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必赤的想法是不錯,但是他忘記了漸丁軍隻是群毫無實戰經驗的孩子們,且在受到沉重的打擊後早已惶恐不安,緊跟其後向後退去,但是這一退不打緊,根本刹不住車了。急于逃離血腥沙場的士兵們裹挾着其頭也不回的向後退,根本無法實現其重整旗鼓的目的。
大路一邊靠水,一邊近林,人本能的擔心被宋軍趕到水中,而選擇了靠近桑林的一側。此刻林子中的二師親衛營,尚未來得及按照計劃對敵側翼實施襲擊包抄,元軍就退了下來。親衛營指揮使見已經無法按照計劃行事,可若不出手,元軍便會從眼皮底下溜走了,當機立斷沖出桑林,邊沖邊開槍射擊予以攔截。接敵後又以手雷開路,不要錢似的甩進敵群中。
側翼遭到攔截的元軍此時更加混亂,急于奔命的他們根本無心抵抗,紛紛策馬疾馳硬闖了過去。親衛營雖然未能完成任務,但是也生生的剝了哈必赤一層皮。随後他們也毫不停歇的加入追擊隊伍,随着敗軍沖入了瓜步鎮。
哈必赤看看自己的隊伍,身邊隻有百餘騎,且個個面色惶恐,幾個少年兵更是在馬上瑟瑟發抖,根本無力再戰,可宋軍大部在後正銜尾追殺。想想當下隻能先退入鎮子中,糾集兵力再做打算。他剛到鎮口便看到那邊聚集着不少人,拎刀背弓,像是要來接應自己,心中不由的一陣狂喜。
當到了近前,才發現滿街筒子都是人,男女老幼似在圍攻自己的千戶所。哈必赤大驚抓過一個人來問,才知宋軍又一直隊伍摸進了鎮中來尋前時死在裏邊的南軍屍骨,被發現後便慌不擇路的闖進了千戶所中。奧魯發現後,便領着剛剛集結起的隊伍攻打千戶所,欲将他們消滅。可是宅院太堅固了,宋軍在其中負隅頑抗,在裏邊應役的驅丁也跟着反了,協助他們守城。
狗急跳牆的南軍放火燒街來阻擋進攻,現下在奧魯的指揮下,雖然傷亡不少,但是也已經打破了大門,沖進院中。可南軍誓死不降,雙方的戰鬥仍在進行,與敵逐屋逐院的進行争奪。不過敵軍甚是頑強,他們進展不大,還沒有攻入内宅之中。
哈必赤聽了眼前發黑,噴了口老血,差點沒從馬上掉下來。自己征戰沙場和多年經營的成果都在這所宅院之中,裏邊不僅藏着他畢生的積蓄,老婆孩子也都在其中,當下被當做了戰場,那豈不是家毀人亡,多半輩子也都白忙乎了。
看着眼前的情形,哈必赤不僅悔恨交加,他已經意識到南軍此次大舉過江皆是因爲前時被自己圍剿的那些失落江北的士兵,悔的是自己幹嘛要不依不饒的追殺那些過江的南軍,意思意思将他們放逃走便是了;且追殺便也罷了,自己怎麽當時腦子沒轉過彎兒來,将那幾具屍體扔到江裏,抛到野外,怎麽處理不好,好死不死的非擺在自己家門口示衆幹嘛!不僅招來宋軍的大舉報複,還弄得自己家破人亡。
恨的是宋軍真夠狠的,爲了那麽十幾個人就不惜動用大軍來滅自己的門,好說好商量着給你們送回去不就完了嗎;再一個也恨那些友軍,僅僅幾十裏的路程,自己又是點烽火,又是派人送信,結果一天時間過去了,連個援軍的毛兒都沒看到,難道這江北土地皆是我哈必赤的啊。
另外哈必赤就是恨眼前這些部屬們,那麽多的宋軍,你們不去打,偏偏盯上了幾個偷溜進鎮子的宋軍,不依不饒的追着打。而那幾具骨頭有什麽用,盡可讓他們請走便是。你追着人家打也罷了,還偏偏攆進自己的府中,怎麽不讓他們進你們家呢!這下好了,不僅自己的家毀了,你們又落得下什麽,死了這麽多人不說,待宋軍追上了,也得同樣遭到洗劫。
“千戶,南軍追上來了,怎麽辦?”這時斷後的百戶也進了鎮子,氣喘籲籲地問道。
“還能怎麽辦?接着跑吧!”哈必赤歎口氣苦笑着道。
“千戶,我們身後和南邊都出現南軍,向哪裏退?”百戶急問道。
“往哪裏退?總不能退到江南去,吾要去都萬戶府,向都萬戶、向右相去告都哥、告圖裏,他們見死不救,使得我們全軍覆滅,絕不能放過他們!”哈必赤咬着牙言道,自己過不下去了,那大家誰也别好過。
“千戶,那這些人……”
“讓他們頂一陣吧,否則誰也走不了!”哈必赤現在是家破人亡,光棍一條,可謂是無牽無挂了,這些部衆又算得了什麽,他冷哼一聲道。
哈必赤說完,穿街向東而去,那些敗回的人也趕緊催馬跟上。而聚在鎮子中的人,有腦子靈活的,聽到鎮外的喊殺聲,意識到事情大爲不妙,跟着千戶的腳步追了上去。待剩餘的人發現不對,哪裏還有心思再打下去,大罵着哈必赤無義轟然散去,可此時想走又豈是那麽容易了……
哈必赤帶着一肚子怨恨前去告狀,其實他還真是誤會人家了,他們此時仍在想方設法的救援,隻是苦于道路被阻,難以寸進,非是不想救其。
長蘆鎮一路的援軍距離最近,來的也最快,他們也清楚己方與哈必赤千戶所是唇齒相依的關系,相互可以爲援,一旦其被殲滅,那麽就要由他們獨撐局面了,所以救援也最爲積極,當下集結了五個百人隊前來。但是當他們來到滁水前準備經浮橋過河時,浮橋卻在幾聲巨響中被炸成數段,随着江水滾滾而去。
架設浮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僅要有船隻,還要有其它材料,更要有技術。當下又能去哪裏尋,且對岸南軍旗幟招展,顯然是早有準備,豈會容他們安安穩穩的架設浮橋。領軍的副千戶想想,即便萬事具備,架橋也非一時半會兒能完成的,還是另尋辦法吧!
傻子都知道,沒有橋的情況下,乘船過河是最好,也是最快捷的辦法。于是他們沿江開始搜羅船隻,可因爲宋軍封鎖長江以來,航運斷絕,商船和貨船都已難見蹤影。但打魚和擺渡的小船還是有的,一陣忙乎,連吓唬帶搶的還真弄來了三十多艘船。
不過他們很快發現,船隻太過狹小了,想要連人帶馬同渡是不可能的。可救兵如救火,便也顧不得了,便選了一個百人隊棄馬乘舟先行過河搶占渡口,再設法将戰馬渡過河去。但宋軍也不是傻子啊,他們早已在渡口布置了陣地,待他們半渡江中的時候,先是以迫擊炮轟擊。
對于這種新式火器,江北蒙軍還是頭一次見識,一個橢圓形長着小翅膀的鐵疙瘩帶着刺耳的嘯聲從天而落,掉到水裏還好,多半隻會被掀起的水柱澆身水,少數倒黴的被彈片擊中血灑大江。若是不巧落到船中,一聲巨響之後,便都掉到講理喂王八了;即便沒有爆炸,但是在船底上砸出個盆大的窟窿也夠受的,根本沒有辦法堵上。最後的結果都差不多,區别隻是一個活着喂王八,一個是死了喂王八。
即便僥幸躲過了炮火的轟擊,眼看強渡成功,就要踏上土地時,迎接他們的又是一陣噼裏啪啦的爆響,上百條槍瞄着一艘小船射擊,不僅人成了篩子,船都被打成漏勺了,而這世上還沒有人能坐着漏勺渡河成功的,當然能一葦渡江的達摩老和尚不算,可世上又有幾個達摩呢?隻怕也是隻聞傳奇,未見神迹。
乘船強渡失敗後,他們依然沒有灰心,又嘗試着尋找淺灘徒涉,可這滁水不是家門口的小河溝,又不想現代似的處處斷流,哪裏能尋得到。一計不成又想一計,傳說當年的女真人可以浮馬渡江,他們爲何不能一試呢?于是大家尋到一處水流平緩之處,可往往水流平緩的地方必然是水面寬闊,等他們好不容易橫渡過半,卻發現對岸的宋軍也已經轉移了陣地,正靜靜的等着他們進入射程内!
盡管屢次渡江失敗,但是長蘆鎮元軍依然不屈不撓的堅持尋找過江之法,但是哈必赤明明是自己堅持不住了,不僅不再等人家,還要去告人家見死不救,任誰說也是比窦娥都冤枉……
駐六合的都哥萬戶府看到烽火後也是極爲重視,都哥即刻點兵出援,但是各千戶屯駐四方,一時難以集結到位。所以他率駐六合的直屬千戶先行出發,并通知據瓜步鎮最近的三個千戶立刻點集增援哈必赤千戶所。因爲他清楚哈必赤千戶所和長蘆鎮千戶所是己方的兩個前哨陣地,他們一旦失守,首先遭受威脅的便是自己,他不能不救。
各部受命後即刻上路,初時的行程十分順利,但是接近瓜步鎮的時候阻力随之而來。此時南軍已經在行軍大路上布置了防線,挖了壕溝,擺放了拒馬。對于這些小兒科的玩意兒,這些久經戰陣的勇士們自然不會放在眼中,他們即刻派出前鋒清理路障,填埋壕溝。
可他們發現宋軍十分缺德,不僅将挖溝掘出的泥土堆積在内側,使他們不得不從它處運土填埋,還不斷的以冷槍冷炮實施狙殺,費了不少勁兒,死了死傷了四五十人總算将壕溝填滿了,可連南軍的毫毛都沒傷到。但是當他們以繩索拖開路障,縱馬沖鋒時,突然聽到‘嗵嗵’兩聲爆響,從對方陣地上騰空飛起兩個碩大的炮彈,在他們前方炸開。
雖然将衆人吓了一跳,戰馬有些受驚,但是并無人受傷。感到被耍弄的元軍大怒,立刻縱馬沖鋒,可剛剛沖出幾十步,戰馬卻紛紛失蹄仆倒在地,毫無準備的騎手被甩下馬背,或是壓在身下。不等起身卻又被後邊同伴疾馳的戰馬踏上一隻腳,他們同樣落得人仰馬翻的下場。待他們終于收住馬查看時,才發現路上落滿了拒馬釘,戰馬踩上後豈能不受傷。
都哥現在明白了,宋軍剛才發炮并非是要實彈,而是爲了抛撒拒馬釘。但是知道了也沒有辦法,大路就這一條,隻能從這裏通過,所以隻能派人手持盾牌上前清理路面上的拒馬釘。可宋軍豈會安分的讓他們去撿拾,不住的發射排槍向清理路面上的人射擊,仿佛将他們當做靶子一般。盡管那些人伏下身子,舉着盾牌,但也都是徒勞,傷亡依然不斷增加。
待付出不小的代價後,拒馬釘被清除完畢,都哥再度發起沖鋒時,這回好好的路面下突然一聲巨響,紛飛的彈片四散飛濺,戰馬不是被豁開了肚子,就是炸斷了腿。起初他們還以爲隻要能闖過去,便會平安無事,可爆響一聲接着一聲,即便前邊的戰馬憑借速度僥幸躲過,可後邊的卻遭了秧。
都哥不得不命令再次停止進攻,他也不知道宋軍還會在路面上布下什麽埋伏,而前方還有起伏的土堆,顯然還會有條壕溝等着他們,至于後邊仍是拒馬釘,地雷陣,自己也會被拖死在這裏。他左右看看,大路兩側皆是插好秧的稻田。而他作爲一個改行的老農民自然也清楚,别看田裏的水隻有盈尺,可底下卻是不知道多深的爛泥,人走在其中都要小心不要被陷住,戰馬進去蹄子都拔不出來,是萬萬不能下去的。
而都哥看向對面的宋軍一個個賤兮兮的笑臉,面對己方士兵的叫罵依然是副我賤我光榮的樣子,根本不在乎,似乎是在期盼着自己縱馬從水田中沖過來,使他不得不懷疑其中有詐,更加狐疑不定,不敢輕易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