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扶着太後走下城樓,百餘架焰火同時點燃,照亮了明朗的月空,而奏樂聲再度響起,宮中燈火卻依次燃起。宮城在焰火和燈火的影射下美輪美奂,猶如神話世界一般,讓人不覺陶醉其中。但美妙的時刻總是短暫的,随着焰火的消散,一切又歸于虛無。
穿過外朝正殿,途徑禦園,這裏的燈火更勝,不僅路邊燈火不斷,所有的樓台亭閣都挂起了燈籠,且樹幹上也經過裝點,湖中還飄着一盞盞的蓮花燈,比之春節時還要堂皇。隊伍過了禦園轉向慈甯宮,将太後送歸,衆人才轉向東宮。
“王德,将宮内的路徑兩側的燈火間隔熄滅,禦園中的盡數熄滅,隻保留外朝三大殿的燈火不熄!”趙昺依然沒有乘辇,其他人也隻能陪着,行了一段路,他回首吩咐道。
“是,官家!”王德立刻施禮道。
“王都知,還請稍緩。”王德正準備差人去做的時候,跟随在小皇帝身邊的吳曦卻言道。
“皇後還有何事?”趙昺停下腳步,轉身問道。
“官家,上元夜城中大戶人家在燈會結束後,會在自家請百戲、放煙火,挂燈,更有幽靜的坊巷中的大家也會多設五色璃璃泡燈,更自雅潔,靓妝笑語,望之如神仙。還有的人家于小樓上以人影作大影戲,以博兒孫一笑,燈火更是終夕不絕,而宮中燈會皆滅,不合常例,會惹來非議!”吳曦叉手行禮後笑着道。
“朕一日下來業已倦了,明日還要早起,處理公文。朕看大家也忙碌一日,都有倦色,明晨亦要早起請安,夜遊就免了。而燈燭還要遣人看護,且消耗甚多,能省些便省些吧,又何必在意他人的議論!”趙昺說罷揮手令王德速去執行。
“臣妾知道官家向來節儉,但今年官家剛剛親政,正應普天同慶,又何須在乎這些小事,況且每年僅有一次,奢侈一次亦無妨事,否則百姓還以爲皇家還支付不起些燈燭錢!”吳曦又攔住欲走的王德道。
“呵呵,朕自幼便缺錢,一文錢恨不得都掰成兩半花,自然比不得吳家富裕,錢财不缺,朕自然要斤斤計較!”趙昺聽了卻幹笑了兩聲道。
“官家說笑了,官家富有天下,怎是吳家可相提并論的。”吳曦怎能聽不出小皇帝的話語中的揶揄之意,低頭讪讪地道。
“皇後也當知,朕爲一國之主,汝亦是萬民之母,自當知皇家的一粥一飯皆是來自天下子民繳納的稅賦,但是他們日日奔波勞碌卻難以果腹,朕如何能吃的下,又有何權力享受這奢侈!”趙昺冷哼聲道,“一場燈會耗費百萬貫,這乃是數州一年的賦稅,瓊州則需十數年才可得,皇後卻說的如此輕巧。而今年制燈燈戶卻要因此難度春荒,說不得還要賣兒賣女,借貸度荒。”
“官家言重了,此次燈會并沒有花費如此多,且臣妾業已将買燈錢悉數撥付,豈有難度春荒之說!”吳曦卻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嚴重,連忙辯解道。
“賢妃,朕聽聞汝幼年持家,又擅于經營,定也知進貢之事!”趙昺沒有在聽其辯解,而是指指雷妍道。
“官家,臣妾也隻是略知一二。”雷妍上前向皇帝和皇後施了個福禮道,“各地官府貢獻之物皆是收于民間,或以和買之名強令征取,而宮中撥下的财物即便中間經手的官員清廉,征戶也勉強得之半數。若是宮官惡毒,從中盤剝,得到的财物往往十不足一,以緻破産。”
“皇後可曾聽明白了,汝撥下的款項也隻能彌補之半數,而一盞燈少者也要十貫,多着百貫。耗費如此之多隻是爲了博汝一宵之樂,但這些錢卻可以支付三軍月餘的軍費之耗,兩萬戶百姓一年所需。如此還不算臨安府及各縣所耗之費,朕隻是修繕了一座居所便遭受百官彈劾,不得不親自上殿自辯,汝當如何向百官,向萬民解說?”趙昺憤然道。
“臣妾亦是奉了太後谕旨負責操辦,又查閱了年常例,其中并無逾越。卻忘了當下乃是國難之時,還請官家責罰!”吳曦聽罷深施一禮道。
“朕隻當吳家盛名之下無虛士,誰知卻是難付其實,皇後還是先靜思己過吧!”趙昺言罷轉身而去,隻留下衆後妃面面相觑。而吳曦更是懊惱,定定的看着宮中燈火一一熄滅,偌大的宮城重歸黑暗,隻剩下明月在空,留下的斑斑暗影,心中不免黯然……
次日是正月十六,今日依照慣例放燈到十七日,因此京城中仍然是一片喧鬧,享受着失去多年的繁華。而朝廷亦是封印閉衙,吳曦昨夜雖然一夜未眠,但還是早起去向太後請安,卻得知陛下早已來過,太後傳口谕今日不必陪伴,讓他們自去遊玩。
吳曦告退,與衆妃商定早膳後前去遊園,并邀皇帝一同在園中宴飲。而她思忖片刻後,令人轉向禦園中的緻遠堂,說起來自大婚之後與陛下同居一夜後,皇帝也沒有回乾清宮,而是又搬回緻遠堂,自己卻還未曾探望過一次,今日前去正好可以緩和下昨夜鬧得有些僵的關系。
當臨近緻遠堂時,吳曦便下了轎令他們折回,自己隻帶了兩個侍女前往。但當她到來時卻不巧小皇帝出去鍛煉尚未回來,隻有蘇岚在整理房間。
“蘇尚宮,何須自己動手,由她們整理便好!”吳曦被迎進屋中,蘇岚請她稍坐,便忙着動手收拾,她笑笑言道。
“娘娘有所不知,官家所用的物件都有定規,尋不到便會發脾氣,那些小黃門粗心大意的一旦擺放錯了,便會惹得官家生氣!”蘇岚聽了略一施禮道。
“如此說來,官家難以侍奉,真是有勞姐姐了!”吳曦聽了言道。
“娘娘此言差矣,官家待下甚厚,從不無端責罵,且自幼年便是自己整理内務,從不假手他人,侍奉官家說不上辛苦!”蘇岚笑着回話道。
“哦,原來如此!”吳曦自在寺中一見,便知蘇岚與小皇帝情非一般,進宮後又知蘇岚侍奉小皇帝多年,從未更換過,其所言那就是真的了。
“娘娘勿要翻動案上的文卷!”吳曦起身也在屋中走動,進了書房見書案上的公文有些淩亂,便想整理一下,卻被蘇岚喝止了。
“爲何?吾隻是想整理一下而已,并不會翻看的。”吳曦卻是被吓了一跳,忙收回手道。
“娘娘恕罪,非奴婢多事,而是确實不能動的!”蘇岚見皇後受驚連忙施禮請罪道。
“本宮還要謝尚宮提點,又有何罪!”吳曦擡手輕笑道。
“娘娘有所不知,官家的東西有兩樣不能動,有一處沒有召喚是萬萬不能進入的。”蘇岚再施禮謝過言道,“一者便是這書案上的文卷,皆是各部省送來的,經禦書辦按照輕重緩急整理後送到書房的,官家會逐一審閱、批駁,依次擺好,各有次序。因而即便淩亂也從不假手他人整理,否則便亂了地方,尋不到就要動氣。”
“原來如此,不知官家還有何禁忌?”吳曦聽了點點頭又問道。
“娘娘請随奴婢來!”蘇岚再施禮,引領着吳曦出了書房,來到隔間指指道,“除此之外還有官家的作戰室中的地圖、文卷也不可輕動,這裏是官家運籌戰事的重地,涉及機密,片紙也不可帶出,未經許可更不可翻看。若是違反,輕則也要杖責,重者即便不被處死,也要驅逐出宮!”
“另外一處則是西廂房,那裏不僅常年有人值守,官家從不讓他人進入,所有進出的物品皆是由都知過手,近衛押送,奴婢在官家身邊已有十數載,也不知那房間中所放何物。隻知官家若是遠行也會攜帶,且常常在其中獨處多時,甚至數日。”
“官家如此謹慎,想是盛放的皆是關系社稷之物,才會這般嚴密。”吳曦點點頭道,她沒想到小皇帝竟然有諸多的怪癖,這也難怪寬敞的乾清宮不去住,非要搬到這窄小偏僻的緻遠堂來住。
“官家也經常教訓,事事皆要謹慎,且要嚴守機密,有些事情一旦外洩則會招緻禍患!”蘇岚說着引領着皇後在屋中參觀,讓其熟悉下環境。
“官家的床怎鋪的這麽薄,如何歇息得好?”吳曦已經知道小皇帝生活簡樸,但是進了寝室中還是吃了一驚,屋子中除了一張床,一套桌椅,兩個燈台,牆上挂着的一把刀外别無長物。最顯眼的就是床上那床疊的棱角分明的被子和沒有一絲褶皺的床單,枕邊放着幾本書,她摸摸床鋪,發現床上隻鋪了一張氈墊,皺皺眉問道。
“官家一向如此,稱若是随軍征戰在外,幕天席地,哪裏去尋舒适的床榻,因而在宮中也是如此,免得把骨頭睡軟了!”蘇岚笑着說道。
“官家很喜歡讀書?”吳曦聽了輕歎口氣沒有多言,拿起枕邊的書翻看道。
“官家喜歡讀書,卻不喜經典,而是喜歡看些遊記、地志和兵書、雜記之類,近日有時會看些史書。”蘇岚回話道。
“官家的喜好總是與人相異!”吳曦翻看了下,果然那幾本書除了本不知作者的前人雜記外,就是淮西地志,讓她驚訝的還有一本農書,不由的搖頭苦笑道。
“娘娘有所不知,官家常言那些典籍正史都是胡說八道,隻有野史雜記中還有些真話。而地志則記載了當地的形勢地理和人文風俗,領兵作戰不懂這些是要吃虧的。”蘇岚替小皇帝辯解道。
“官家是不是十分尚武,好與軍漢爲伍?”吳曦聽蘇岚所言似乎都與征戰有關,好奇地問道。
“官家自幼便在元妙大師的教導下習武,苦練不綴。又随應知事和江尚書學習兵事多年,而在瓊州之時,幾乎年年都要與蒙元作戰,皆是由官家指揮,甚至會親至前線領兵攻殺。但這也是不得已,沒有官家運籌帷幄,瓊州早已不保,更不會收複江南,這是朝野盡知之事。”蘇岚言道,“至于與軍漢爲伍這種話在官家面前切不可提起,官家可以說是長于軍中,與朝中将帥皆是出生入死,同甘共苦過的,關系非同尋常,至于宿于軍中更是常事!”
“多謝蘇尚宮提點,以後還要多加指教!”吳曦知道自己正是因爲不了解皇帝的脾性,才惹的其不喜,而蘇岚常年侍奉皇帝身邊,比常人更爲了解,自當多問了。
“娘娘不必客氣,這皆是奴婢的本分之事!”蘇岚略一施禮道,“官家就要回來了,要沐浴更衣,奴婢要去準備了,娘娘請這邊用茶!”
“官家真是個奇怪的家夥……”蘇岚将她引導堂後,這裏正是小皇帝日常歇息之地,吳曦左右看看,又坐下試試,可以搖晃的躺椅,地上鋪的軟硬适度毯子,尤其是那張軟榻,無論是坐着,還是躺着都讓人覺得十分舒适和放松,而這些又與寝室和書房所見的刻闆大相徑庭,她十分不解地喃喃道。
“娘娘請用茶!”旁邊的宮女煮好了茶,呈上後又換了一隻銅壺繼續燒水。
“你這是作何?”吳曦見狀問道。
“禀娘娘,官家回轉後都會泡一杯茶喝,所以奴婢要另行燒水,待官家回來後正好飲用!”宮女回答道。
“泡茶?!真是聞所未聞,莫非是你們偷懶,嫌煮茶辛苦才糊弄官家的吧?”吳曦十分奇怪,世人皆是煮茶,哪裏有沖泡之說,皺着眉頭半是訓斥地道。
“娘娘,奴婢怎敢,實是官家嫌棄煮茶繁瑣和難以入口,一力要求泡茶喝的,說如此才能喝出茶的味道。”宮女被吓了一跳,趕緊叩拜解釋道。
“不要胡亂責備人,其所言不錯,正是朕改的這煮茶的規矩!”吳曦還要細問,這時趙昺正好進門聽到,随口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