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皇帝和貴妃駕到,自然要盛情款待,便按照禦宴的标準準備吧!”陳則翁的大夫人薛氏言道。
“母親,禦宴乃是宮中的禦廚烹制,咱們府中的家廚見都沒有見過,怕是做不出來。且禦膳所用的食材皆是各地進貢的山珍海味,咱們即便有錢也買不到啊!”陳昌時的正妻周氏苦笑着道。
“這可如何是好?”薛氏有些慌了,自己的長媳也是出身名門,其父乃是狀元周埏,自然有見識,而府中的大小事務也是由其一直打理,且說的也十分在理。
“家廚不行,可以到外邊酒樓去請,食材盡可能去采買,隻是時間有些緊張,花費多一些!”周氏言道。
“唉,皇帝駕臨府中那是多大的幸事,不要在乎銀錢,改進去辦!”薛氏也豁出去了,爲了這頓飯也準備大放血,“若是人手不夠,将兩家的人都集中一處,皆由你調遣。”
“相公,你看如何?”周氏也爲經過這種場面,不免心慌,扭臉問丈夫。
“吾覺得不妥,禦膳房集天下名廚于一處,豈是那些民間廚師所能比的,即便采購齊了食材也做不出宮中禦膳的口味,反倒弄得非驢非馬,更是不美。父親覺得如何呢?”陳昌時搖搖頭道。他在禮部任職,見識過禦宴的排場,覺得傾府中之力也難以做出那麽一桌讓皇帝滿意的禦宴。
“物吾所言有理,若是咱們府中做出的宴席比禦宴還好,也并非是幸事!”陳則翁沉吟片刻道。他清楚帝王之心最難猜測,若是自己的府中吃的比宮中還好,豈能不遭到皇帝猜忌,尤其是自己爲戶部主官,位置十分敏感,這讓他不得不防。要知道小皇帝也不是善類,吳家出了個皇後,不還是隻因爲件‘小事’轉眼敗落了。
“若是民吾在就好了,其常伴聖駕,自然知道陛下的喜好,可惜其今日輪值!”左右都不行,大管家周氏歎道。
“若不行,去問問淑兒,其總知道一些吧?”薛氏急中生智道。
“昏話,淑兒乃是當今貴妃,身份早已非是從前,豈能去問她!”陳則翁瞪了一眼夫人道。他清楚爲了防止有人投毒,皇帝的飲食喜好是宮中的機密。若是從淑兒口中問出,沒事兒還好,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陳家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那……怎生是好?”周氏見半天也沒能商量出個方案,讓她也無從下手,眼看時間飛逝,她也有些慌了。
“大哥,怎麽一去不返了,皇帝跟前隻有二郎和三郎陪着,時間長了豈不失禮!”這時陳任翁匆匆尋來道。
“麟洲,陛下乃是爲夏至宴飲而來,我們正爲如何款待陛下發愁……”陳則翁将剛才所議簡略的說了一遍。
“大哥好糊塗!”陳任翁聽了卻不無埋怨地道,“我們兄弟追随陛下多年,難道還不知其脾性嗎?陛下最厭惡生活奢靡,用膳也從不講究,直至今日仍然按照統制的膳食費備膳,非有特殊的事情從不超支。”
“吾也知陛下由此規矩,不是隻在外用膳才會如此,難道在宮中依舊如此嗎?”陳則翁點頭表示知道,但仍覺得其不過是在臣屬面前才會這樣,并以爲表率,在宮中無人監看的情況下,必然不會再如此簡樸了。
“唉,大哥對陛下還是多有誤會。皇帝是一向如此,無論是公宴,還是私宴都恪守此規定,非是做給外人看的。有時陛下在軍中一住便是月餘,皆是如此節儉,甚至與兵丁們同桌用膳,吃着一樣的飯菜,絕非是爲了标新立異,而是名至實歸,軍中誰人不知啊!”陳任翁歎口氣急道。
“吾以爲淑兒嫁入宮中,定然是過着錦衣玉食的日子。誰想陛下竟如此節儉,淑兒在宮中豈不是要吃苦了!”薛氏聽了卻覺得侄女受了委屈,心疼地道。
“大嫂,陛下十餘年來都是如此,淑兒又如何吃苦了!”陳任翁卻毫不爲意,而是覺得理當如此。
“叔父,那這午宴當如何準備?”陳昌時向其施禮請教道。
“一如平常即可,不需特别準備。隻是陛下食量較大,遇到喜歡吃的也要多吃幾口,但是最忌浪費。若是有人剩下了,會非常不高興。所以菜量要比往日大一些,又不能太多,剩下了反而不美。”陳則翁言道。
“叔叔,不知陛下在飯食上有何忌諱,又喜歡吃些什麽?”周氏也趕緊請教道。
“吾倒是沒有發現陛下有何忌口,什麽東西都能入口。說起喜歡的,也隻是湖鮮和海物,隻要做的精緻些便可,看盤隻需簡單幾樣做做樣子即可。”陳任翁想了想道,又想起陛下常言看盤,隻讓看不準吃,實在是浪費,而若沒有看盤又顯得失禮,他又叮囑道。
“如此便好準備了,這些東西家中皆是現成的,也不需另行采買!”周氏聽了大松口氣道。
“飯菜可以簡單一些,但是畢竟是陛下在咱們府中用膳,無論是肉食,還是菜蔬,水果都要新鮮,且廚房要有專人看顧,絕不可出絲毫問題,否則陳家絕對擔不起這份罪過!”陳任翁肅然說道。
“叔叔放心,吾就在廚房盯着,絕不會出現任何纰漏!”周氏施禮道。
“你一個人哪裏看顧的過來,這飯菜從采買、清洗、烹饪到上桌都要有人盯着,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出問題。”陳任翁跟随小皇帝在崖山多時,那時候正是小皇帝剛剛繼位,根基不穩,衆臣不服的時候,爲了防止有人暗中做手腳,在飯菜中下毒,他們這些随扈的人都要将每一個環節看死,甚至以身試毒。
“如此妾身便在這裏主持,将幾個媳婦都叫過來,再挑選幾個中用的老仆協助,以保不失!”薛氏想了想言道。
“母親怎能在此做這些粗活,貴妃還在前邊歇着,那豈不施禮了!”周氏連連擺手道。
“說的對,嫂子是長輩怎能爲她個小輩屈尊在此!”陳任翁也不同意。
“母親,吾這就将二郎、三郎和四郎、五郎家的都叫過來,每人隻盯一處,再讓七郎、八郎跟着采買和專管上菜,都是家裏人,定然不會出纰漏的。”周氏拿出長嫂的做派,給幾個兄弟都派了差事。
“也好,還是盡快拟出個菜單,該添的添,該減的減。另外酒水也要準備一些,就用前時端午從紹興采買的那一批女兒紅。”陳則翁還是努力想着,看看其中還有什麽,“對了,現在前邊隻有茶水,你們盡快送些果子、點心上去……”
“大哥,不要在啰嗦了,怎麽兩人都不在,獨留幾個孩子陪陛下說話,豈不施禮。這裏的事情自有嫂子操持,不行讓内人也過來幫忙,快去更衣見駕吧!”陳任翁有些好笑,大哥這麽多年以緻秉承‘君子遠庖廚’的聖訓,從來不會踏進廚房半步,這次不僅來了,還一個勁兒的摻和,顯然也是極爲緊張的,于是催促道。
“好、好,你先過去陪着陛下說話,那幾個小的沒有見過什麽大場面,别做出僭越的事情來!”陳則翁又催長子先去陪駕,免得冷落了皇帝。
“快走吧!”看大哥還要啰嗦,陳任翁急吼吼的拉着其先去更衣。
其他人也趕緊忙乎開了,老夫人壓陣,召集衆人先将事情的嚴重性說了個明白,無論是誰都要嚴守規矩,不該問的不要問,該回避的要回避,無關人等不得靠前,出了纰漏家法伺候。然後周氏開始分派個人的職事,一一講明注意的事項,沒有問題後立刻去辦。一時間陳府上下全部動員起來,有條不紊的忙乎起來……
蹭飯來的趙昺卻不知陳家後院已經是如臨大敵般的忙乎起來,而是一邊喝着茶一邊與幾個相陪的大舅哥們說話。他雖然長得面嫩,可心理年齡其實已近四十歲的中年大叔了,與幾位過來而立之年的他們交流起來并不困難。
說話間,趙昺便摸清了陳家當下的情況,陳則翁家中的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皆已經入仕,老五在自己的禦前辦效力。但除了老大陳昌時今年通過磨勘晉升五品,跨進高幹的行列外,其他幾人還都是六、七品的小官,或在部省中擔任閣架、編撰,或是在京畿州縣任職。
陳任翁家長子在瓊州就通過科舉入仕,但是很快轉入兵部任職,今年準備外放。其他幾個則都在太學學習,可讓趙昺奇怪的是,他們中有三人已經可以參加科舉,但是卻沒有一人報考,反而繼續求學。但他很快反應過來,自己與吳家鬧翻,嚴禁他們族中子弟參加科舉,以削弱他們的實力。而陳家哥倆兒就比較聰明,也沒有報考。
趙昺以爲一者可以避嫌,也是變相的爲皇帝女婿轉轉臉;二者當前陳家一門兩尚書,且戶部号稱朝廷第一大部,兵部經過加強當前也僅次于吏部,屈居第三。可謂是權勢正盛,乃是大宋冉冉升起的官宦之家,但又了吳家的教訓在前,他們也擔心爲皇帝所忌憚,因此放緩了子弟們入仕的步伐。
當然趙昺突然決定駕臨陳家,并非是真的一時興起,也不隻是爲了哄陳淑高興,同樣具有政治目的。雖然是偷偷出宮到此,可他知道用不了幾天便會傳的朝野盡知。而皇帝微服到臣子家本身就是一件榮耀的事情,也顯示對其的恩寵。加上有貴妃這層關系,更加表明兩者間已經結成聯盟。所以他此舉不僅将陳家牢牢的綁在了自己的戰車上,以後隻能休戚以共。
如此做趙昺也是處于局勢的考慮,他早已發現戶部的權力過大,其職能相當于現代的财政部、土地部、農林部、糧食部、商業部、稅務總局和物資部等數個部局的工作,卻缺乏監督機制,一旦出現問題便是尾大不掉之勢。而從前宋廷設立三司分其權力,可方法不當,反而導緻責任不清,更加混亂。
現在戶部由自己的親戚加親信掌管,暫時還出不了什麽問題,但是誰敢保證以後呢?因而趙昺想設立一個獨立部門,分走戶部的一些權力,并對其進行監督。而這個部門由誰管理,又如何設置及其職權設定,他還沒有考慮成熟,但是也已經有了革新腹案,但亦不會将财政大權輕易的放出去。
此次發行新币,其實重新恢複交引所,也是在爲分權做準備。而在這次工作中,陳則翁能在短短的百日之内,風平浪靜的實現了代貨币的轉換,大幅提高了單位貨币的價值量,徹底消除了通貨膨脹爆發的可能,使得貨币制度面貌一新,也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大事,從側面折射出其在财經領導工作上的才能和組織能力。
另外兵部雖然已經在江璆的領導下步入正軌,但是其與江钲一文一武同掌兵權,還是讓趙昺不放心。且下一步随着戰争形勢的變化,兵部也需要緊跟形勢作出調整及深化變革,他也需要一個對自己無條件支持的心腹來做。在當前一班武将之中,陳任翁的資曆和才幹都足以勝任,且其年紀比之其他人尚輕,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來助自己完成這次變革。
親情之中摻雜利益雖爲趙昺一向厭惡,也爲人不齒。但是要實現驅逐蒙元,恢複中原的戰略目标,他也不得不去做。面對他人的質疑,尚有舉賢不避親這塊遮羞布來爲自己辯解,不過這也早已打破了大宋不得以外戚執掌實權的慣例,仍免不了受人以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