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亮将各旅火炮全部集中于戰線的中路,欲先打掉敵中軍的指揮系統。而在三百步的距離上速射炮隻能使用開花彈,但是四十餘門同時開火,産生的威力也不容小觑,在敵行軍隊列爆炸中者無不仆倒。于此同時奔雷铳各分隊趁着煙霧騰起之際開始向前沖擊,百步後迅速架炮向敵行軍隊列開火。
奔雷铳的射程短,在潛伏陣地難以對敵進行有效殺傷,因此他們必須在速射炮開炮後迅速攜炮向前沖擊,保證進入有效射程,而速射炮發射速度快不僅可以對敵進行持續殺傷,且正好可以對他們沖擊進行掩護,使各分隊迅速接敵。
奔雷铳分隊出征前加強了五十餘門,算上三旅本部裝備的達到近二百門,兩門炮間隔在十步左右,這樣就形成了寬達三裏有餘的覆蓋面,完全将敵中軍涵蓋其中。而數量上的優勢,也使得他們可以選擇間隔輪射,以保持火力的持續性,爲步軍的集結和進入戰場赢得時間。
前裝彈的奔雷铳一般在發射時采用大小彈丸混裝模式,其中那顆重二兩的大鉛彈就像顆流星般的一馬當先射入敵群,成排的敵軍乃是最愛。它可以輕松的貫穿身着皮甲的敵軍身體,往往此刻仍餘勁未消打入相鄰的敵兵身體,若是順利的話所過之處就是條血胡同。
而随之呈扇面噴出的百餘粒小彈丸雖沒有大彈丸那麽霸道,可也像把揮出的掃帚将前方三十步寬範圍内所有阻礙一掃而過,若是近距離被命中,那人就成了個篩子,即便沒有命中要害,身體中的血也會在極短的時間流光。當然即便被一、兩枚小彈丸擊中滋味同樣不好受,在當下的醫療條件下被打中四肢也許能保住命,若是打進軀幹隻怕就要看上輩子積了多少德啦!
宋軍連續不斷的炮火将颍州軍瞬間打得傷亡慘重,但是在遭受打擊後無論是人本能的第一反應的緣故,還是訓練有素也罷,敵軍或尋找遮蔽之物,或是離開官道遠避炮火,一時間道路上出現了個長長的缺口,至于颍州軍萬戶邸浃有沒有被打死尚不清楚,但是其帥旗已然仆倒在地。
在火炮打響之時,隐蔽的步軍也迅速翻越土梁,并在運動中完成集結,成縱隊快速向前突進。而比他們更快的是配屬給三旅的一營騎兵,他們的任務是在戰鬥打響後從右翼殺出,截斷元軍的退路,将敵向東驅逐,以防他們逃回昌化。完成任務後,向西警戒,阻擋昌化方面之敵。
步軍要想阻擋騎兵最有力的武器便是結陣,以密集隊形抵禦其沖擊。但此時中軍遭到宋軍火炮的突襲,正處于極度混亂之中,而官道最寬的地方不過兩丈左右,可行軍又不可能排出密集的隊形,否則連腿都邁不開了,因此至多隻能容下六路縱隊,即便他們就地列陣,單薄的陣勢也無法抵禦騎兵的沖鋒,何況充足的時間可以安心布陣。
五百步的距離對于奔跑的戰馬來說很短,慌亂中的元軍隻來得及向宋軍騎兵來襲的方向射出一陣稀稀拉拉的箭矢,不成陣勢的行軍隊列便被沖垮。可四散的元軍還未再次完成集結,宋軍騎兵又再次折返将他們殺散,反複幾次元軍後隊已經是潰不成軍。
當下前進的道路被毀,後面又被宋軍騎兵截斷,中軍遭受火炮的重擊,而北邊宋軍大隊人馬已經集結完畢向他們壓來,唯一撤退的方向就是兩河間的灘地。他們也知那是險地,可已經沒有容考慮的時間及選擇的機會,潰兵們一窩蜂的退了進去。
宋軍步軍縱隊迅速越過火炮陣地展開追擊,處于陣線中部的八團迅速從被打開的缺口突入,然後分向左、右迂回,将敵分割成兩部分。而分處兩翼的七團和九團則以都爲單位展開追擊,就如同蒙古軍常用的戰術一樣平行前進,其中任何一路插入敵軍間隙後,立刻向迂回包抄截斷他們的退路,而與之相對的其他都迅速圍上将敵分割出去聚殲……
“都統,颍州軍退入預設地域,但重新豎起帥旗,遣兵阻攔我軍,掩護其列陣!”
“我看到了!”倪亮站在官道西邊的一處高坡上,端着望遠鏡看着戰場,敵軍此刻已經被壓縮到了夾角的深處,戰線縮短到不足三裏,兩股敵軍再次合流。而元軍在恢複指揮後,逐漸穩住了陣腳,組織起一波波的兵力節節抗擊,欲爲結陣争取時間。宋軍也感受到了阻力,往往一點剛剛突破,便有敵軍湧上填補空當,拼死堵住缺口,導緻推進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都統,若是敵軍結成陣型,我們再難突破!”孫晉皺着眉言道。
“變縱隊爲橫隊,齊頭并進,在行進中射擊,擊垮他們的阻擊防線,繼續壓縮敵軍!”倪亮放下望遠鏡道。他已經發現采用破敵一點,擊垮整個防線的戰術随着地形的收窄,敵軍的集中,使得這種戰術再難以實施,反不如利用己方的兵力優勢以橫隊方式全線推進,以火力壓垮其阻擊線,使其難以組織起新的防線。
“都統,将敵逼于一處,我們破陣将更加困難啊!”孫晉聽了苦着臉道,随着攻擊面的減小,他們能夠投入的兵力也會受到限制,當兩軍集于一處時,火槍将喪失距離上的優勢,隻能近戰肉搏了。
“你怕了?”倪亮扭臉道,他一眼就看穿了孫晉的小九九,知道其擔心在近戰中宋軍不敵精于肉搏的元軍。
“都統,末将怎能膽怯!”孫晉挺直身子道。
“看看一旅,接敵四十步的距離才開火,一舉将敵擊潰,他們爲何能做到?”倪亮瞪着孫晉冷聲道。他清楚小皇帝堅持發展火器,其目的就是避免與敵近戰,希望用遠程火力殲敵,以減少己方的傷亡。而其中緣由是元軍的漢軍皆是北人組成,無論從身高,還是身體素質都比南人要強悍在,與元軍近戰肉搏中,一對一的情況下确實吃虧。但是倪亮卻明白,一個軍人沒有膽量就不能稱之爲戰士,同時也不能容忍自己的部屬因而喪失了與敵近戰的勇氣。
“都統,末将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願親領衆軍斬将奪旗!”孫晉當然不願被看扁,也不想自己率領的三旅被人瞧不起,氣呼呼地請令道。
“準!”倪亮沒有阻攔,而是沉聲道。
“是,都帥!”孫晉敬禮後,轉身上馬,帶着一隊親兵向前絕塵而去。
“都統,這……孫統制不是有意冒犯的。”蕭霆見此,連忙解釋道。
“呵呵,無妨,這家夥還是有些血性的,但是總畏手畏腳如何能獨自領軍!”倪亮卻沒有生氣,指着孫晉的背影笑笑,又吩咐其道,“蕭虞侯,你馬上令人通知炮兵前移,選擇有利地形布置陣地,助步軍突破!”
“原來統領是在用激将法啊!”戰場上最忌諱帥将不合,蕭霆聽罷明白都統并無怪罪之意,吩咐通信兵傳達帥令後笑笑道。
“咱們的指揮部也該往前動動了,否則這小子該笑話本帥膽小了!”倪亮擺擺手,下令向前移動,進一步靠近戰場……
邸浃此刻的心情極爲沉重,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局勢會發展到這種程度。早在十來天前,突然接到萬戶府的命令,令自己即刻率軍趕往紹興,同益都軍助上都軍圍剿侵入紹興的殘宋廣王。他當時就感到事有蹊跷,軍令雖說的籠統,可殘宋一直委身瓊州一隅,其跨海前來要經過東南三個行省,但是無一處通報發現大批宋軍戰船,可見其兵力不會太多。
而邸浃也知道江浙萬戶府所轄的四個萬戶,其中屬上都軍戰鬥力最強,自己的颍州漢軍萬戶與其它三個漢軍萬戶在伯仲之間,差距并不大,卻離杭州最遠。但是此次萬戶府除了動用益都軍和上都軍外,還令颍州軍大老遠的去助攻,這足以說明來犯的宋軍除了戰鬥力強悍外,就是前來的軍隊絕非所言的萬人左右,至于沿途各行省沒有發現宋軍的蹤迹肯定是另有原因。
按照元軍的兵制,實施軍戶制度的,一旦從軍則世世代代都要以當兵爲職業了,隸屬于自己所在的萬戶統領,當出現缺額時按照家中丁壯的人數采用兩丁出一、三丁抽二的原則編入各軍。現在兩個萬人隊竟然無法剿滅宋軍,還要自己增援,表明事件已然超出了可控範圍,不得不調遣颍州軍增援。所以邸浃又偷偷的從自己所轄的軍戶當中征調了二千新兵,使颍州軍兵力達到九千人,以防不測。
按照最壞打算做好了準備,但邸浃還是萬萬沒想到宋軍會在主戰場之外二百餘裏的地方來伏擊他。其實在頭一輪的炮火奇襲之下,中軍損失就極爲慘重,七個千夫長當下就有三人被打死,兩人重傷,另外兩個分領前、後兩軍沒有在中軍之中才躲過一劫,随軍的幕僚幾乎傷亡殆盡,而他卻被炸下馬去,當時便摔暈了過去。
當邸浃醒過來的時候,宋軍已經展開攻擊,己方被其逼進了這片小河套中,所屬各軍被打得七零八落,四下潰散,與中軍同行的糧草辎重損失殆盡。他急令豎起帥旗,集結潰軍,并組織防線,而這時他也反應過來了,宋軍的火器如此犀利,上都軍和益都軍肯定都吃了大虧,不得已之下才調颍州軍前去增援,自己也早已成爲宋軍打擊的目标之一。
如此分析之下,邸浃可以斷定殘宋廣王此來絕非隻是一時興起想回老家看看的事情,而是要奪回舊都,占據東南,他們作爲守護江浙行省的主力自然是首先被清除的對象。但是現在想明白也沒用了,當下最主要的還是想法突出重圍,保全颍州軍,他重新指定了幾個千夫長,讓他們收攏潰散的兵力,先組織防禦,再行反擊。
不過攔住宋軍談何容易,宋軍簡直就是追着自己打,邸浃每每剛集結起一些部隊,防線還未建成,不是左翼就是右翼被擊破,迫使他後退。在一次次的失敗之下,守不住腳的颍州軍已經後退了十餘裏,損兵三、四千人,再往後退就要被趕進河裏了。眼看退無可退,邸浃以刀在身前畫了一道線,下令就以此線列陣阻敵,再有後退者斬,并親領親兵督戰,接連射殺四五十名越線者,終于止住了頹勢。
颍州軍部衆出自西京、大名、真定、河間、邢州、威州和衛州,皆屬于燕趙之地,而這裏曆來是兵家必争之地,使得自古民風彪悍、尚武藝,多慷慨悲歌之士。眼見自己已經深陷死地,前進是死,後退也是死,反而被激發出了悍勇之氣,以背水一戰的決絕之心不斷冒着彈雨發起反沖擊終于迫使宋軍放慢了進攻的腳步,爲大軍赢得了時間,終于列陣成功。
見陣型初成,邸浃終于松了口氣,當前自己雖被逼到三面臨河的死地,但是也免有兩翼、後軍被襲之危,可以将兵力集中于正面全力對敵。而這麽大規模的戰事發生,除非裝不知道,否則附近的臨安縣和昌化縣早已獲知,定然會組織兵力全力增援。而隻要自己拼死守住防線,就能等到轉機的到來,那時宋軍同樣被困于這片險地,屆時隻要其突圍,那麽自己尚可奮力一戰發起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