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山本意是指上古神話傳說中海中高山,據《列子?湯問》記載:渤海之東有大壑,乃無底之谷,中有五山,常随波上下往還,天帝令十五巨鳌舉首而戴之,五山始峙不動。而宋朝鳌山彩燈的造型通常是以此作爲藍本,将傳說搬到了現實世界中。
這座鳌山與趙昺在瓊州所見的一比,那座隻能用寒酸二字來形容,而現代複制的所爲鳌山簡直可以說就剩個名字了。眼前的鳌山以他看高度不下六、七丈高,幾以宮牆等高,整座作品由無數的彩燈組成,巨鳌背負着山巒,上面繪有山石樹木、亭台樓閣、各種神、佛雕塑等。山上還設有舞台,由樂工伶官演奏、表演,足見整個鳌山燈有多大,氣勢之恢宏無法用言語表述,燃起的各式燈籠散發着耀眼的萬丈光芒。
想想在當前的技術條件下,自己隻離宮不過十數日,這麽一座高達數丈的鳌山便搭建起來,并裝飾完畢,而燈籠能貢至禦前,自然也不會是凡品,這得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日夜趕工,才能夠完成,可這一切隻是爲了博得皇帝一樂,滿足其個人愛好而已。
趙昺感歎之餘,就是心疼,即使先不說堆砌起這座巨大的鳌山燈用了多少人力和物資,隻點燃燈籠所需就是一項巨大的開支。要知道在大宋,乃至數百年之後,都沒有便宜易得的石油蠟燭,而是使用蟲蠟。即便此時蠟燭不比漢唐時期是稀罕物,但每條百五十文的價格也非是平常百姓家消費起的。
當下這座鳌山上點燃的蠟燭大者如屋椽,小者如兒臂,數量更是以萬計數,而全城各處皆要放燈,公共區域的照明也要由臨安府負責,一夜的所耗的燈油以千斤計。按照慣例要放燈五日,稍加計算就可知耗費的銀錢有多少了。而燈山所制的燈籠,便宜的也要十貫錢,貴的要百貫錢之上。
一個燈火粗略計算耗費就要達數十萬貫之多,趙昺又是節省慣了的,而這對于他而言實在沒有什麽意義,豈能不讓他心疼的要死。要知道帥府軍初到瓊州的時候,這些錢都可以支撐他們一年所需,并可以打上幾仗了,但就爲了一樂白白的浪費了,真堪比割肉一般的疼……
“臣等參見陛下!”再向前行,離近北宮之事突然豁然開朗,前方已有護軍親衛旅官兵辟出一片空地,文天祥率衆臣施禮道。
“衆臣免禮吧!”趙昺擠出一絲笑容擡手道。
“請陛下乘辇預賞,亦讓萬民一睹龍顔!”這時禮部尚書徐宗仁上前施禮道,而說話間已有四個小黃門擡着一架步辇來到近前,恭請陛下上辇。
“不必了,朕與衆将乘馬便可!”趙昺搖頭拒絕了乘辇的建議,招手令人牽馬道。
“陛下,這不符規矩吧?”徐宗仁卻是一愣道。
“規矩?!規矩不都是曆代皇帝所規制的,如今朕就不能改下規矩嗎?”趙昺笑笑對徐宗仁道。
“這……這也無不可!”徐宗仁聽了稍一遲疑點頭道。
“甚好!”趙昺點點頭,這時陳墩已經帶過馬來,他翻身跳上戰馬沖徐宗仁點頭笑道。
“陛下一切小心!”徐宗仁躬身施禮道。
“衆将聽令,随朕預覽燈山!”趙昺一提缰繩,戰馬前蹄騰空,原地調轉了馬頭,他擡起右手攥拳下令道。
“謹遵禦令!”趙孟錦等衆将立刻立正敬禮,翻身上馬,即刻調整隊形,排出兩路縱隊。
“前進!”趙昺抽出戰刀,猛地向下一劈下達命令,然後調轉馬頭托着戰刀當先前行,衆将也即刻催馬跟上。
“我皇威武,萬歲、萬歲、萬萬歲!”戰馬一動,這時歡呼聲四起,周邊百姓跪行大禮,山呼萬歲。
“敬禮!”趙昺立刻在馬上高呼一聲,衆将也随之拔刀在手,向下斜劈,行騎兵刀禮。
“威武、威武,我皇萬歲!”周邊負責警戒的軍兵,及随扈前來的護軍,也即刻托槍立正,行持槍禮相和,高呼萬歲。
“我軍威武!”經過前些日子參加數次大典,已然清楚其實現代和古代沒啥區别,無論是跪拜行禮,還是山呼萬歲,那是皆有安排的,并早已定好了口号,由教坊司的人作托,就如晚會中的專司調動觀衆情緒的副導演一樣領着衆人高呼,其他人即便不明就裏,也便跟着一起行禮、山呼。而他能聽得出,這些兵丁的高呼聲卻是出自本心,無需那些人的引導的。
若是趙昺一人,他也就走馬觀花做做樣子便罷了,但是領着衆将便不同了,一者因爲這些将領早前或是常駐地方,或是低級軍官,根本沒有機會進京觀燈;二者由衆将相陪,也是他想表明自己對武人寵信之意,同時也是給那些文人暗中施壓。
不過趙昺還是覺的機會難得,被五光十色的花燈所吸引,彩樓、登山之上各有教坊司和宮中派出的伶人演奏新曲,或悠揚、或歡快的曲調飄蕩在喧鬧的人間。在宮門之上業已搭建起了五色琉璃閣,窗戶間垂挂着以水晶串成的簾子,經過折射散發着七彩流光,交映璀璨,殿中還設有寶座,顯然是給他預備的,加上香煙缭繞宛如五彩祥雲,讓他恍然間有種身居天宮之感。
行走在流蘇寶帶,燈光燦爛的燈山之間,耳邊萦繞着絲竹之聲,山呼萬歲之聲更是不絕于耳。讓趙昺大有種天上人間唯我獨尊之感,這種感覺讓人陶醉,又令人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度的滿足,而也讓他明白爲何曆代皇帝都不惜花費巨資舉辦燈會了。
想想一個被異族奪了基業,不得不偏據江南一隅,而又無力發起反攻,恢複中原,祭拜祖陵,還得稱臣納貢是多麽令人憋屈。也隻能通過如此虛妄的形式來滿足下人君的自豪感,從中得到些‘安慰’,獲得那麽一些快感,得到些樂趣。
“皇帝萬歲!”在樓台中間出現了一幅以五色玉珊組成的皇帝萬歲四個大字,露台上的百藝群工看到行駕經過也更爲賣力的競呈奇伎。趙昺默然的臉上卻露出了絲苦笑,眼前的繁華和熱烈更像是一種精神麻醉,遮掩了危機四伏,滿目瘡痍的現實,讓人沉醉于這種虛幻之中。而當世人皆迷離于其中,則國家離敗亡又還有多遠呢……
“陸相,陛下帶兵進京,意欲何爲啊?”眼見小皇帝乘馬賞燈而去,文天祥等人圍攏過來相詢道。
“唉,陛下滞留武學,隻是因蒙元有調軍跨江南渡之嫌,才與衆将商議對策,并無其它意圖。”陸秀夫歎口氣道,“可當吾提請陛下回宮賞燈之事,陛下勃然大怒,以爲這乃是粉飾太平,勞民傷财之舉。又知是皇後娘娘主持舉辦,更無憤怒,即刻點兵出營回宮,以吾看意在興師問罪,有廢後之嫌啊!”
“在瓊州之時陛下便有明旨,國難之時不宜鋪張,一切典儀皆應從簡,上元燈會也是隻在宮門張燈百盞而已。皇後如此,陛下生氣也是必然的。吾也曾與諸臣上奏言明,可娘娘卻言今時皇帝親政理應舉國同慶,而又有太後懿旨在前,隻怨吾等沒有再三上奏勸谏。”文天祥聽了搖頭歎道。
“文相就不要再抱怨了,當下如何平息陛下怒氣才是正理。”陸秀夫皺皺眉道,他在武學勸不住,便遣親随急速回轉通知衆臣要設法阻攔,沒想到聽到的卻是文天祥不負責任的抱怨,不免也有些惱火。
“此時舉行上元燈會确是不妥,但是皇後娘娘是得太後準許操持此事,陛下将事情歸咎于皇後一人也不妥,隻說清便可,總不會到了廢後的地步,陸相此說是否有些危言聳聽了。”劉黻聽了有些不悅道。他以爲小皇帝剛剛大婚不滿一月,正應是蜜裏調油的時候,即便皇後有過也不至于到了廢黜的地步。
“劉知事,若非事态嚴重,吾也不敢勞動諸位前來商議。陛下剛剛親政重新接手政務,但是就接到密報,蒙元已經自高麗打造了大批戰船欲南下,并征募數萬擅水者訓練水軍。而當前正是旱季,乃是渡江最好的時期,可朝中卻連番出事,這等大事竟無一人上奏,更無對策,業已令陛下惱火。而皇後又不遵訓令,擅自調動地方,耗費巨額糧資舉辦燈會,豈不是讓陛下惱怒。”陸秀夫苦笑着道。
“這皆是我們做臣子的無能,想想陛下僅半年時間沒有理政,出了多少事情。朝中臣僚結黨,任用私人;地方上亦是政令不通,營私舞弊,中飽私囊之事層出不窮。内不能穩固,外又有強敵,怎能不令陛下煩憂,可我等又做了什麽?心思皆用在了内鬥之上,想着如何能夠安插親信,如何能夠限制陛下的權力,以緻政事荒廢,軍備廢弛!”應節嚴憤然道,“陛下離宮幾日召集衆将議事,爾等便疑神疑鬼,擔心陛下不利于己,紛紛奔走串聯,何曾爲國事煩惱一二啊!”
“應知事就不要再談這些了。陛下大婚不過一月,便要廢後,這等事情我朝從未有過,不僅有損陛下聲望,也會讓政局更爲混亂不堪。而陛下一向最聽應知事的,還請多多勸導,勿要沖動行事!”陸秀夫也是一腦門子官司,這些人都沖自己來了,好像事情都是他惹下的一般。
“此事吾隻怕也難擔此任。在選秀之初,吾就曾言明,陛下自幼掌政,立後之事不要妄加幹涉,以免令陛下不滿。但爾等非但不聽勸阻,反而紛紛向太後進言,強加幹涉,威逼利誘,以緻陛下母子險些失和,這才是惡因所在,豈是吾三言兩語可以消除的。”應節嚴也是一通抱怨,更不願參與其中。
“諸位同僚,此事非比尋常,已非是廢後難麽簡單,一旦處理不好,便會引發朝廷與江南士人間的對立,後果如何諸位可以想見!”眼見老幾位對于自己的警告都覺得危言聳聽,有些着急地道。
“哦,會有如此嚴重嗎?”文天祥見狀驚詫地問道。
“唉,諸位向那邊看!”文天祥擡手向宮門方向指指,再歎口氣道。
“蔡知府,爲何将人犯帶到宮前示衆?”衆人順着陸秀夫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見臨安府的衙役們給十數個人犯帶上連枷,在宮門前排成了一列示衆,文天祥皺皺眉問道。
“禀右相,鹹平侯因率衆沖撞聖駕,且口出大不敬之語,論罪當斬。陛下慮及正是上元佳節,恐當街正法會引發百姓不安,令将他們枷于宮前示衆候斬!”蔡完義施禮後答道。
“鹹平侯?!可是皇後族中的鹹平侯吳碩?”劉黻聽了急問道。
“正是!”蔡完義言道。
“陛下要斬鹹平侯,隻是因爲沖撞聖駕,口出不敬嗎?”劉黻知道小皇帝向來待下溫和,在宮中從不苛待那些宮女和内侍,在軍中也常與軍兵一起玩笑,卻從不會因爲說話有不敬之語而懲罰他們。可今天卻爲此要殺人,且殺的還是自己的大舅子,這是在讓他意外,于是追問道。
“鹹平侯實在是作死,他不僅尋釁攔截回宮的行軍大隊,還藐視倪統領,讓其當衆磕頭請罪。甚至口出狂言,稱陛下離了吳家的協助,便難以立足江南,親政治國。”陸秀夫言道,“但陛下若是斬了鹹平侯,此次便等于與吳氏徹底反目,不廢後都不可能了。”
“如此,其已經觸及陛下的大忌,再難有回旋的餘地,隻怕随後便是一場腥風血雨!”劉黻聽罷原委,看看衆人極爲沮喪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