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城自忽必烈繼承汗位之後開始營建,至去年才大體完工,當下才開始自金中都城開始遷移官吏和富戶入城,填充人口已有三、四十萬。不過真金卻爲此煩惱不已,大都城其實尚有諸多後續工程沒有完工,可由于這兩年财政困難,已經無力再支撐,隻能待以後慢慢完善。不過移民也是項花錢的事情,可也讓緊張的财政愈加窘迫。
想到錢,真金更是發愁,愈加覺得心中煩躁,在内侍的侍奉下換下朝服後雖略感清涼,但是還是覺得悶熱難耐。而往年這個時候行帳早已移往上都避暑,但是他今年卻以身體不适爲由沒有北去,其中身體不好也是原因之一,可也并非不能遠行,真正的緣由實在讓他難以開口。
真金自從因爲大前年禅位之事受到驚吓之後,身體抱恙大病一場,接着爲了争奪汗位又殚心竭力謀劃此事。奪位成功後,又匆匆回到大都接管政權,重整朝政,一直未得休養,至此落下了病根。今年聞知伯顔攻宋失敗,又病了一回,身體可謂每況愈下,實在無力遠赴和林。
另一個原因就是失去江南後,财稅十去其半,錢糧日益緊張。原本希望此次攻宋能夠獲擄掠些财物,可大軍連江南的土地都沒有挨着,不僅回回水軍和高麗水軍盡皆被殲,就是兩淮也因爲戰事耽誤了農時,收成減了四成以上,夏稅也随之減少。想着前去和林連犒賞西北諸王的錢都拿不出來,幹脆就不去了。
而留在大都煩惱之事也是不斷,其實這皆是沒錢鬧得,不僅使朝野動蕩,也讓剛剛平息不久的漢法派與守舊派紛争又起,雙方在朝堂上相互攻擊,明槍暗箭不斷。真金每日夾在中間,安撫這個,又打壓那個,可按下葫蘆浮起瓢,今天伯顔一份奏章又讓雙方将矛頭指向了其,讓他煩惱不已。
“大汗,喝些奶茶消消暑氣!”這時有人捧着托盤進來道。
“月赤察兒來了,不要喝這些,還是上酒,烤些肉來吧!”真金看看來人擠出些笑容道。
“好,宮中有剛釀好的紫玉漿,又有怯薛剛捕的天鵝,我這就給大汗取來!”月赤察兒立刻應承道。
“讓他們去吧,你陪我說說話!”真金擺手道。
“好,我讓他們處理好,親手給大汗烤炙!”月赤察兒笑着答道,又轉身吩咐内侍幾句才挨着真金下手坐下。
“父汗在時便常誇你的廚藝,說以你掌管寶兒赤是選對了人,今日正好我們二人暢飲一番!”真金十分滿意地道。
“大汗就應該暢飲些酒,不要聽那些漢醫的,說什麽大汗憂郁成疾,飲酒更會導緻肝氣郁結。他們哪裏知道我們蒙古人不可一日無酒,離了酒才會生病的。”月赤察兒言道。
“不錯,我今日就與你痛快的喝個夠!”真金摸摸胡子深以爲是地道。
“就是嘛,酒入口,肉下肚,百病皆無,大汗的身體也會好起來的!”月赤察兒說着接過呈上的酒壺爲大汗斟上一碗道。
“好酒!”真金端起碗一飲而盡後贊道,而酒下肚後精神仿佛也好了許多。
“大汗再飲一碗,那些煩惱之事便都抛之腦後了!”月赤察兒又爲真金斟上道。
“來,同飲!”真金端起碗示意其道。
“好!”月赤察兒也端起碗與大汗同飲一碗。随後兩人又飲了兩三碗酒,真金的臉也變的紅撲撲的,身子發熱,将袍袖也褪下來一隻,赤裸着半塊臂膀,剛剛萎靡的精神也振奮起來。
“大汗,今日是不是又有煩惱之事,也不要放在心上,終歸是有辦法解決的!”這時有内侍送上火盆及宰殺好的天鵝,月赤察兒将肉架在火上邊烤邊道。
“這些日子煩心的事情太多了,西北海都又行作亂,駐軍讨要糧饷,而今年又是移民充實大都,雲南也動亂不休,征江南又耗費了大量的糧饷,而伯顔上奏修築江防請求朝廷撥款。可衆臣聞知後紛紛上奏彈劾,要求追究其兵敗之罪,這讓我很爲難,其已經挪用兩淮的半數稅賦,再行讨要又惹得上下惱怒,讓我不知該如何應對,我也正想與你商議!”真金咂了口酒歎口氣道。
“大汗,這些事情是很難辦,卻又非沒有辦法!”月赤察兒将天鵝的肉用刀剔了下來,蘸上調料在火上炙烤着道。
事情發展到這裏,大家可能已經明白了這月赤察兒就是執掌寶兒赤怯薛的執事官,其職責就是主要掌内廷飲膳,朝會宴享,相當于大宋的禦膳房主事,現代的廚師長。不過又十分糊塗,一個廚師怎麽能與大汗對飲,又參與商讨國家大事,這豈不亂了套啦!
這事情要是發生在大宋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放在蒙元這裏還真不叫事兒,而是再正常不過了。究其緣由,還要從蒙元的怯薛制度說起……
成吉思汗建立怯薛軍最早的目的是在手中掌握一隻常備軍,有了常備軍他才能應對敵人的突襲,才能壓制反對者,才能睡得安穩。而早在統一蒙古草原前,成吉思汗就将身邊的伴當們組成了親兵衛隊。在草原遊牧文化中,伴當是遊牧主的個人私屬,但二者之間的關系并不是單純的物化性質。
主君會給予伴當以保護和生活資料,伴當則爲主君擔任衛士,操持家務,或是統禦隊伍。信任和忠誠是二者關系的重要基礎,既有主仆屬性,又有人情味兒。成吉思汗稱汗後将這支護衛隊擴展成了萬人怯薛隊伍。怯薛組織延續了伴當的基本職務,兼有帝王的宿衛、皇室的家務幹部、質子營、貴族子弟的訓練學校,以及行政差遣等多種功能。在工作中,根據距離帝王遠近的分爲“近侍”和“宿衛”兩大類。
怯薛軍的成員原先大多是蒙古貴族中的二代,成吉思汗規定蒙古貴族必須讓自己的子弟到怯薛軍中服役,誰不交誰就是潛在的叛徒。這些蒙古貴族二代服役時身邊也有自己的伴當,平均每人有好幾個和自己一同上戰場的夥伴,這樣算下來,一萬人的怯薛軍等于有數倍的便宜“炮灰”。蒙古人中的平民子弟如果功夫好,也可以通過“自考”去參加怯薛。如果哪個貴族甩花樣,一樣要被罰。
加入怯薛軍後這些人要被嚴格的紀律約束,他們的第一任務就是保證大汗的休息。他們中的宿衛千戶負責大汗營帳的夜間值班,箭筒士和散班千戶負責白天的警衛。日落前箭筒士和散班進行交班,并出外睡覺,第二天早飯後再值班。值班前宿衛會留下大汗白天接見人員的符印,對于未經大汗允許闖入賬内的人,他們可以自行處決。
夜晚值班時,怯薛軍士兵必須嚴格按照規定的路線巡視。路上遇到任何可疑人員都可以當場拿下,在第二天再進行詢問,如有反抗可以格殺勿論。蒙元大臣要和大汗商議事情,必須經過值班怯薛的通報才能入内,大汗與臣子議事時,怯薛也要不離左右。
這一萬人被分爲四隊,稱爲四怯薛,輪番入值,每番工作三晝夜。四怯薛分别由成吉思汗最信任的“開國夥伴”——博爾忽、博爾術、木華黎、赤老溫擔任隊長,構成了怯薛軍四大家族。成吉思汗睡覺有一個毛病,身邊必須有信任的人守護才能入睡,博爾術、木華黎、博爾忽、赤老溫都是成吉思汗睡覺前必須召喚的夥伴。
他打天下時,經常讓他安然入睡的是博爾術。兩人經常通宵達旦地讨論戰略戰術,讨論完後博爾術還要守護在他身邊。
當然除了保護大汗本人,怯薛軍還要保護大汗的女人。蒙古大汗們對這些人的信任和太監類似,怯薛軍“與妃嫔雜處,休寝塌下”。怯薛軍也對得起這份信任,自建立到元朝滅亡他們中沒有和大汗的女人鬧出過任何绯聞,起碼比二十世紀的英國同行的操守好多了。
怯薛軍在除了擔任宿衛,保護大汗和其家人外的另一個職責便是近侍,他們執役内廷,主要負責家務方面。有管理冠服的速古兒赤、佩弓箭的火兒赤、負責牧羊的人火你赤、牧駱駝的帖麥赤、馴養鷹隼的昔寶赤、司酒的荅剌赤、負責奏樂的虎兒赤等等十幾種,涉及皇室生活的方方面面。也正因爲由怯薛負責處理皇室家務,所以元宮廷中并未有大量宦官,而寶兒赤——廚子就是其中之一。
各種怯薛服務人員各司其職,寶兒赤主要負責“親烹饪以奉上飲食”,認真細緻地制作各色菜肴。在皇帝正式進餐之前,寶兒赤還要先行試膳,嘗嘗味道是否可口,試試食物是否安全無毒。此外在祭祀典禮和宮廷賜食中,寶兒赤的工作也是重要環節。
元朝國俗規定太廟祭祀時,蒙古寶兒赤要先烹牲煮食,然後跪下割奠牲,野豕、鹿、羊以及其他野生禽獸的肉放在太仆卿奉侍的朱漆供盤上,再進行其他後續環節。皇帝賜食就更是如此了,禦膳香羹的恩賜體現了帝王對臣下的體恤和照料,對于臣子來講是莫大榮耀,賜食成爲維系、加強君臣關系的好方法。
鑒于禦廚掌握的特殊技藝和這項工作的近侍特性,寶兒赤的選任曆來備受重視。首先在家事工作專業水平的高要求下,像從事禦廚、骟馬者這類工作的人員往往是家族世襲式,因爲家傳的手藝最爲可靠貼心,出色的烹饪水平是帝王飲食安适的保障。
當然選任寶兒赤也特别看重人員的忠誠品質和笃慎态度。元朝國制之一就是“内膳爲近臣,非笃敬素著者不得爲”,所以出任寶兒赤的又往往是皇帝最爲信任的重臣家族的後裔成員,與皇帝個人關系極爲密切。因此,寶兒赤往往與其侍奉的帝王結下深厚的個人關系。
因爲所屬特殊單位,又因爲職業的特殊性,這些值役怯薛的近侍也享有較高地位,比如他們經常被允許在省、院、台部大臣禦前奏事時進行陪奏,作爲禦廚的寶兒赤、掌管衣服的速古兒赤、作爲翻譯員的怯裏馬赤等怯薛執事均頻頻現身。
陪奏時,怯薛執事官的實際作用也并不限于原有的職事,而重在臨朝聽政。輔佐皇帝掌握更多的信息,幫助君主裁決機密政務,軍事、政治、财政、刑法,各個方面無不涉及。而且以近侍的身份出現在聞奏場合,在大汗及旁人心中,他們也是與一般出身的省院台大臣有别的“體己近臣”,而以寶兒赤等爲代表的怯薛進行禦前陪奏的情況貫穿元代,成爲了元制慣例。
所以從入職條件上來講,寶兒赤既要擁有出色的烹饪技藝,又要符合是忠誠的怯薛成員的條件。在日常工作中,他們不僅要爲帝王、宗親,以及宴會、祭祀典禮提供精美膳食、保證食品安全,還要參加政治決策,出任高階官員,參與到國家軍政中去。
而寶兒赤們除了直接以内侍身份參與朝政參與政治決策外,外調爲中央機構官員也是普遍現象。且外調出任時,寶兒赤們比來自普通官員家庭的其他怯薛品階高出不少,他們初次任官的品階多集中在從四品至從五品之間,到最後退休時多能跻身到正一品至正三品的行列,這也确實超乎了現代人的想象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