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現在已經是寅時了!”譚飛向外看看漸漸升起的太陽随口回答道。
“朕說的是日子!”趙昺接過絲巾擦擦臉苦笑着道。
“哦,陛下現下已經是七月二十二了!”譚飛聽了趕緊回答道。
“唉,這個月就上了一次朝,又錯過了望日大朝會,不知道有多人要上書勸谏朕了。”趙昺沒覺得在此待了幾天,聽了一愣,随之歎口氣道。
“嗯,估計回宮後,鄧中丞已經等着陛下了!”譚飛呲笑着道。他十分清楚小皇帝自小就怕幾位師傅,而自陛下親政後應知事很少耳提面命的教訓了,江知事也不會在動辄訓斥而是隐晦的提醒。隻有鄧中丞依然如舊,隻要看到陛下有錯,不分場合,也不顧小皇帝是否能下來台皆會來一頓‘勸谏’,弄得其顔面掃地,還得陪着笑。這回如此長的時間沒有上朝,一頓教訓是無論如何也逃不過的。
“幹脆咱們去太湖船場看看,反正左右也免不了回了!”趙昺聽罷在屋子中轉了兩圈,猛然轉身道。按照進度,他估算着‘飛剪船’和‘蓋倫船’的制造應該進入尾聲,要進入海試階段了,秉承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原則,不若也去轉一遭。
“陛下,這隻怕更爲不妥吧?”譚飛卻是吓了一跳,小皇帝不僅不回宮了,且要變本加厲的繼續逃避,讓他覺得更加不好交待。
“有什麽不妥,一刀也是挨,兩刀也是挨,回去朕借他們個耳朵便是了!”趙昺沖譚飛擠擠眼睛道。
“陛下,屬下回去隻怕不好交待!”譚飛确是一副苦相,他是看出來小皇帝是豁出去了,可自己作爲陛下的貼身随從明知其行爲不妥,卻不勸谏,回去也免不了會被皇後和朝中宰執們訓斥,實在是有些冤。
“天塌了有高個兒頂着,朕不說話,他們能耐你何?”趙昺看其‘沒出息’的樣子,闆起臉訓斥道。
“……”
“你遣人告知禦前辦,令他們每日将公文送來即可。并通知皇後和兩位宰相,朕處理完這些瑣事,遲兩日便回宮!”看其低頭不語,趙昺卻不管他怎麽想,吩咐道。
“屬下遵命,不知陛下是走陸路,還是海路,屬下好去安排!”譚飛意識到小皇帝去意已決,自己是管不了啦,隻能施禮征詢道。
“當然走海路,讓禦前水軍調艘船過來,不要張揚,處理完眼下這點事咱們今夜便行!”趙昺看其仍然悶悶着頭,沒好氣地道。
“是,屬下遵旨!”譚飛知道再說也沒用,再施禮道。
上邊一句話,底下跑斷腿兒。雖然小皇帝要求不要張揚,但是譚飛卻不敢有絲毫大意,先行遣人知會了宮中和兩位宰執皇帝的去向。要知道皇帝‘失蹤’可是大事,不僅會讓朝野動蕩,還會引起不測之事發生,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不能隐瞞的。
接着譚飛又告知禦前護軍都統倪亮,請令調動水軍戰船,同時也是告訴其皇帝的去處。如此倪亮自然會根據預案加強對京師的管控,防止陛下出行在外有人借機搗亂,而其也會令沿途駐軍加強戰備,随時可以爲行駕提供支援。所以皇帝要出京微服私訪絕非那麽容易的事情,其一動方方面面的人早已得到了消息。
另外譚飛知道小皇帝出行向來是輕車簡從,不喜興師動衆,可這也不等于打起背包就走,他還是有諸多的準備工作要做的。首先要由禦前辦安排随行的人員,制定警衛計劃,乘坐什麽交通工具、每天行至哪裏休息,住在哪裏,接見什麽人、一天行多少路等等都要有預案,并遣人打前站安排好一切。
再有小皇帝的衣食住行哪一樣也不是随随便便,都要事先準備好,并有專人管理,保證需要時可以随時都能找的到,吃什麽都可以端上來,甚至看什麽書都可以随時奉上。所以預備起來也十分繁瑣,而這次小皇帝說走就要走,作爲近侍的譚飛不但要協調好各方,還要親自一一過問、檢查,免得出現疏漏……
當天下午鄭永親自率船隊前來,依然是由社稷号及一艘辎重船和六艘龍船的組合,待到潮水過後,趙昺一行人登船自杭州灣出海,沿海岸線向北駛去。
“陛下,已經多時沒有出海了吧?”眼見小皇帝上船後有些興奮,鄭永笑着問道。
“是啊,應該有年餘了,真是懷念在海上的日子,那是多麽惬意!”趙昺看着浮在地平線上的夕陽,深爲感慨地道。
“大家也十分懷念與陛下馳騁海上,大敗蒙元水軍的日子,真是快意。可當下這社稷号泊在港中的日子是越來越多,陛下難得坐一次了!”鄭永拍拍船欄有些感傷地道。
“唉,朕也是身不由己,否則哪裏有你的機會去南洋。”趙昺看向鄭永言道。
“屬下還記的陛下在瓊州時曾言要帶着我們乘舟暢遊四海,尋找新大陸,開辟新界,想想就如同昨日一般!”鄭永感慨地道。
“看來你南洋一行,感觸良多啊!”趙昺瞅着鄭永笑笑道。
“是啊,屬下此行才知天地之廣闊,大洋之浩渺,覺得自己此前就如井底之蛙,看不到世界之大。”鄭永言道。
“鄭都統,我大宋泱泱大國,擴地萬裏,海外不過是些藩屬小國,何至于如此自貶!”譚飛聽了卻是有些不服地道。
“呵呵,你也應該出去走走!”趙昺轉向譚飛笑道,“世界之大超乎你們的想象,我大宋即便全盛之時相較也不過是一隅之地,海外尚有諸多廣袤之地,窮極一生也難以踏遍每一處大陸,不親眼所見做夢都想不到的。”
“嗯,陛下說的是,我出海一行才隻到南洋,而那些行商稱到西洋還相隔萬裏,一些地方他們仍未能到過!”鄭永點點頭言道。
“聽陛下和鄭都統之言,我也想出海看看了!”譚飛聽了也面露神往之色道。
“陛下,該用膳了,請移駕艙中吧!”這時王德過來相請道。
“這艙頂涼爽,就在此用膳,你們也在此陪朕喝兩杯!”趙昺擺擺手道。
“屬下等就不恭了!”譚飛和鄭永聽了笑着施禮道。
這時天已經黑了下來,王德吩咐人在頂甲闆上挂起燈籠,擺上桌幾将膳食送了上來。海上夜風吹過,帶來陣陣的清涼,趕走了白日的悶熱,十分惬意。
“朕多時未曾上船,船上的人都換了不少,很多都不認識了!”酒過三巡,船上的水手和軍士也開始換班,趙昺向下看看言道。
“嗯,禦前水軍中很多老兵都到了服役年限已經退役,也有調往它部任職的,補入了些新兵,陛下自然不認得了!”鄭永點點頭道。
“朕聽着他們的口音多是瓊州和福建、廣西沿海的,可是從其他各水軍調來的!”聽着換班水手的口令聲,趙昺又問道。
“有些軍官是從其他水軍選調的,但是普通軍士多是從新兵營選來的。”鄭永回答道。
“哦,江浙擅水者也不少,爲何少有本土兵士?”趙昺聽了一愣道。
“陛下不曾聽過吳人怯戰,不可用的說法嗎?”鄭永卻是十分奇怪地反問道。
“……”趙昺怎麽會沒聽說過,前時還聽老丈人跟自己抱怨各部皆不願意用江浙兵,要求其進行照顧能優先選兵,自己還曾教訓過其以大局爲重,今天又聽到身邊人也是如此說,那就有問題了。
“陛下,屬下選兵也不願用江浙兵,這些人怯戰不說,還吃不了苦,甚至還當逃兵!”譚飛也跟着附和道。
“唉,難道吳越之士視死如歸的豪氣真的蕩然無存了嗎?”趙昺聽了兩人的抱怨,喝了杯酒好半天才言道。他半天憋出了這麽一句無奈的話,很容易被人說成地域黑,可這還真不是他和眼前這兩個人說的。其實南渡之後就有人公開這麽說,而此人就是著名的南歸北方義軍将領,詞人辛棄疾。
辛棄疾的這段論述,被其好友程珌記載于《洺水集·丙子輪對劄子》。其言:招募邊防戰士要會騎馬射箭、操作戰船,并且不能像吳人那樣一上戰場就吓破膽。他們就算其被動員起來,也要跟來自其他地區的部隊分開,以免後者也被沾染上不良習氣。總之一句話,辛棄疾認爲吳人不是好的兵源。
那麽,辛棄疾爲何說吳人不适合當兵呢?真是因爲地域黑,還是話出有因呢?因爲配合其他的一些記載來看,辛棄疾所提到的吳地人,确實往往對當兵十分抵制。要說清這一切,趙昺覺得還得從當時的時代背景說起。因爲太湖地區在南北朝以後,相對戰亂較少,同時也遠離北方前線。從唐朝到北宋時期,這裏的正規軍一直不多,這就使得當地缺少從軍的傳統。
當然,正規軍之外,宋代還有作爲地方武裝的鄉兵。而因爲一個地區的鄉兵數量和質量,以及待遇非常能體現一個地區的武風。王安石提倡發展保甲,以鄉兵代替部分禁軍。但是在宋朝早期,就有大量的鄉兵義勇存在。不過他們主要分布在北宋和遼西夏的邊境地區,而同時期的江南地區,尤其是太湖一帶的吳郡故地,則沒有多少相關的鄉兵記載。
南方鄉兵有明确記載時間,則要快到北宋中後期,乃至王安石變法的時候了。所以對于當時的江浙滬地區的人們來說,缺乏軍事素養是很常見的事情。此外,北宋時代江南地區缺乏軍事傳統,也有文化和經濟上的原因。
首先,宋朝确實有重文輕武的政策與風氣。比如宋真宗時代,進士李光輔爲真宗皇帝表演劍術,以證明自己文武雙全,其結果卻觸動了皇帝的敏感神經,被遣送回原籍了。這種風氣也影響到了太湖地區,士人們紛紛開始棄武從文,吳地多文豪也是從那個時代開始的。
其次在經濟上,三吳錢塘地區人口衆多、經濟發達,唐宋的錢糧賦稅多是取自這裏。所以在統治者眼中,東南地區作爲經濟中心也就夠了。大規模在當地招兵會影響當地經濟發展明顯劃不來。以上諸多因素自然使得北宋時期的吳郡人缺乏軍事經驗與傳統。
到了南渡之後情況才有了新的變化,随着金人侵占了北方,以杭州爲中心的宋廷就不得不在當地招兵,且杭州以及周邊地區人口衆多。臨安府人口上百萬,當時蘇杭一帶和周邊地區的兩浙路人口在一千二百萬以上,而杭州城各類軍隊最多時才十三萬,整個兩浙地區各類軍隊最多時也不到二十萬人。表面上看,如此高的人口比例下兵員素質還是可以保證的。
但問題卻出在了野蠻而糟糕的招兵方式上。比如開着大船在漕河無人處,看到強壯少年,直接抓起來;又比如布置帶機關的木栅欄,裏面放些财物,如果有貪财的去拿,就啓動機關,關閉栅欄。讓人不得不感歎這是招兵呢還是抓鳥呢?
甚至還有吃相更難看的,據傳說有一次南宋名義上的精銳與禁衛軍殿前司缺額數千人,皇帝诏三衙分月招補,而那些招兵的人爲了侵吞募兵用的财物,直接抓老百姓充數而不給錢結果一時間,那些以砍柴賣魚蝦爲生的老百姓都不敢去杭州了。
而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才能歪。南宋政治的腐敗,使得三衙将領也多是溜須拍馬,缺乏能力的纨绔子弟。所以名義上的南宋頂尖精銳殿前軍,被當時人評價爲“殿司兵素驕……複負重暑行,不堪其苦,多相泣而就罄,道旁逃屋皆是,臭不可近。地多眢井,亦或赴死其間”也就是說,以吳人爲主力構成的殿前軍連暑天行軍的能力都沒有,指望他們打仗這事真的是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