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這句話可謂問的誅心,但他清楚當下說出來比以後說出來要好。剛剛的争标讓他已覺察到衆将間心生嫌隙,而一軍之将的态度往往會影響到所部官兵的看法,天長日久小摩擦亦将引發矛盾,直至演變成兩軍對立,甚至刀槍相向。若是這種狀态打起仗來,隻怕未曾臨陣,已經自己先幹起來了。
“陛下,屬下昔日能做到,今日仍不敢忘!”江钲聽了起身施禮道。
“陛下之言,屬下一直牢記在心,怎敢輕忘!”趙孟錦也随之起身施禮道。
“陛下,盡可放心,旦有相召,遠隔萬裏也定會前往,定不負君恩!”韓振也起身施禮道。
“朕知道各位對國對朕皆是忠貞無二,但是如今各軍分駐四方,汝等亦皆是鎮守一隅的諸侯。與友鄰之間難免會有利益上的沖突,進而會心中生怨,導緻兄弟失和。”趙昺壓了壓手,讓衆人坐下接着說道,“如今強敵在側,戰争随時都可能爆發,朕擔心的是汝等會因爲昔日的小隔閡而相互擎肘,未必能做到攻則相護,退則相守。”
“陛下……陛下說得是,進來是有些時候各軍因防務上和物資調配的順序上會有些争吵,但是絕不會因此而影響大計。”趙孟錦起身遲疑了下說道。
“真的沒有影響到嗎?”趙昺笑笑反問道,“前時江北大量走私羊過境,正是自兩軍防線的結合部過境的。以朕所知正是由于此軍追擊走私者越過了兩軍間的界限,而彼軍則以對方擅自越界爲由扣押友軍船隻和兵士,卻放跑了走私船,可有此事?”
“屬下……”趙孟錦結結巴巴地不知如何作答。
“陛下、置帥,此事卻有發生,是屬下一時糊塗,爲了些昔日小怨而攔截了二軍的船隻,并扣留了士兵,傷了兄弟部隊間的和氣。此乃屬下之過,還請懲處。”第三軍都統莊思齊起身施禮請罪道。
“不、不,此非莊都統之過,事情皆是因吾而起,若非因爲前時吾處置兩軍毆鬥之事失當,偏袒了己方士兵,也就不會引發後邊的事情。陛下若是責罰便請處罰屬下吧!”第二軍都統劉志學趕緊起身請罪道。
“嗯,此看似小事,若非過江的是江北的走私販子,而是滿載敵軍的戰船或是刺探軍情的敵方斥候,豈不是會築成大錯。朕就罰你們各飲三碗酒,以後再有此等事情發生,朕便不會這般客氣了。”趙昺闆起臉來說道。
“屬下知錯,願與莊都統共飲三碗!”劉志學施禮道,随即拿過一壇酒親自給莊思齊斟上酒,又拱手道,“此事錯皆在灑家身上,還望莊都統原諒,不要再記挂心上。”
“豈敢,此事也皆怪吾心胸狹窄,忘了昔日相顧之情,犯了糊塗,還請兄長勿怪。”莊思齊也趕緊拿過酒壇給劉志學斟上,雙手捧着呈上道。
“來、來,兄弟和解,咱們也陪飲兩碗。”趙孟錦見狀起身舉杯笑着道。
“你當他們和解,便沒有你的事情了嗎?”趙昺指着趙孟錦道。
“陛下,還有屬下的事情?”趙孟錦一愣,放下酒碗道,“是屬下統軍無法,禦下不嚴,讓陛下憂心了,屬下也自罰三碗!”
“那是另一回事,朕說得去歲爲湖廣諸軍運送糧資之事,你當知上遊先行進入枯水季,一旦遲誤則江面收窄,水深不足,行舟困難。但你卻爲何利用自己身兼樞密副使之職,擅自更改計劃,先行補充江東諸軍,延後對湖廣的補充,若非今年雨水充沛,枯水期延遲,恐怕湖廣各軍都要餓肚子了,領不到冬裝受凍了,此責任你可擔當的起?”
“陛下,此事……此事是屬下的錯!”趙孟錦吧嗒了兩下嘴,低頭施禮道。
“不是汝之錯,難道還要怨别人嗎?”趙昺啪的一聲将手中的箸子拍在幾上,厲聲道。
“陛下,此事乃是屬下之錯!”這時劉洙又站起身道。
“又與你何幹?難道還要相互包庇嗎!”趙昺瞪了劉洙一眼道。
“陛下,此事真的罪在于吾,事情皆因當時與内河水軍換防之事。當時駐紮于鄂州一帶的水軍利用空閑修築了水寨,并開墾了些荒田,種上了稻谷想着屆時有了收成可以寬裕些。但是軍令如山,眼看即将收獲,卻要移防,屬下便想着将未收回的稻谷與江置帥換些錢糧,卻被拒絕了,因此心中一直不大舒服,便在去歲輸送物資時動了些手腳,想給他們些顔色看。現在想來若是誤了大事,屬下真是百死莫恕,卻與趙置帥無關!”劉洙一臉懊悔地道。
“此事也不能全怪劉都統!”江钲這時也站起來道,“這事是屬下欠考慮,想水軍官兵辛苦一年,墾荒屯田,将要收獲時卻空手而歸,隻是欲與屬下半數交換,卻被拒絕。事後想來,無論是誰都會心生怨氣,這才導緻後邊的事情發生,追其根由還是屬下之過!”
“你們能自認錯誤,朕深感欣慰,但是此事想來還是朕的錯,朕理應自罰三杯!”趙昺說罷先将面前的一碗酒一飲而盡道,随後點點酒碗讓随侍的小黃門斟酒。
“陛下……”衆将見狀齊齊起身,端起酒道。
“放下,衆軍之所以不合,皆是因爲首官之責,以緻上行下效。朕身爲衆軍之首,理當受罰!”趙昺揮手讓衆人放下酒碗,又連飲三杯道。
“陛下,嚴于利己,屬下等佩服,但亦要保重身體,萬勿因此氣傷了身子,否則屬下等還有何顔面存身于世!”趙孟錦見狀忍不住垂淚道。
“陛下保重,皆是屬下等忘了陛下的教導,以緻傷了各軍之間的情義,此後再若有犯,吾等甘當軍法,即便身死也皆無怨言!”江钲也紅了眼睛道。
“來,我們幹了此碗,自後若是再做出背信棄義之事,不必等陛下懲處,吾便自裁以謝陛下知遇之恩!”韓振首先将杯中酒喝盡,其他人也是喝的滴酒不剩。
“坐吧!”趙昺連飲三碗,雖然酒的度數不高,但是喝的猛了也是有些上頭,他緩了下讓衆人坐下道,“前時朝中風波不斷,以緻朝綱不振,禍事頻發。朕以爲究其根源便是行朝回還臨安之後,一些朝臣便開始放任自己,忘記了從前的複國之志,進而開始結黨營私,爲了各自的利益争權奪利。不過令朕欣慰的是各軍仍能忠于職守,起到了穩定局勢的作用,使得朕可以視爲依靠。”
趙昺酒喝的多了些,話便也多了,但腦子還算清醒,想想前世的中國革命也是曆經波折,同樣出現過自己面前的這些情況,但是他們仍能克服困難,一步步的走向勝利,其中的經驗也非不可借鑒。當初瓊州之所以能迅速發展壯大,除了形勢所迫,也是衆臣皆能從大局、大處着眼,個人能無條件的服從國家的利益,不計較個人得失,甚至忍辱負重,直至犧牲自己的性命在所不辭!
因而精誠團結是戰勝無數艱難險阻,走向勝利的法寶之一。當下出現的問題歸根結底也是在此:一者是在政治上自由行動。不請示上級意見,不尊重上級的決定;随便發言,标新立異,以感想代替政策;獨斷獨行,或借故推脫;兩面态度,陽奉陰違,欺上瞞下。
二是在結黨另立山頭,自成局面,強調獨立活動,本位主義思想嚴重,調不動人,目無綱紀,隻有個人利益、團體利益至上,實行個人統制;隻要下面服從,而自己可以不遵守;反抗朝廷,自恃功勞輕視上級,超越權限直達朝廷去解決問題;打擊别人,擡高自己;在選任官員上毫無原則,随便提拔,随便打擊;感情拉攏,互相包庇;秘密勾搭,派别活動。
三是在思想意識上重視個人利益,輕視國家利益。一切從個人出發,一切都表現個人;視個人利益高于一切;自高自大,自命不凡;個人突出,提高自己,喜人奉承;吹牛誇大,風頭主義,不實事求是地了解具體情況,不嚴肅慎重地對待問題,鋪張求表面,不肯吃苦實幹,與地方脫節。
問題的根節找到了,趙昺也以爲必須要解決,否則不僅難以完成統一大業,連現在的局面都難維持。但是若想一下解決也不現實,且很可能引發新的亂局。這也是有前車之鑒的,當年南宋爲了支付龐大的軍費,對農民課重稅,在正稅之外,更加上經制錢、總制錢等雜稅;爲了調度邊境的軍糧施行和籴,負擔就隻有落在一般農民身上了。
另外,政府在财政困苦時,爲了救急,亂發一種稱爲會子的不兌換紙币,造成通貨的惡性膨脹,物價騰貴,更加深财政的困難。面對這種愈形惡化的财政困難,在南宋末期賈似道發布了公田法。限制大地主的田土額度,超過部分的三分之一由政府收買爲公田,公田交由佃戶耕作,然後以其佃租作爲軍糧。
這種辦法,是希望達到抑制土地和調度軍糧兩種目的,但這實際上是一種強制的均田地的法子來限制大地主隐瞞偷逃稅款,保證軍需。企圖推翻成熟的土地私有制,來挽救千瘡百孔的财政危局。從穩定國家财政保證軍需的目标上來看,這不失爲一種辦法,甚至後世有學者對公田法大有好感,認爲不僅有抑制兼并的積極作用,甚至以爲包含了某種社會主義的傾向,因爲它以贖買的形式剝奪了部分大土地所有者的土地,讓無地少地的佃戶耕者有其田。
但是就是這種看似國家、百姓都得利的政策,卻以悲劇結束。因爲公田法一開始是以品官與大土地所有者爲對象,卻很快就放低回買标準,把剝奪的對象主要轉向了中小地主階級和部分上層農民。抑制兼并既不是公田法的初衷所在,從最後效果看,也沒有對大官僚、大地主起到多大的抑制作用。
至于在實施過程中,處于上層與基層之間的中層執行者,由于官僚政體無法克服的腐敗,進一步使公田法的條文規定嚴重走樣,人們會很自然的聯想到這種現象在熙甯新法中,甚至在以後的朝代裏也照樣存在,令已經窮途末路的南宋社會更感到動蕩與危機。
所以在趙昺看來,賈似道推行公田法,政策是不錯,但是錯在其急于求成,不顧現實情況強行推進。總讓人感到他在唐吉诃德式的與風車作戰,他挑戰的是已經成熟的封建土地私有制。人們也會自然而然的把他的這種一意孤行與王莽聯系起來。總之,公田法是以國家行政的強制力來改變土地所有制,把大地主階級、中小地主階級、上層農民和少數無地的佃農都卷了進來,方方面面都失盡人心,尤其把那些儒生大地主們得罪的厲害了。
而當前的情況雖然比之賈似道執政期間的情況要好的多,但是趙昺這次整頓也會涉及到衆多的官員,影響到他們的切身利益,很容易引發反彈。可他知道隻要軍隊不亂,自己就能夠穩控局勢。所以今天诏來京衆将射箭就是欲向他們透個風兒,沒想到卻發現軍中也有類似結黨的傾向,那麽自己就隻能從整頓軍隊開始。畢竟軍隊是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且不涉及各方勢力,此外除了國法之外,尚有軍紀約束,動起來要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