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底說趙昺沒有想到自己能以這麽快的速度收複江南,也沒有想到忽必烈在元廷中具有如此高的威望,即便在其死後也無人敢違拗他的意志,尤其是江北的軍隊居然坐視江南淪落。當然這也不排除忽必烈沒有想到自己會死,或是死的這麽快,因此并沒有對後事做出安排有關。而在‘勸禅’事件發生後,忽必烈暴怒之下将真金閑置,并将其身邊的近臣或殺或流,轉而讓南必皇後參與朝政。
如此一來,忽必烈死後元廷中沒有一個權威人物可以壓的住場,在上都的太子真金等于是個空架子,大都的南必皇後也難以完全掌控大都朝廷的形勢,而朝中各方勢力也皆借機想獲得權力,外宗和近支、漢臣和蒙臣之間展開了明争暗鬥,可惜的是誰也無法在短時間内占據優勢,使得那些地方勢力都處于觀望和選擇之中,仍以忽必烈的舊制行事。
勝利來得太快,同樣讓趙昺也措手不及,本來隻有五個鍋蓋,當下卻要去蓋十口鍋。無論是在政策儲備上,還是物資和兵力的準備上都難以應對驟變的形勢,使他有種窮人乍富的感覺,發愁自己的茅草棚居然難以放得下山似的鈔票,卻又不知道如何将眼前的财富花出去一般。
趙昺當時并沒有手軟,草棚既然放不下,他就在棚子旁邊紮下了一道道籬笆,将所有的鈔票先圈入自己的院子裏,可事後想想這道足以讓頭牛通過的籬笆是多麽的脆弱。若是蒙元方面有一方認識到形勢的危急,放下成見調動兵力發起反攻,自己手中這點兵力根本無法鞏固這麽長的戰線,會被擅于穿插迂回、快速機動的蒙元軍隊分割包圍,最好的結果就是建立幾個敵後根據地,靠水軍的協助占據江浙一帶的幾個沿海城市。
不過好在趙昺的頭腦還算清醒,意識到自己現在就如同一條吞下了一頭牛的小蛇,首先要保證自己的肚皮不被撐破,待将腹中的這頭巨獸慢慢消化之後,讓自己再長大一些,才能再次獵取更大的食物,而不是拖着沉重的身子去挑戰一隻雖然看似疲憊不堪的老虎。因此面對似乎唾手可得的誘惑,他還是當機立斷停下了進攻的腳步。
趙昺近一段時間也在不斷反思和總結,思考着大宋現在最需要什麽,自己最終的目标在那裏。他以爲當前自己不要老被那些紛争糾纏,而是需要一段休整和發展的時間,最少也要經過五年或是十年的發展,如果這段時間能平穩度過,到時候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能阻擋他的腳步,那個時候便可以消停消停,該算的賬一筆一筆算。然後再往大目标上,一步一步的邁進。
在反思中,趙昺明白無論是文明的發展,還是社會的進步都是需要物質基礎的。在自己的前世誰都知道美國是世界上最發達的國家,而蘇聯解體後更是成爲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但是它也不是一朝而成的,其間也是經過長久的布局才得以崛起的,也正所謂厚積薄發。
在十九世紀末期,美國在當時的世界上也隻能算是個中等發展水平的國家,大英帝國才是大哥大。美國自然也不想總是當小弟,但它發現自己從軍事上打垮大英帝國沒有問題,卻根本無法突破大英帝國的全球體系,于是他們沒有出手,盡管他們有與英國人交戰的預案和計劃,而是轉而開始耐心等待機會。
等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英國人殘了,但美國人仍然沒拿到夢寐以求的全球霸權,因爲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英國在兩百年間建立起的軟實力仍在,不是說硬實力上去了,霸權就歸你了,你沒有軟實力照樣拿不到。于是美國又耐心等了二十年,等待下一次世界大戰,爲了這一天,直到二戰爆發前,美國還幫助德國恢複經濟,即所謂的“道威斯計劃”。
美國人告訴德國人,你的一戰賠款,我統統不拿回美國,而是變成在德國的投資。美國人把這筆錢全都投到了德國的軍工産業,克虜伯、寶馬、奔馳這些大企業都是靠美國的“道威斯計劃”迅速強大起來的。而軍工産業複蘇後的産品,是不能和平消費的,隻有走戰争道路,最終希特勒“不負衆望”,帶領德國人重新走上戰争道路,瞄準的依舊是大英帝國,這回德國雖然再次戰敗,但也徹底把英國打垮了,美國人終于順利得以登頂。
當年趙昺不過将此作爲談資,而并沒放在心上,覺得以美國人講究實際的性格不可能會做成這麽大的一個局,想象不出在其還不知道《孫子兵法》爲何物的時候,便已經和孫子神交了。但當他站在制高點上的時候,再度回想起來,卻驚訝的發現美國的确應該是很早就在進行大戰略謀劃,否則不會取得今日的局面。
想想以美國的實力尚進行了百年的謀劃,曆經十數位總統的努力和堅持才得以實現,這個戰略布局是多麽的深遠和缜密,可以說将整個世界都研究的極爲透徹。且在應對各國國際争端問題上,早已經形成一整套标準應對程序,大戰略的籌劃和堅持及對時機的把握皆由可借鑒之處。
反觀自己的大局觀就要遜色多了,還一直沒有跳出小國寡民的思維模式,恢複中原、牧馬塞外更像是一句空洞的口号,卻沒有具體可行的計劃和深遠的布局。所以他還要一點一點的學習,而不能隻是嘴頭上一口一個大國崛起,結果行動時完全被蠅頭小利所左右,要學會算大帳。
縱觀曆史可以看出,真正成爲一個可以左右世界的大國,首先是要幅員遼闊,其次是要資源雄厚,其三就是人口衆多。趙昺明白以當前的科技水平,想要去征服全世界,做地球盟主是不可能完成的目标,隻怕空手走上一圈就已經老死在途中了。而當下的亞洲,蒙古帝國當之無愧的是唯一超級大國,能與其抗衡的隻有剛剛占據江南的大宋了……
“陛下,還請明示,何爲核心利益?”對于這個新名詞,陸秀夫等人都不大理解,他皺皺眉問道。
“當前的核心利益不外乎三條,一者必須保證政權的穩定性和權威性;二者大宋複興的道路必須堅定不移的走下去;三者富國強軍,藏富于民,保持對周邊諸國的威懾力!”趙昺又解釋道。
“還請陛下詳解!”陸秀夫聽了似有所悟,看看其他幾個人也是尚有疑惑,再次言道。
“保證政權的穩定性和權威性,是指我朝仍采用祖制,皇帝與士大夫共同治國的體制,這個構架不能輕動,也仍要維護和保證皇帝的權威。”趙昺言道。
他知道在當前的社會形态下,自己是無力改換政體的,雖然後世對于帝制多有批評。而士大夫集團仍然是集中了今天中國精英最多的一支政治力量,現在沒有任何一支其它的政治力量有能力取代它。所以說,在這種情況下,特别是在國人一盤散沙的習性沒有完全克服的情況下,還是需要這樣一個不可替代的領導核心。
“陛下聖明!”幾個人聽了立刻面露笑容,齊聲施禮道。他們對于小皇帝一直堅持文武并重的政策感到不安,擔心哪一天走回武夫治國的道路上去,現在他保證堅持祖制,仍采用以儒士共治國家的體制,自然讓衆人放心了。
“我大宋自太祖立國便時時面臨北方蠻族的威脅,數百年來受其欺壓,以緻在高宗朝被迫南遷,但仍險些滅國。現在雖占據東南一隅,威脅卻沒有解除,隻有民族複興,盛如漢唐,才可保我國脈綿長,百姓安居樂業!”趙昺又言道。
“陛下所言極是,隻有國力強盛,百姓富足,才能将蠻夷遠逐,保萬世太平。”文天祥贊道。
“富國強軍,想必諸位卿家都有領悟,多年來我大宋集四海之财,無國可比。而财富也遭至周邊蠻夷的觊觎,而我朝卻空有軍百萬,卻無力守住财富,以緻割地賠款,君王受辱,百姓被屠戮奴役。因而不僅要國富,還要軍強,履至劍至,才能無往而不利。”趙昺猛地一揮手道。幾個人互視一眼都是頻頻點頭,他們都是經曆過滅國之危的人,深知軍隊的羸弱帶來的災難和屈辱。
“曆朝曆代國富民貧皆是動亂之源,曆代都積累了大量的财富,但是民亂一起便會毀于民亂,使得國無積累。此後新朝來臨,勵精圖治,然後繁榮到來,接着就又是腐化堕落,導緻民亂,财富再度流失,一切重新歸無,如此循環往複,無休無止。”趙昺皺皺眉言道,“我們積累财富,不能隻采用增加課稅和劫富濟貧的方式進行,而是要采用合理的稅賦,增加稅源來解決,讓百姓家有餘财,才能使百姓樂于效命朝廷,國家安定。”
“陛下仁德,我朝必将大興!”應節嚴首先施禮道。
“陛下心懷國家、百姓,臣等願助陛下實現大同!”劉黻也施禮道。
“勿要多禮,若想實現此願,尚需我們君臣共同努力,朕要先謝過諸位!”趙昺還禮道。
“陛下,當前我朝雖據有東南,但是國中諸多問題堪待解決,而蒙元仍是虎視眈眈,當下該又該如何應對?”文天祥稍緩問道。
“文相所言不錯,目前我們面臨的問題十分複雜,還要複興我朝,最重要的是要堅定,要理清自己的思路。既然我們已經有了既定方針,無論是他人批評荒拗可笑、虛幻缥缈,還是贊賞志存高遠,都不要爲他們的言語所影響,避免沖動之下做出錯誤的決定。”趙昺想想,整理了下思路道。
“蒙元無疑是我們當前最大的威脅,要想複興崛起,就必須要邁過蒙元這道坎兒,才能占據有利的戰略态勢。當下蒙元面臨的問題并不比我們少,江北經過他們的蹂躏,人口減少,土地荒蕪,難以自足。此前财賦半數來自江南,糧食更是占了七成。失去江南等于斷其财路,他們必定不甘,和議隻是想繼續篡取我們的錢糧,若是不能得逞必将會重啓戰事,此後頻繁的沖突是不可避免的。”
“那我們将如何應對呢?”文天祥又問道。
“當下不是最好的時機,自然是等待。但朕的意思不是被動的等待,該出手時就要出手,該反擊時絕不手軟,以遏制蒙元的複興。蒙元在忽必烈繼承汗位後,蒙古實際上已經處于分裂的狀态,外宗諸王不再以其爲主。而近支宗王也全靠利益維系,在失去江南的财賦後不僅本朝财政将陷入困頓,對宗王們的援助也将逐漸斷絕。爲了維持,他們隻能通過增加江北各地的稅賦和向宗王們增讨貢物來解決,如此一來必然使各方與元廷的矛盾不斷增加,真金爲了緩和國内的矛盾,隻能通過對外戰争來轉嫁!”趙昺略一思索道。
“陛下之意是待蒙元逐步陷入危機,将不斷引發沖突,而我們隻是以适度的反擊來消耗他們的國力。我朝卻可借機盡快完成内治,發展生産積累财富,完成戰備,等待時機的到來!”文天祥将自己的理解說出道。
“不錯,這個時機的到來也許将持續十數年,也許就在三五年,總之我們都要盡快做好準備,而這一切都要仰仗諸君了!”趙昺點點頭道。他知道要想徹底消滅蒙元勢力并非易事,要知道明朝花費了三百年的時間都未能将其徹底消滅,一戰而平幾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