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董義成也幾次想向被堵在海上的高麗水軍發起進攻,但是他也知道己方與敵戰船數量上處于劣勢,炮聲一響,高麗水軍一旦不戰而逃,自己還真無法保證将敵全部兜進包圍圈,全殲于海上。于是他決定以逸待勞,自己糧水有餘,而高麗水軍卻未必,從他們幾次發起的試探性攻擊中,抓獲的俘虜口中,董義成獲知他們已經快斷糧了。
董義成進而判定,隻要自己不動,看住他們。高麗水軍也不敢動,若回明州,擔心自己尾随追擊,即便順利糧水也不足以支撐到返港。所以他們若是不想投降,就隻有和自己耗下去,而他也斷定比自己更急的應該是伯顔,幾萬人被堵在海上不能進港,再憋上幾天,沒戰死也餓死了。
想明白了以後,董義成算定伯顔會遣兵來救,而他們唯一能動用的力量就是回回水軍,隻要将其也引出來,一網打盡,喪失了水軍的蒙元便再難有作爲,則戰事基本就可結束了。于是他急報皇帝,禀明自己的計劃,并請調援兵。
陛下随即批準了自己的最新計劃,并調動禦前水軍前來增援。而董義成欣喜之餘,但等待援軍的這兩天更多的是擔心,要知道當前屯駐江東的水軍隻剩下他們第一水師和禦前水軍,且禦前水軍的部分兵力被小皇帝調取給南洋商隊護航。
如今将禦前水軍全部調來支援自己作戰,等于江東水上大門洞開,若是被敵偵知鑽了空子,董義成覺得自己就是勝了,也無顔回去了;另外戰鬥什麽時候打響,他是一點兒底都沒有,也不是他所能控制的,萬一禦前水軍千裏迢迢的趕來了,已經抹桌子、掃地,不但白跑一趟,自己又放跑了敵人,同樣是無法交待的。
還有一個是指揮權的問題,董義成作爲軍中老人,自然清楚禦前水軍直接隸屬與皇帝統領,樞密院都無權調遣。且護軍向來是高職低配,一個普通的小型戰船的船長,就可能挂着統制的銜,而在其他水師中大多都是都頭而已,指揮使都能指揮中型戰船了。若是皇帝親征倒也罷了,誰都得無條件的服從,但若是碰到個拿着雞毛當令箭的家夥争搶指揮權,便是麻煩。
待昨夜與趕到的禦前水軍聯絡上以後,董義成直呼老天有眼,他與張浩相互介紹了情況,并對作戰計劃進行了進一步的商讨。陛下在旨意中明确此戰由董義成統一指揮兩軍,有不遵軍令着,可先斬後奏,同時授予有機宜之權,可根據戰局的發展随時調整作戰計劃,勿需上報,一切以全殲敵水軍爲目的。
董義成十分欣慰,看來皇帝對他們這些老兄弟還是十分信任的,不僅将自己的親軍交由自己指揮,還授予了極權,這仗要是還勝不了,那麽自己真的隻有跳進海裏喂魚了。而當下唯一擔心的就是當下統領禦前水軍的張浩,其雖然參加的戰鬥不少,也曾立過大功,但是在進入江南之後原統領鄭永升任護軍副都統後,其才接任的統領一職,明顯缺乏指揮大編隊作戰經驗,當下雖說兩軍配合作戰,但也是各自獨當一面……
“怎麽打的亂了套呢?”同在泰山号上的第一水師司馬胡子儒皺皺眉頭對董義成道。
“是啊,灑家都懷疑這是水軍嗎?素質竟然如此之差,連行進中調整陣型都做不到!”董義成也是疑惑地道。
在蒙元回回水軍出海口後,按照董義成所想,高麗水軍應該在得到增援後首先想到的是與友軍一起夾擊自己,隻有在給自己予以重創後,他們才可能安然退入淮河口。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高麗水軍發現己方發起進攻的時候,居然連擋一下都沒做,立刻便轉向順風頭欲撤出戰場,然後繞開己方陣勢奪路而走。
在董義成來看,回回水軍的表現确是要比高麗水軍高出一籌,其在進入外海後就借助潮水向他們快速逼近,即便在發現後路被抄的情況下,也隻是稍作猶豫就展開進攻隊形向他們派出的攔截分隊沖了上來。看似氣勢洶洶,可一開始變陣就露出了馬腳,隊形出現散亂,連維持都困難了。
“是啊,咱們這隻是開火試射,高麗水軍已經亂了套,沒頭蒼蠅似的亂撞,把咱們的計劃都打破了,追都來不及!”胡子儒看看高麗水軍見遭遇打擊後,居然停止轉向,繼續向東南方向疾駛。
他們的原定計劃是在與高麗水軍接戰後,以數路縱隊邊走邊打穿透迎擊的高麗軍陣型,跳到外圍後重新組陣,在禦前水軍配合下,完成對高麗水軍和回回水軍的合圍。但在最外圍的高麗水軍利用雙方間的距離差搶先轉向逃走,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大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而要知道戰船轉向是需要時間和距離的,且他們又是以多路縱隊行駛,則需要更大的空間和更長的時間。卻又不得不回頭應付追上來的回回水軍。
“不用着急,正如陛下所言,咱們是越打越強,蒙元是越來越弱。”董義成放下手中的望遠鏡言道。
“都統,咱們要快些行動,否則高麗水軍就要跑了。且回回水軍雖亂,但是他們接着潮水之勢,亦能沖垮咱們的攔阻,還要即刻做出調整。”胡子儒看董義成漫不經心的樣子,有些着急地道。
“你再看看,禦前水軍不愧是陛下親自調教的,他們已經看出咱們的被動,展開了行動!”董義成言道,“他們的龍船隊已經向回回水軍後軍展開突擊,這會延緩敵突進速度,甚至迫使其回頭接戰;再看東南方向,其炮船分隊已經轉向東南,以雙方的速度估算,正可将敵高麗水軍兜頭攔住,重新趕回包圍圈。”
“當下我們航向不變,計劃不變,跳到最外圍完成合圍。再有兩刻鍾,退潮便結束了,回回水軍的優勢盡失,那時咱們就能動手了。現下令攔截分隊向北行駛,搶占上風頭!”董義成随即下令道。
“嗯,禦前水軍确是訓練有素,他們以行動遲緩的大型戰船封堵入海口,以速度最快的龍船作爲突擊分隊擾敵,用相對迅捷靈活的中型炮船擔任追擊和攔截任務,兵力分配上毫無挑剔。且看他們的龍船分隊,在行進間調整陣型絲毫沒有遲滞感,速度絲毫不減。炮船分隊同樣如此,随着敵船航向的改變,皆能提前完成預判,總能以最以恰當的角度變化搶在敵前方。咱們三大水師,恐怕沒有一個分隊能做的如此完美!”胡子儒感歎地道。
“都說劉整曾是我朝骁将,可後來投靠了蒙元,協助其組訓水軍,因而蒙元水軍可以說是師法劉整。但當下我朝水軍戰法皆被陛下颠覆,從戰法的運用,戰船的調配及武器的改變,甚至軍中的規矩皆大有不同。戰船航行中的變換看似簡單,其實大有學問,也是作戰的基礎,陛下也是下了大工夫加以訓練的。”董義成言道。
“看蒙元的指揮就知訓練懈怠,若是陛下見了非得将他們的屁股都打爛了。而禦前水軍皆是軍中精英不假,但他們訓練也是最爲刻苦的,要知道他們皆是在陛下眼皮底下,難逃陛下的法眼的。咱們這些日子也是懶散了,戰後也要勤加訓練,絕不能輸給這些後輩們!”
“都統剛剛言說,陛下早就說過蒙元戰力會日漸衰弱,吾怎麽沒有聽說過呢!”胡子儒點點頭,又問道。
“禀都統,高麗水軍遭到攔截後,已經轉向西北!”這是瞭望哨禀告道。
“嗯,令前鋒船隊跟随轉向,殲滅掉隊的敵船,将他們驅趕進包圍圈,在與禦前水軍會合後,将敵向西北壓迫。”董義成聽到回報後看看形勢後下令道,“後軍轉向西南,封堵敵逃向南逃竄的通路。中軍調轉航向,準備與敵接戰!”
此刻戰船在相互追逐中,各軍不斷調整航向下,已經深入外海近二十裏。這裏受到退潮的影響漸消,海面趨于平靜,回回水軍已經無法借助潮水之威,董義成及時調整陣型,調度諸軍形成合圍,将敵向海岸方向壓迫,逐漸收縮包圍圈。
“都統,說說啊!”眼見諸軍開始依令行動,胡子儒又接着剛才的話題道。
“看來胡司馬亦有大将風度,大戰來臨之時還有閑情逸緻聽故事啊!”董義成扭臉笑笑道。
“下官隻是好奇,陛下當時是如何做出判斷的!”胡子儒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道。
“灑家記的當時帥府軍到達瓊州不久,剛剛獲得喘息,那時帥府軍兵剛滿萬,可蒙元正勢如中天,大家都懷疑我們能否在瓊州站住腳。而陛下卻言不要看眼前我們兵微将寡,但我們正處于起步階段,經過發展會越來越好。别看蒙元勢頭正盛,卻有盛極而衰之相,蒙古人征戰數十年,精銳逐漸耗盡,隻能依靠色目人和漢人的加入擴充實力。”
“再有便是征戰多年,人心思定,蒙古人的戰鬥意志将逐漸被虛弱,失去了進取之心,沉迷于享受之中。且蒙古人出身蠻夷,以劫掠爲業,卻在勝利後沒有形成完善的社會制度,随着鐵木真的死去,再無人能夠依靠強有力的威望統禦全國,早晚會陷入分裂,内亂不止!”董義成言道。
“當日陛下才六歲,大家都是将信将疑,但十年後再看陛下所言都已一一印證。蒙元自攻陷江南後,兩次争日本失敗,征安南深陷其中,損兵折将不得不退出;而蒙古四大汗國各自爲政,實以名存實亡。西北諸王不服朝廷,征伐不斷,忽必烈死後更是愈演愈烈。别提收複江南之役中被殲滅的蒙古諸軍,再看眼前的蒙古水軍哪裏還有昔日橫掃大江南北的樣子!”
“陛下真是不世之才,十年前就已經看清了今日的形勢。看看我們當下擁有精兵數十萬,坐擁江南百州富庶之地,眼前的敵軍雖兵力占優,卻不敢與我們正面一戰,真是形勢逆轉啊!”胡子儒眼睛放光道,又深以未能當日聆聽陛下的教誨爲憾。
“閑話在戰後再談吧,當下還是想着要完成陛下交待的任務,灑家可是在陛下面前立了軍令狀的,放跑敵軍要提頭去見的!”眼見形勢已成,敵水軍都已經被兜入圈中,董義成笑笑道。
“網中之魚,想要逃出去,豈有那麽容易!”胡子儒看看戰場道。此時,敵兩支水軍被圍在約南北二十裏,東西十五裏的範圍之内,數百艘戰船就像入網的魚群一般,但是要将他們撈出來卻也不容易。
高麗水軍被攔截後,也試圖闖過封鎖線,但是在宋軍猛烈的炮火下折損了十數艘戰船,不是受創燃起大火,便是船艙被擊穿進水,緩緩沉入水中。上面不僅有水手和戰兵,還有搭載的新訓水軍,死的像被擊碎的船闆一樣飄在海面上随着海波上下沉浮。活着的則在冰冷的海水中掙紮、哭号,可誰能幫助他們呢?也隻能自求多福,自生自滅了。
回回水軍此時境況也并不妙,他們的後軍在遭到禦前水軍的襲擾後,起初也是猛烈反擊,但是他們很快發現卻是徒勞,封閉的船身不僅能擋住他們的如雨的弓弩射擊,投石機抛射的石彈也難以将其擊毀。而他們發射的炮彈卻能輕易的将他們的戰船擊穿,藏于水中的沖角可以一撞之下刺破底艙。當他們試圖趁接舷的機會跳幫肉搏時,不是被艙頂的鐵錐紮死,就是面對堅固的船身無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