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趙昺以爲收複江南最大的意義在于自己占據了更爲廣大的土地,擁有了更多的人口和财賦,增強了戰争潛力。與此同時,蒙元失去了重要的财賦重地,發動戰争的能力被削弱,但是仍不能讓他放心,而攻取淮南就能夠進一步勒緊手中的套索,扼住蒙元獲得财賦的渠道。
趙昺曾翻閱過繳獲的蒙元舊檔,他通過其中的數據分析,蒙元獲得的賦稅有半數來自江浙行省,二成來自于淮南兩路。如此一來蒙元就仍然能從淮南地區得到物資補充,從而繼續苟延殘喘。而他十分清楚以大宋當前的實力想要一戰擊敗尚未傷了元氣的蒙軍,自己的實力尚顯不足,若是打成膠着還不如不打,不若先以小戰逐步蠶食,繼續削弱蒙元的經濟實力,令其國力衰退,喪失繼續南侵的能力。
當然趙昺也隻得如此免不了一戰,甚至是持久戰。不過他清楚戰争不是小孩過家家,那是要花錢的,且是瘋狂的燒錢。現在自己占據了富庶的江浙地區,若是再奪取了淮南,搶了蒙元手裏最後一根稻草。那麽戰争拖延的越久,消耗的物資和錢财就越多,他可以斷定,處于守勢的自己将會在這場燒錢比賽中勝出,熬也熬死他們。
趙昺之所以有如此想法,也是基于蒙古人的崛起方式而言,在當初成吉思汗親率十萬大軍南下攻金。這時候的蒙古騎兵還是典型的遊牧輕騎兵。面對金國的長城,成吉思汗利用其輕裝騎兵的速度優勢,聲東擊西,命令三個兒子率軍三萬牽制金軍,自己親率主力一舉突破防守薄弱的金國防線。
金國主将完顔承裕被蒙古人的進軍速度所震懾,擔心蒙古人偷襲後方,因此放棄了位于前線的桓州、昌州和撫州三座富裕城市,集結重兵四十萬防守野狐嶺一帶山地要塞。這不光将大量糧草、裝備和軍馬,全白送給蒙古人了,也讓幾十萬軍隊分散駐守山地要塞,彼此聯系不便,反而給了快速機動的蒙古人重兵突進的機會。
成吉思汗也是利用這個方法,集結優勢兵力将金軍堡壘逐個擊破。可見這個時期,蒙古人的勝利還是靠着成吉思汗那種不世出的戰術高手的出色指揮,以及金國的“無腦送”。也正是通過對金國的侵掠,讓蒙古騎兵富裕了起來,開始擁有了開創新的騎兵作戰模式的資本。
當下的形勢對于蒙元政權其實更爲不利,四大汗國已經名存實亡,通過對中亞和歐洲的掠奪來補充消耗幾無可能。而近些年不斷的對外戰争,忽必烈做的也幾乎都是賠本買賣,從宋朝那裏得到的家底兒也花的差不多了。若是再進一步對他們進行經濟封鎖,狗急跳牆的蒙元定會發動南侵,如此将使他們的經濟進入惡性循環。而沒有經濟基礎的國家,還能稱之爲國家嗎?
另外,趙昺知道後世政治精英們,每當内部矛盾難以調和時,往往就會豎起一個敵人以加強内部團結一緻對外。這種轉嫁矛盾的手段雖然說不上高明,但是常常十分有效。而危機之下人們也會抱團取暖,達成意見的統一。他覺得面對紛亂的朝争,一場不期而至的戰争也許正是最好的黏合劑,使衆人能夠團結起來,也可借機清除那些異己分子。
趙昺正是知道自己設想在戰略應該是保守的,也是比較穩妥的,卻也是最難爲衆人接受的。首先處于守勢,必然會引起急于建功的武人不滿;而蒙元不斷的侵擾,定然也會讓文臣們以爲正是武人作戰不利,才導緻戰争不斷,勞民傷财。因而這個計劃是兩面不落好,也是他遲遲不敢亮出底牌的原因,隻能等待時機成熟。
不過經略淮南卻是勢在必行,隻有奪取淮南才能将防線推進到淮河流域,增加戰略縱深,保證江浙和湖廣地區的安全。另一方面得以實現經濟戰的一部分。所以趙昺有些期待這場戰争的到來,不過對于以攻代守的戰術設計,他還是有些猶豫不決,因爲這難以達到自己的初衷……
“陸相所言,下官卻不敢苟同,蒙元方面早知我軍水師的厲害,若是自江州登陸必遣大軍急速渡江,隻能使用大型船隻,否則以小型戰船橫渡,大軍不及過半便會遭到我軍水師的攔截,隻靠先期渡江的少數兵力是難有作爲的。”這時禦前護軍水軍副都統張浩起身質疑道,當下鄭永率軍護送商隊下南洋,暫由其權領水軍。
“仔細說說!”趙昺并沒有制止,而是讓其暢所欲言。
“陛下、陸相!”張浩指指沙盤道,“當前蒙元令高麗營造戰船,他們若想到達長江沿線,有兩條路可選:一者是自高麗走海路直達江口;另一條路則是由海路到達安東州外海,自河口進入淮河,然後在淮安入運河南下自揚州入長江。而如今沿江南岸皆被我軍控制,江面也被水軍掌控,大批敵船進入如何也難以逃過水軍的監視,隻怕不及他們到江州早被沿途水寨攔截。”
“所以屬下以爲,蒙元最有可能自運河南下攻擊鎮江路,即便是從江州發起進攻也是偏師,用以牽制我們的中遊上的各軍,不敢抽調兵力東進增援。”
“張将軍所言有理,但是淮水支流甚多,雖然在枯水期難以通行大型船舶,但是雨季之後河水暴漲,便說不定了。且在江州北岸有雷池,廣袤達數百裏,即可興造船隻,訓練水軍,也可藏兵其中。若是借水勢橫渡江面,便可直達江州城下,也能沖入鄱陽湖占據都昌城,就能迂回到我軍江防之後,一旦站住腳就可占據了上遊揮師東進。”陸秀夫并沒有着惱,而是笑笑解說道。
“這……下官确是忽略了此處,還是左相心思缜密!”張浩看着地圖沉思片刻施禮道,算是認可了其所言。
“張将軍過謙了,這也隻是吾之淺見!”張浩一直擔任勇士号船長,這隻船也是小皇帝的專屬座駕,他們也多有搭乘,兩人也是熟識,陸秀夫也拱手還禮謙遜地道。
“前車之鑒,這個錯誤我們不能再犯!”趙昺聽罷也點點頭道。對于‘不能越雷池一步’這個成語大家耳熟能詳,可謂盡人皆知,用它來形容那些不可逾越的界限,而陸秀夫所言的雷池就是此。
湖北有一條名叫雷水的大河,此河在流經望江時積成了一個大池,池因水而得名雷池。雷池方圓有百裏之大,水位極深,因控扼長江,東晉時設大雷戍,曆來爲江防重地。盡管雷池又大又深,但卻并非不可逾越,至少在東晉之前,雷池還是随意讓人“越”的,之所以後來不能“越”一步,這完全來自于一次戰略上的失誤,而這次決策者的極其錯誤的戰略安排,險些斷送了東晉的整個江山社稷。
“陛下之意是蒙元會從江州進犯?”趙孟錦皺皺眉言道。
“若是由朕指揮此戰,也會将江州作爲突破口。一者這裏是我們東、西兩個戰區的結合部,在防守上難免會有疏漏;二者從鎮江突破,那裏靠近京畿,必然設有重兵防守,即便被突破,最多也隻需兩日援軍就能迅速趕到封堵。且東部爲大海,沒有回旋的餘地,一旦不能迅速擴大戰果迅速南下,就有被包圍趕進海中的危險!”趙昺指點着地圖道。
“如此來說陛下是有了禦敵之策!”江钲略一思索便知小皇帝所言不錯,從江州突破可以迅速東進迂回包圍沿江部署的宋軍。而從鎮江突破卻是被人包圍的結果,屆時退有大江攔阻,進有大軍攔截,向東則是大海,西有堅城相阻,可謂是陷入死地,由此進兵唯一的好處是可直接威脅臨安,但是所承擔的風險太大。
“朕想敵若是從江州突破,我們是否可借淮南之敵傾巢而出之機,亦發起收複淮南之戰。”趙昺笑笑道。他覺得這應該是個機會,敵軍過江侵入江南定然會讓朝野上下皆感到危機,明白當下大宋尚不是高枕無憂之時,更不是内鬥的時候,隻有團結一緻共拒外敵才可保住江南之地。
“屬下等愚鈍,還請陛下詳述!”在座的衆将聽了卻又是吃驚,又是迷惑,搞不懂小皇帝是何意,相互看看,趙孟錦施禮問道。
“此也是朕臨時起意,也并無腹案,便先行粗略的說說,相互參詳!”趙昺壓壓手讓趙孟錦坐下,他起身拿起長杆在沙盤上指點着道,“敵若想過江進犯江南必遣大軍已是吾等共識,朕設想敵如從江州地區渡江來犯則必然會動用淮西衆軍,如此我們可避敵鋒芒,讓開道路誘敵進入鄱陽湖。然後以伏兵搶占大孤山,封堵敵退往長江的湖口;南邊則以重兵固守都昌,截斷敵南進之途。同時封堵鄱陽湖通往外界的所有水道,再以水軍與敵決戰于湖上。”
“陛下之意是誘敵深入,再封閉所有通道,聚殲南犯之敵于鄱陽湖上!”江钲也起身指點着道。
“不錯,若是此戰能勝,則淮西之敵精銳盡數殒滅,同時也給吾創造了戰機。”趙昺言道,“淮西空虛,我們則遣駐紮于建康、蕪湖、池州、鄂州諸軍渡過長江進入淮西,迅速控制戰略要點,奪取壽州、廬州、光州,将防線推進到淮水一線。”
“陛下的設想确是出乎意料,但若是一處有失,則也使江南陷入危局!”江钲聽了着實吃了一驚。
起先他們在讨論如何收複兩淮地區時,制定的方針是穩紮穩打,逐步向江北推進,一旦受阻則撤回江南,以此不斷的消耗敵軍的實力,并破壞他們的生産資料,将兩淮地區當做練兵場,卻成爲敵軍的煉獄。而當下小皇帝卻是一改前邊的計劃,轉求一役而畢全功。他以爲設想是不錯,但是風險也不小,若是不能将南犯之敵盡殲,則敵就會深入防守空虛的江南腹地,威脅京畿。
“不然,臣以爲陛下之計可行!”陸秀夫卻對小皇帝的設想表示贊同道,“淮西之敵多是蒙元勁旅,骁勇善戰,非是江南之敵可比。但是經過曆次大戰,兩淮水軍精銳皆已損失殆盡。而陛下将南犯之敵誘入鄱陽湖,則迫使他們不得不棄長就短與我們在水上争鋒,且敵後路被斷,糧草辎重全無,即便是圍困上十數日也會不戰自潰。”
“淮西之敵精銳爲我所困,我軍隻要行動迅捷,搶占了壽州便可依堅城阻擋住敵之援軍,這也是此戰能否盡全功的關鍵之處。”陸秀夫繼續言道,“隻要我們占據了淮西,則淮東之敵陷入孤立,難以相互爲犄角相援,卻随時有被我們從側後迂回包圍之憂。且隻要時機成熟,我軍自可沿運河北上争奪,将兩淮富庶之地盡入我朝之手!”
“嗯,陸相分析的不錯。此戰的關鍵在于能否将進犯江州之地困于鄱陽湖中;能否盡快奪取壽州,占據戰略上的主動!”趙昺沒有想到支持自己的反而是陸秀夫,沖其點點頭言道。
他知道壽州之地進可出兵兩淮直逼中原,退則是江南屏障,無論是哪方占有,對方的戰略腹地都暴露無疑。更有守江必先守淮,守淮則必守壽春之說。得壽春,則隻需防守一點就可達到保衛後方一片區域的目的,反過來,進攻的話,得到壽春則可對敵廣闊正面進行打擊。因而壽州一向是南北争霸的前哨和焦點,南北政權雙方必争的戰略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