從軍事學角度上說,所謂“錦囊妙計”其實就是各種作戰預案,而随着參謀體系的越發健全,作戰預案也就越來越多了,直到現代更是如此。那麽,古代的“錦囊妙計”或者說作戰預案真的如《三國演義》裏那麽好用嗎?
以趙昺來看,卻未必。首先,用“錦囊計”精确控制每一步作戰行動是不可能的。指揮作戰要盡可能及時、充分、精準地掌握前線信息,而古代戰場獲取情報的手段非常少,除了逐級上報外,其餘全部依靠斥候,也就是偵察兵。偵察兵的速度十分有限,一旦戰場距離拉的比較開,偵察兵就無法第一時間送回情報。
東西魏河橋之戰,西魏丞相宇文泰率主力與東魏主力決戰,雙方戰陣沿邙山和黃河一線擺開,東西相距大概有一二十裏。西魏諸陣之間斥候來往不便,信息報送出現了嚴重的延時。西魏軍左、中、右三軍無法掌握友軍的戰況,以至于當戰鬥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左軍主将竟誤以爲中軍已敗而撤退,由此引發西魏全軍總崩潰。主帥親自置身一線,尚且不能确保準确掌握情況,更不要說主帥遠離前線時了。
貞觀四年唐軍滅突厥之戰,名将李靖一邊輕兵疾進,一邊沿路擒捉突厥斥候,大軍到達陰山時,“遇其(突厥)斥候千餘帳,皆俘以随軍。”這一舉措,使得颉利可汗完全喪失對前線的控制,以至于李靖大軍進至可汗牙帳十五裏,颉利才驚覺敵至。這也說明,我們不能一概而論地說所有斥候都無法提供準确情報。但關鍵時刻斥候屢屢不可靠,也讓統帥不敢任性地給一線将領下精準命令。萬一掌握的情況不準,豈不是害了前線軍隊?
南朝宋文帝劉義隆便是這樣的統帥。他身爲皇帝卻指揮打仗,而且動辄預制方略遙控指揮,命令諸将嚴格依計行事,有些命令甚至具體到每一處城池如何進攻。數次元嘉北伐中,将帥們對文帝的“錦囊妙計”都頭痛不已,但又不敢不依令行事。宋軍與魏軍作戰屢屢失敗,文帝的瞎指揮難辭其咎。
其次,《三國演義》中那種“錦囊計”未必真管用。《三國演義》描寫的錦囊計,大多用于出奇制勝那種。實戰中出奇制勝的招數到底有沒有用,是在兩可之間的。如果敵我雙方在戰役層面勝負之數已定,戰術層面再多的奇思妙想,也不足以變不利爲有利。
北周武帝滅齊之戰時,也玩過一出“錦囊計”。北周軍奪取北齊重鎮晉州後,第一階段作戰結束,武帝考慮到諸軍疲累,诏令主力退回關中暫作休整,而以大将梁士彥留守晉州。臨退前周武帝以計授之,說北齊肯定會以重兵反攻晉州,到時梁士彥一定要憑城堅守,以消耗北齊軍有生力量。
後來北齊果如武帝所料,以十餘萬大軍圍攻晉州城。然而武帝預料的消耗敵軍有生力量的局面沒有出現,反而是梁士彥幾乎頂不住北齊進攻,差點丢了晉州。危急關頭,武帝不得不放棄既定的“妙計”,急調主力馳援才勉強穩住局面。武帝之所以差點玩脫,正是因爲錯誤地估計了戰場形勢,制定的戰術措施期望值過高。
最後,真實的“錦囊計”隻可能出現在戰略戰役層面。以兩個最著名的錦囊計爲例分析一下。例如合肥之戰的曹操之函,與《三國演義》式的錦囊頗爲相似。然而細觀逍遙津之戰的形勢,曹操與張遼諸将在戰前已取得戰役層面的共識,即憑城堅守、先機制敵。
從張遼、李典、樂進等人拆函後的反應來看,曹操的命令并沒有超出他們的預期。從這個角度看,曹操之所以遠隔萬裏地送來這麽一個無關痛癢的“錦囊”,主要目的不過是敉平張遼、李典諸人的矛盾,并再次強化統帥和前線将帥之間的戰役共識。
而東晉義晉八年,太尉劉裕遣兵平蜀,也曾向前線大将發過一個密函。由于五年前晉軍進攻蜀地遭遇了失敗,故而東晉高層圍繞進兵路線有過争論。可選路線有三,第一條從墊江沿内水北進路途最近,但此道五年前晉軍由此進攻被蜀軍擊敗;第二條從安樂沿中水北進路線适中,第三條從犍爲沿外水北進最爲迂遠。劉裕預先定議,主力迂回外水,疑兵各出内水和中水以作牽制。
但劉裕又怕消息透露出去,蜀軍會提前戒備,于是故布疑陣,給征蜀統帥朱齡石一個密函,内藏進軍路線的最終版,函邊題書“至白帝乃開”。晉軍諸軍不知到底如何進兵,蜀軍也無法有針對性地防守,于是隻好重點戒備内水方向。朱齡石到達白帝城拆書一看,原來劉裕仍然命令從外水進攻,諸軍如法進兵,最終取得勝利。從本質上看,劉裕“錦囊”的實質不過是個煙幕彈而已……
“我是關心則亂啊!”趙昺意識到自己參與制定具體的作戰計劃其實不止是幹涉指揮之嫌,且這種做法是有害無利,也正如前世皇後吳曦所言自己是擺不正身份。
想想自己不在是固守瓊州一隅的時候了,那時自己隻有一府之地,不足百萬人口。說是皇帝,其實做的也就是一個知府的工作,腆着肚子往大裏說也不過是一個割據一地的小軍閥。自己事事過問,甚至‘親征’也說的過去,可當下自己已經占據了長江以南的大部分區域,管理着數千萬的人口,謙虛的說也能算上個皇帝了。
不過他依然延續了此前的管理方式,大事小情還都想一一過問。如此辛苦說好聽點兒是事必躬親,難聽點兒就是不想放權,欲做一個獨裁者。如此不僅讓趙昺覺得自己很累、很煩,也時常感到力有不逮。太後也曾勸過他将些事情交給底下人去做,皇後甚至還給他開了‘批判會’,不過他嘴上雖然答應了,但是心中卻是不服,依然如故。
直到剛才孫恺一句無心的玩笑讓趙昺忽然醒悟。明白“錦囊”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東西,最終能夠發揮作用,與戰略戰役層面的正确預判是分不開的,事實上都發揮了未戰而先算勝敗的作用。但是在古代條件下,這種預判都是粗略的、方向性的、戰役層面的,并不涉及具體作戰行動的安排,才起到了正面作用。
而那種事無巨細全部指揮的“錦囊計”其實已經超越了現下的技術能力,屬于不懂軍事的人的腦洞了。明智的統帥或将軍,一般不會對一線作戰做太多幹擾,卻是制定大方向後,授權前線将領臨機指揮,“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正是這正是曆代帝王親身經驗的體現。
同理,處理政務也是一樣,各地政情、民情都有不同,而遠在百裏、千裏、萬裏之外的趙昺自然不能完全了解每一個事件的細節,并能有針對性的做出處理方案,他若是僅憑自己過往的經驗去處理,也許有效,也許就會适得其反。而地方官卻是不同,他們能夠直面事件,并能了解事件始末,從而根據事件的演化及時做出妥善處置。
趙昺意識到自己工作方法有誤後也是冷汗直流,如果再這麽下去,自己就也走上了當年大将出征,皇帝授予‘陣圖’的瞎指揮老路上了。于是他斷然退出了會議,改由韓振主持會議,但内容也隻是涉及戰略方向和方針,針對可能出現的戰略問題制定相應預案。至于具體的作戰計劃,趙昺則授權趙孟錦去制定和執行,戰術問題下放到軍、師,他隻要結果。
江東作戰會議也随之很快結束,在授予兵符之後,衆将各歸駐地緊鑼密鼓的展開。而趙昺很快就對自己此前的決定大呼幸運。在西征之戰中,他參與了作戰計劃的制定,但同時也授予了文天祥‘機宜’之權,可以對作戰計劃進行調整和改變,而不需層層請示,導緻贻誤戰機。
進軍川蜀面臨的第一關就是沖破三峽天險。長江三峽處于長江中、下遊交接之地,東出有長江水道,順流可到荊州平原、江漢平原及江南大地。東北部有巫、巴山脈環繞。西部有川江、嘉陵江之險,以及成都平原之富。北部有漢中,能通中原,進關中。同時由于山高水險、河谷幽深、關隘叢生,三峽又具備與外界阻隔、封閉的條件,爲曆代兵家據險而守、破險而攻的必争之地。
三峽是瞿塘峽,巫峽和西陵峽三段峽谷的總稱。它西起它西起重慶市奉節縣的白帝城,東迄湖北省宜昌市的南津關,跨奉節、巫山、巴東、秭歸、宜昌五縣市,全長約四百裏。這裏山勢雄奇險峻,江流奔騰湍急,峽區礁灘接踵,夾岸峰插雲天,是聞名遐迩的遊覽勝地。自古就有“瞿塘雄,巫峽秀,西陵險”的說法。
三峽區域的自然地理位置,決定了這一區域通常采用水戰和山地戰的戰争模式,決定了其區域内通常使用舟船、弓弩、浮橋、堡寨、關隘等天然武器和工事,也決定了三峽區域的占有者的戰略格局隻能是防禦爲主。而要在三峽區域進行的進攻性戰役,就是摧毀三峽的軍事防禦工事,沖破三峽天險。
三峽既然軍事地位突出,那麽必然也會設防,曆代在峽谷兩岸修建了諸多的堡寨,并在險要之處築城,布置重兵防守。不過在蒙元先後平定川蜀和江南後,這些軍事堡寨便喪失了其軍事價值,且蒙元不擅攻堅,又擔心有抵抗者利用這些堡寨形成割據,便拆的拆、廢的廢,隻保留少部分作爲驿站使用。
蒙元自廢武功對于大宋西征來說可以算是件幸事,但是在大宋收複江南,尤其是攻取峽口外的夷陵、江陵等城池後,蒙元也意識到宋軍有可能會溯江而上征伐川蜀。于是試圖恢複峽谷中的軍事堡寨,但是拆起來容易,重建卻難了,所以隻能采用重點防守的策略,利用峽谷中的關隘阻敵西進。
三峽的第一個峽叫瞿塘峽,又叫夔峽。長江到了這裏驟然變狹,最窄的地方隻有三十餘丈。兩岸峭崖壁立,山勢險峻,滾滾江水傾入峽谷,浪濤翻卷,奔騰咆哮。峽口稱夔門,素有“夔門天下雄”之謂,意思是說,天下最雄偉的地方莫過于夔門了,卻也是三峽最險峻的地方,江水川急。而瞿塘峽全長隻有十數裏,若是順利而下,人在船上也就是抽兩支煙的工夫,就經過了,而溯流而上最快也需要數天的功夫。
我們熟知的劉備托孤的白帝城就建在瞿塘峽口,此處地勢險要,難攻易守,蒙元再次重修城壘,屯駐重兵。而這裏絕非一城,而是一整套防禦設施,兵寨群利用險峻山勢,依山傍石修建,自成一體。每座兵寨猶如一座城堡,寨前有寨門,寨下有多層兵道、戰壕,寨上有寨門,寨内有石房,寨周有射擊孔、瞭望孔、箭樓、通道。寨與寨之間以點帶線,有兵道相聯,有瞭望孔互相聯絡,形成完整的防禦體系。
而船行此處,速度緩慢,夾江的堡寨便可萬箭齊發,以滾木礌石狙擊過江船隻,甚至可以在上遊釋放火船,巨筏摧毀整個船隊,可要想攻取卻是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