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原以爲接受了太後對婚事的安排,自己便可置身事外,躲過這場風波。但太後可能覺得自己自小任性慣了,強塞一個皇後給他,怕是難以接受,來日會鬧脾氣,弄得後宮不安。如此一來太後将選擇權賦予了自己,可其的好意卻變成了燙手山芋,使他不得不慎重一些。
作爲一國之君,趙昺當然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被視爲政治走向的風向标,而擇後同樣如此。這不僅僅關系到一個家族的興衰,也會被認爲帝王的政治傾向,畢竟擇選皇後往往是作爲一種加恩和安撫某方勢力的手段來使用,所以他的婚姻也可視爲政治行爲。
此次通過複選出的秀女皆是出身名門,祖上皆曾出任宰執,執掌中樞,但是當代子弟中出仕者很少,即便爲官也是品級較低的官員,卻傳遞出本朝依然會維持士大夫治國的傳統的信号。前時因爲陳宜中謀逆刺殺皇帝被賜死,又牽扯到很多士人,且淪陷後許多士大夫背國投敵,朝臣們不免擔心會失去聖心,進而遭到打壓。而選個士大夫家的女兒爲後,正好可以安撫士人。
“官家,飲宴就要開始了,起駕入座吧!”正當趙昺盤算着如何選後時,王德過來想請道。
“嗯,都準備好了嗎?”趙昺收回目光點點頭問道。
“皆按照官家的意思布置下去了!”王德附耳笑嘻嘻地答道。
“内宮之中現在有人吃裏扒外,你要好好整肅一番了。”趙昺聽了輕笑着道。
“官家放心,小的明白。我出宮這才幾個月的時間,他們便猴子稱王了,敢不遵家規!”王德聽了冷哼一聲道。
“讓我再看到有人與外臣勾連串通,從中撈取好處,便先打斷你的腿!”趙昺點着王德恨恨地道。
“是!若是小的不能管好内省,則自斷兩條腿。”王德立刻應承道。
“好,我們過去吧!”趙昺見王德發了狠,才滿意的點點頭道。
待趙昺轉回時,祭桌已經撤去,重新做了布置。首位面南背北,左右下手各擺上了一張矮幾,東、西兩側也各布置了兩列矮幾,圍了個半月,也顯得緊湊一些。他當仁不讓的面月坐于主位,而身旁的兩個位置則成了焦點,要知道這是靠近小皇帝的最近的位置,也彰顯了其地位。
“李姑娘,這邊坐!”趙昺坐下看看兩邊侍立的衆女,向立于隊伍尾端的李三娘招招手,指着自己左邊的位置道。
“這……”李三娘有些意外左右看看,衆女的目光中既有羨慕的,也有驚訝、不服的,更多的人是難掩嫉妒,可她卻有些遲疑,沒敢挪步。
“李姑娘請上座!”這時王德走過去施禮相請道。而這一下更讓場上衆女驚詫,要知道這些内侍雖然地位低賤,可這個時候卻是掌握着他們的命運,而其身爲内侍省都知不但親請,且十分恭敬,可見其在宮中地位之笃定。
“謝陛下!”眼見如此,李三娘咬咬牙施禮道。
“淑兒,你來這邊坐!”趙昺又笑着沖陳淑招了下手道。衆人則更爲驚詫,若說要李三娘侍奉左右尚有其與陛下婚約在前可言,但是讓陳淑坐于輔位則更讓衆人不解。
“是,陛下!”陳淑卻不像李三娘那樣有所遲疑,立刻出列像個小兔子似的連蹦帶跳的上前道。
“吳姐姐,可知這陳淑的來曆?”眼見皇帝對陳淑也另眼相看,程素問道。
“陳姑娘的父親乃是兵部侍郎兼内河水軍都統陳任翁,其伯父是新任的戶部尚書陳任翁,皆是當朝重臣。”吳曦小聲解釋道。
“原來如此,怪不得陛下會另眼相看!”程素頗爲不服氣地道。
“非也,以吾看陳姑娘與陛下似是相熟,好像對其還有些忌憚!”吳曦輕輕搖搖頭道。
“陛下會怕他?隻怕是忌憚其父、伯吧!”程素冷哼聲道。
“也許吧!”吳曦笑笑沒有再多言。
“餘者,各自落座吧!”趙昺這才揮了下手對衆人朗聲道。
衆女這才依此入座,自然是通過複選的五人坐于前,吳曦、雷妍分坐于左側首座和次位,程素和王妤分座于右側首座和次位,章屏左右卻有些不知所措,吳曦招招手讓她在自己身後落座。其他人這才按照長幼分别落座,王德見狀讓内侍們先送上酒飲和糕點。
“李姑娘,這是桂花糕,在瓊州是吃不到的,嘗嘗看,可合口味!”趙昺見李三娘甚是拘謹,跪坐在那裏身子都不敢動,更不要說取食了,他指着盤中的糕點笑笑道。
“謝陛下!”李三娘聽了扭臉略一施禮,這才拿起一塊糕點咬下了一口。
“怎麽樣,是不是很甜啊?”趙昺看着其吃下問道。
“嗯,真的很好吃,入口清香無比,卻又不過于甜膩。”李三娘品了品後點點頭道。
“李姑娘不必過于拘束,想你在瓊州治理一方,十數萬戶俚硐哪個敢不服氣;在軍中統領數千精兵殺伐果斷,攻城掠地戰無不勝,難道還會被這種場面唬住,盡管随意些,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讓朕都覺得不認識了!”趙昺看其露出絲笑意,又言道。
“哦,原來瓊州各個俚硐皆是姐姐的屬下啊?早知道就能入山去玩兒了,可惜那時與姐姐不熟!”陳淑聽了插嘴甚爲遺憾地說道。
“待來日再去也不晚,隻要有我大甯寨的令牌瓊州三十六硐出入無忌,任你玩耍!”李三娘笑着對其說道。
“好啊,好啊!”陳淑聽了連聲叫好道,完全沒有顧忌到場上衆人,“陛下,那我們什麽時候回瓊州啊?”
“這……難道江南不比瓊州好嗎?”趙昺聽了不知如何作答,隻能轉而問道。
“不好,瓊州多好啊!大家可以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哪裏像現在心眼兒一個比一個多。”陳淑憤憤然地道。
“哈哈,那個時候哪裏是說說笑笑,朕記的總是被你追着打,到了哪裏都是雞飛狗跳!”趙昺聽了忍不住笑着道。
“誰讓你小時候那麽胖,跑都跑不快!”陳淑翻了個白眼兒道。
“呵呵,小的還記得在禦舟之上,陳姑娘領着陸相家的公子、徐尚書家的孫子及張樞帥的小公子一幫孩子,追得陛下四處躲藏,結果被陳侍郎好好的教訓了一頓,關在艙中不準出門,其他家的孩子也都挨了闆子!”王德這時也湊趣道。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陳淑聽了卻是歎口氣抱怨道,“想那時候整個行朝幾乎都在禦舟之上,各家也都住在一起,時時見面,現在到了江南連個面兒都碰不上,想說說話都不可能了。”
“如此說來,陳姑娘也見過崖山大戰了?”李三娘聽了問道。
“當然了,那時張賊弘範入寇,幾乎天天都有戰鬥發生,每日殺聲震天,炮聲不斷。”陳淑頗爲自豪地道,“對了,那日戰敗張弘範時我也見了,陛下指揮着禦舟連連擊沉敵船,撞開船陣,追擊張弘範的座船,将其截住後,陛下三言兩語就羞得其自殺于船頭之上。那時我才知這小胖子還有這麽大的本事!”
“瞎說,你那時肯定躲在艙中,怎麽會見到我罵張弘範?”趙昺擺手道。
“我當然見了,不信去問陸家小七,他吓得腿都哆嗦了。我還看見倪大個子跳過船去割了張弘範的腦袋,他現在用的那把刀就是其的,對不對?”陳淑聽了不服氣地反駁道。
“不錯,沒想到你的膽子還挺大!”趙昺點點頭,算是承認了。
“從那時陳姑娘是不是就怕了陛下了?”李三娘被兩人勾起了興趣,笑着問道。
“嘿嘿,她啥時候怕過朕,還是照打不誤,這幾年才好些了!”趙昺苦笑着道……
“原來陳淑與陛下竟然有如此淵源,怪不得陛下對其關愛有加。”三人在前說笑,并未避諱衆人,吳曦聽了輕聲道。
“沒想到陳姑娘與陛下竟然是青梅竹馬,還曾在一起同生共死,真是讓人意外!”雷妍接話道。
“怪不得陳姑娘不懼宮中的那些教習,原來她自幼就經常出入宮中,與都知都是相熟的!”章屏怯生生地道。
“是啊,她連禦前都帥都敢直呼綽号,若非交情深厚,又怎敢如此!”雷妍輕歎口氣道。她扭臉看看吳曦也是臉色黯然,顯然衆人誰也沒想到會突生變故,從中殺出了這麽一個有力的競争者,看來立後選妃還有極大的變數。
“陛下,奴婢程素想獻舞一支以助今日之幸!”正當此時,突然程素站起身道,将衆人的目光皆吸引過去。
“準!”趙昺扭過頭看看程素,點點頭道。他今日故意爲之就是想看看衆人有何表現,才旁若無人的與陳淑二人聊天,大談他們三人的關系,現下看來程素最先沉不住氣了。
“陛下,準!”王德立刻高聲宣道。得到許可,程素與在旁的樂隊低語了幾句,又叫過幾個舞伎一同到了場中間,擡手示意樂隊開始。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爲之久低昂。熠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骖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随着樂聲想起,程素櫻口微張,身姿扭動,手持利劍邊唱邊舞,幾個歌舞伎也随聲伴和。
“其倒也有些功底……”趙昺向場中看去,其跳的的正是《公孫大娘舞劍》,看了會兒輕聲道。
來到這個時代,趙昺不得不适應宴飲時的歌舞表演,雖然他并不喜歡,但是久病成醫也漸漸能看出些門道了。宋代的宮廷少有獨舞,而是主打隊舞,舞群主腦,稱竹竿子,因他手執五彩竹竿,類似指揮,領舞五人,稱爲花心,具體舞蹈,各位可以參看美國節日遊行鼓樂花車巡遊。至于宋朝周邊遼夏金舞蹈,充其量不過那些貧民街區裏美籍非洲人,跳來取暖的嘻哈街舞而已。
宋代經濟發展,社會和諧,勾欄瓦舍遍布市井。如果把之前漢唐時代樂舞比作舊歐洲古典音樂,民間樂舞恰似新大陸音樂劇。市民階層喜歡看的是有故事情節的音樂劇,最流行的劍器舞,一是根據楚漢故事改編的《鴻門宴》,一是就是根據唐人詩詞改編的《公孫大娘舞劍》。
此詩表現的是詩人回憶當年觀看卓越舞蹈家公孫大娘跳劍器舞時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場面。她舞動着劍器,突然間銀光熠熠,劍影閃閃;她箭步躍起,劍尖剌天,就像後羿射落了九個太陽;她飛腿翻騰,恰似帝王神仙駕着蟠龍飛馬在雲端翺翔;迅猛時雷霆萬鈞,收攏時天地寂然無聲。舞罷收劍,那劍刃猶如平靜的江河湖海,凝聚着一道清光。
但是程素的劍舞在趙昺看來其雖有舞蹈功底,看其娴熟的動作也是頗下了番功夫的,可舞與武還是有區别的。她的舞姿傾向于柔美,完美的展現出了其身段,不過卻少了詩中所表現的劍一舞動便便驚動了四面八方,天地也随着劍舞的起伏緩急而變色的犀利。更達不到翩翩輕舉,騰空飛翔;雷霆收怒,聲勢收斂;好象江海風平浪靜,江海凝光的意境。
所以在趙昺這個外行來看失了精髓的舞蹈跳的再好看,也是有形無神,先落了下乘,即便能憑借技巧來彌補一二,也終讓人有味如嚼蠟的感覺。而在此時此地,不禁讓他由舞及人多想一些,皆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其若是入宮當個花瓶卻無不可,但是一個不甘心隻做花瓶的人就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