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恒的軍事生涯中,無論是當初的金軍,還是稍後的宋軍,以及剛剛結束的征安南遇到的敵軍,在沒有城牆和寨壘庇護的情況下,面對己方百騎往往不及交戰就落荒而走。能勉強結成陣勢的已經算是精銳了,不過可以挺到他們發動全面沖擊的軍隊少之又少。至于可以面對鐵騎多次沖擊,陣型仍然保持完整的軍隊,他還未見過。
但是眼前的宋軍步軍在即沒有壕溝壁壘,也無多道麓角、欄栅爲屏的情況下,僅憑一道單薄的拒馬欄不僅挺到了現在,整個大陣依舊巋然不動的軍隊也隻是存在于過去的傳說中,張恒還未遇到過。可今日一旦遭遇,便讓他的騎軍陷入了絕境,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否突破敵陣。
“沖!”張恒知道當下的處境已不容他多想,大吼一聲将長刀挂在鞍上,抽出大弓搭箭欲射。
‘轟……’就在張恒準備射出自己第一支箭時,看到前方火光一閃,多年的征戰生涯讓他本能的感到了危險,急忙撤弓縮身,将身子緊緊的貼在馬背上,就覺得猶如一股疾風從頭頂刮過,将他的頭盔掃落,臉上如被刀劃過一般,雖沒有感到疼,卻感覺到脖頸處一熱,他知道自己受傷了。
與此同時,張恒眼睛的餘光看到,身邊的數騎卻沒有那麽幸運,他們頃刻被射來的密集彈丸連人帶馬掀翻,身上噴出數道血箭,甚至來不及哼一聲就完了。一直跟随他的掌旗官也被擊中,戰向前仆倒,将旗也飛了出去,卻不待戰旗落地,緊跟上來的一位百夫長抓住,重新擎起将旗。
“殺!”張恒看看身後已有百騎跟了上來,他重新張弓射出箭矢後,已經距敵不足五十步,前方不遠便是拒馬欄,他索性将大弓抛棄,重新舉起戰刀喊道。
“殺!”聽聞主将的召喚,跟上的數騎迅速超過張恒的馬頭,當先沖向敵陣,平托長槍欲将拒馬挑開。
‘砰、砰、砰……’
一連串的爆響壓過了戰場上紛亂的馬蹄聲、騎手們低沉的吼聲,張恒就見沖在前邊的士兵身子晃了晃便從馬上栽了下去,失去控制的戰馬卻仍借着慣性撞向拒馬,卻被上面的尖刺刺穿,無力的掙紮着,其狀甚慘。他本能的勒下缰繩,馬速稍緩間又有兵丁縱馬沖上,以長槍借着馬力将拒馬推開了一道縫隙,更多的戰馬則越過欄杆直沖上前。
‘砰、砰、砰……’
‘砰、砰、砰……’
張恒催馬從拒馬欄的縫隙穿過,而爆響聲卻愈發密集起來,他看到宋軍陣列前沿的宋軍士兵如木偶般前進、後退,交換戰位,他們手中非弓非弩的長棍子每一次舉起,伴随着爆響和火光都會射出緻命的彈丸,速度之快根本避無可避。再看那些南軍士兵面對己方射出的箭矢,他們根本不加遮攔,甚至不與理會,依然機械的舉槍射擊、後退,後邊的人上前開槍、後退,别說有崩陣的迹象。
張恒眼見被己方所傷的南軍士兵,會自動退出戰列,而後邊的人不需命令會自動填上,重傷或是戰死的倒地不起,也會有人上前将他們迅速擡走,空位迅速被補上,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般的順暢,根本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也沒有一個軍兵躲閃避讓。
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作爲一名沙場老将已經意識到這支南軍軍紀之嚴、訓練之有素,爲自己平生僅見。别說他們,即使蒙古人的薛怯軍也恐怕不及,而這些南軍又配備犀利的火器,其戰鬥力非是前時那些宋軍所比,更是遠超己方,也難怪陳奕未敢一戰便降了。不過仗打到這個地步,他也明白此戰很可能就是自己最後的一戰了。
“嗨……”雷光電閃之間,前邊騎手的死,爲張恒遮蔽的連綿不斷的彈雨,讓他突進到了距敵不足二十步的地方,而這點距離戰馬也隻是一竄便到,他大吼一聲猛提馬缰戰馬騰起,戰刀猛地劈下,欲借助馬力撞入敵軍的防線,打亂他們的陣型,開辟突破口。
‘砰、砰、砰……’張恒知道再有一瞬間自己就能成功,高速奔馳的戰馬足以将身前的敵軍士兵撞死,馬蹄把把他們踩死,自己的長刀将他們劈死。但是對方迎面打來一陣密集的彈雨,打破了他最後的願望。
“咳、咳咳……”受傷的戰馬借助慣性沖到敵陣前不足十步的地方停住了腳,張恒低頭看看自己的戰馬,這是匹千裏選一的良駒,雖然受了重傷卻沒有倒下,此刻雪白的皮毛已被染的血紅,打了幾個鼻突噴出粘稠的血沫。他想拍拍自己的戰馬,卻已無力擡起自己的胳膊,長刀已經被子彈擊斷,手裏隻剩下個刀把,身上兩層重甲都被擊穿,可他依然能感到血在迅速流失,咳了兩聲血從口鼻噴出。
“呃……”張恒看到對方陣線中湧出幾名士兵,平舉刺刀捅進了戰馬的脖頸,深受重傷的戰馬無力的倒下,将他抛到了一邊,另外兩名敵兵上前倒提火槍将刺刀紮進了自己的胸腹,根本就沒有将他這個萬夫長放在眼中。刺刀提起,他并沒有感到疼痛,隻覺彈孔累累的将旗倒下蓋住了自己的身體,眼前越來越黑,殺聲離自己越來越遠……
…………
看着敵軍将旗仆倒,餘下的敵騎四散奔逃,趙昺松了口氣。此陣他可以說也面臨着極大的壓力,首先是護軍能否頂得住敵騎的集團沖擊,要知道直視着疾馳而來的戰馬不閃不避,這與現代看着汽車向自己撞過來沒啥區别,除非這個人想自殺,恐怕沒有人不會感到恐懼,定會本能的躲開。而要将本能生生的扭轉過來不光是僅憑軍紀的強制力所能扭轉的,但是今天二旅的表現沒有讓他失望,他們面對敵軍不僅穩住了陣型,還頂住了沖擊。
另一個讓趙昺擔心的是武器上的問題,要知道當下的火器都需要憑借火藥燃燒産生動力,而燃燒必定會産生熱量。可火藥的燃點低,連續發射後火器積累的熱量就會将填入的火藥引燃,這是極其危險的,幸運的會被燒傷,倒黴的趕上炮膛炸裂,就是炮毀人亡。
而新軍對抗機動能力強的騎兵,火槍射速慢,僅憑此是無法對抗敵騎集團沖鋒的,這就需要火炮作爲支援火力。可偏偏當下受到技術限制,不得不增加炮筒和槍管的厚度,從而影響了散熱。火槍還能通過輪射來增加散熱時間,但是火炮卻不能夠持續發射,可一旦失去火炮的支援,又難以頂住敵騎的集團沖擊。
好在負責前線指揮的李振通過合理調配火炮解決了這個矛盾,其先使用散熱慢的百子铳和奔雷炮作爲頭輪打擊火力,然後再使用散熱快、射速快的速射炮,爲百子铳和奔雷炮赢得散熱和裝彈的時間。同時間或利用火箭彈打擊敵集團目标,而在發現敵軍主攻方向後,及時将其它火炮轉移到正面戰場,以保證火力的持續性,從而爲擊敗敵騎奠定了基礎。
不過此戰也驗證了曆史的發展規律,騎兵在火器得到發展後其作用會逐步的被弱化,直至退出戰争舞台。而以他前世所知,元朝正是熱兵器發展的高速時期,現在元軍雖未大規模的裝備火器,但是已經出現了火炮的初級原型——火铳。而随着他們發現己方火器在戰争中作用的增強,一定也會随之投入力量研究和開發,大規模應用于戰場。
所以趙昺以爲憑借騎兵縱橫戰場的日子不會太長了,尤其是碰到以裝備火器爲主的步軍。但是這也不能說騎兵會立刻退出戰争,在這個機械還十分落後的時代,還沒有什麽能取代戰馬用以提高機動能力,可作戰形式必定會做出改變,而誰最早做出變化誰就能搶占先機。
對于如何改變,趙昺猛然想到了一個人——李勣。其是唐朝初期名将,出身高平北祖上房徐氏,他早年投身瓦崗軍,後随李密降唐。一生曆事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三朝,深得朝廷信任和重任。他随李世民平定四方,兩擊薛延陀,平定碛北。後又大破東突厥、高句麗,成爲唐朝開疆拓土的主要戰将之一。他出将入相,功勳卓著,被朝廷倚爲幹城,爲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與衛國公李靖并稱。
貞觀十五年,李勣被征調入朝任兵部尚書,還沒有啓程赴京,正遇上薛延陀派其子大度設率騎兵八萬南侵李思摩部落。朝廷命李勣爲朔州道行軍總管,率輕騎三千在青山追上薛延陀的騎兵,進擊并大破其軍,殺死名王一人,俘獲其首領和士兵五萬多,可謂是大勝。但是此戰,李勣并非打的一帆風順,其中也頗有波折。
趙昺分析過此戰例,他發現大度設的部隊是一支馬上機動部隊,作戰時下馬充當輕步兵,一旦對手有潰散迹象,馬上上馬充當突擊騎兵追擊。可見其充分認識到步兵射手比騎兵射手在非機動作戰中優勝,同時也充分了解突擊騎兵在戰局的最後階段突擊的巨大戰術效果,并充分利用了戰馬的機動性和步弓在戰鬥中的優勢。
戰争開始後,唐軍利用突厥精騎充當先鋒首先攻擊大度設的部隊,馬上被大度設的輕步兵部隊射敗,後來遭遇唐軍主力,也将其射敗。李勣馬上果斷下令全軍下馬,由騎兵充當步兵的角色,“執長槊直前沖之,薛延陀衆潰”,從而擊敗了薛延陀部,取得反擊戰的勝利。
趙昺在其中注意到了個細節“萬矢俱發,唐馬多死”,他由此發現唐朝士兵配備的铠甲還是能比較有效抵抗對手的弓箭攻擊的。李勣令自己的騎兵下馬其實他們就充當起了重裝步兵的角色,成爲一種機動能力與防護能力平衡的非常好的新兵種。
在趙昺看來這個新兵種就相當于馬其頓系統中的阿格瑞安部隊,同時擁有了出色的機動能力與攻擊能力。其作爲輕步兵射擊的目标而言,要比騎兵的面積要小得多,身上的防護也要有效得多,因爲戰馬的馬甲基本無法抵抗弓箭的射擊。而在騎兵沖鋒中,戰馬的倒下将給整個沖鋒造成巨大的混亂,與此相比步兵沖鋒陣列中步兵的倒下,對步兵陣型的影響顯然要小得多,又充分體現了重裝步兵對輕步兵的優勢。
現在想來,趙昺覺得這可以作爲自己發展騎兵的新思路,因爲他已經體會到了培養一個全能槍騎兵的難度有多大,當然這個‘槍’是指的火槍,而非冷兵器中的矛槍。首先現在的火槍無法實現連發,打一槍就得重新裝填。而在快速機動颠簸的馬背上裝彈可是個技術活兒,不僅要保證準确的将彈藥塞進槍膛,還要保證加在火藥池的火藥不被風吹走。
這種缺陷是緻命的,會導緻裝備火槍的騎兵往往隻有一次射擊的機會,而裝備弓箭的敵軍卻可以在兩軍相碰撞前射出三到四箭,明顯裝備火槍的騎兵是吃虧的,但是他們下馬作戰就可以避免。若是再配備輕型火炮就完全可以組成一支有利的作戰部隊,完成對敵的阻擊。其若是敗退,又可迅速上馬追擊,不至于形成打了勝仗,卻無法追得上,從而難以擴大戰果的事情發生。
‘轟、轟、轟……’再次響起的炮聲将正神遊的趙昺拉回了戰場,他端起望遠鏡向前望去,但見敵步軍在騎兵沖陣失敗後,依然向他們的左翼發起了進攻,護軍再次投入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