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失了所有船隻,白沙島上的元軍逃都沒處逃,猶如囚籠一般将他們困在其上。今日又是十五恰逢大潮,白沙島的面積更爲狹小,許多兵丁在島上連個立足之地都沒有,隻能站在齊腰深的海水中。饑渴難耐的元軍隻能撈取沖上來的海草、小魚、小蝦、螃蟹和海貝爲食,但是島上還有兩、三萬人僅憑這些東西又如何夠。
此時的海田島和新埠島上的宋軍并沒有起反攻,海上的戰船除了部分在外海警戒外都已經回港靠岸,好像将他們遺忘了一般。奧魯赤作爲久經沙場的老井自然清楚宋軍不是将他們忘了,當下的白沙島就是座監獄,且連個看守都不用派也不怕他們跑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費兵力、物力對付他們。
奧魯赤同樣明白攻瓊之站他們徹底敗了,步、騎軍被困在島上,水軍慘敗、戰場盡毀,主帥阿裏海牙生死不知。即便其突圍逃回内地,可此次攻瓊基本上動員了湖廣行省的全部兵力,除了調動荊湖水軍外,行省所屬的江船、海舶幾乎全部被征調,所以阿裏海牙能逃回去也根本無力救援他們。
而其他人,奧魯赤知道同樣指不上,福建行省的兵力已經前去讨伐占城,隻有廣東的李恒還有些實力,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隻怕其也在擔心瓊州軍會再打廣州,定然不會爲了救援自己以身犯險。從别處調兵來救自己更是笑話,隻怕即使調兵也是用來防止瓊州起大反攻,他明白這麽好的機會是沒有人願意放棄的,而小賊不想将兵力浪費在自己身上,恐怕也是如此。
人想的太明白就會絕望,覺得一切努力都沒有了意義。奧魯赤正是這樣,他坐視兵丁們爲了一塊幹地争鬥,爲了一口水而不惜殺人,對冒險下水逃亡的軍将視而不見,放任他們降宋而不一箭。他現在唯一要考慮的便是自己将何去何從!
生路已斷,死,對于見慣了死亡,每日都會面臨的軍人來說并非什麽大事。但是怎麽死去确是個問題,蒙古人生來就是勇士,戰死對于他們來說是無上榮耀的。奧魯赤清楚自己已經籠中困獸,宋軍就等着他們饑渴難耐之時投降的那一刻,而自己一個世襲萬戶,領兵的都帥要向那小賊搖尾乞憐求得活命,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去做。
即便那小賊能禮賢下士,給足了自己面子來招降,奧魯赤認爲自己也不能投降,若是如此他隻能像狗一樣活着。而大汗一定會削了自己家族的封号、世襲爵位,這不僅讓整個部族蒙羞,還會連累自己的家人。土地、奴隸、财産都會被抄沒,子女妻妾被送入功臣家爲奴。
“副帥,怎麽辦?這樣下去我們都會被困死的!”兀魯和亦怯烈湊過來坐下,滿是憂慮地道。
“能怎麽辦呢?那些畲兵不鬧了!”奧魯赤轉過頭看看兩員部将,他們是個個帶傷,歎口氣問道。
“唉,我也想不出什麽主意來才問副帥的?”兀魯搖搖頭長歎口氣道。
“副帥,那些畲兵在生沖突後躲到河東,他們隻剩下幾千人了,是鬥不過我們的!”亦怯烈指指小河那邊一小片沙洲上的畲兵們,那裏是最爲靠近宋軍的位置,擔心會受到火箭彈的襲擊誰也不敢去,這才‘便宜’了畲兵們。又不無譏笑地道,“那些家夥們還忙着将些破船爛闆拼成木筏,看樣子還想渡海回家呢!”
“憑他們那些爛闆哪裏能渡過海峽,隻怕不用宋軍攔截就被浪頭打翻了。我看他們去投宋倒是比較現實!”兀魯言道。
“哦,他們若是敢去投宋,我就先将他們射殺!”亦怯烈聽了站起身向那邊張望道。
“坐下,由他們去吧!”奧魯赤壓壓手讓其坐下道,“現在我們已經陷入絕境,軍心動搖,兵不思戰,若是鎮壓難免激起嘩變。我們自相殘殺,正是那小賊樂于看到的,這些畲兵本就不與我們同心,讓他們走了也好!”
“副帥,這豈不太便宜他們了!”亦怯烈坐下後依然憤憤道。
“當下情形你還看不出來嗎?那些兵将饑腸辘辘,隻能以海草充饑,露水解渴,而援軍遙遙無期。他們都想砍了我們的腦袋去投宋,你現在還要生事。”兀魯卻比亦怯烈看的明白,拍拍其肩膀苦笑着道。
“這……那我們就任他們胡亂行事嗎?”亦怯烈聽了一驚,他急忙回掃視四周,果然現有些兵将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經不對了,臉色不禁驟變喃喃道。
“暫且如此吧!”奧魯赤言道。
“現在都帥生死不明,水軍潰散,我們被困在這裏,大汗不會不理會吧?”亦怯烈又小心地問道。
“遠水解不了近渴,即便此時大汗獲知我們征伐瓊州大敗,調兵遣将來援最快也要月餘才能到此,隻怕那時我們早就化作枯骨了!”兀魯言道。
“那怎麽辦,總不能降了那小賊吧!”亦怯烈聽到最後一絲希望也被掐掉,激動地道。
“你手下還有多少可戰之兵?”兀魯悄聲問道。
“尚有六千多人……”亦怯烈說道,可看看兀魯略帶譏諷之意的笑容又改了嘴,“可陪我赴湯蹈火的親信能有兩千人吧!”
“好,我手下可用之人尚有千人,和在一處至少有兩個千人隊可用。”兀魯聽了輕笑道,他十分清楚此戰初時爲了能盡快突破海田島,各部調動的都是以蒙古和北人爲主力的精兵,不過多番攻擊下難以成功,這才換上南人降兵和畲族兵以消耗對方的兵力,而後又組織了幾次沖擊也以失敗告終。因而對于亦怯烈的話,他還是有所保留的認可。
“兀魯,你是不是有什麽主意了?”亦怯烈琢磨了下問道。
“副帥,我有一計不知是否可用?”兀魯卻沒有理會亦怯烈,而是轉向奧魯赤道。
“你說吧!”奧魯赤看向他說道。
“副帥,以我看那些畲兵必會降宋,隻是在等待時機而已。”兀魯輕聲道。
“不錯,他們傷亡慘重,且對我們以其爲先鋒早生不滿,已然跟我們離心。”奧魯赤點點頭道,同意其的看法。
“我想暗中調集可用之兵伏在其後,宋軍斷不會讓他們登上海田島,必會先送入新埠島看押甄别。我們即可待他們過海請降之時跟着他們沖擊,借機奪取新埠島,都帥可迅率軍上島。那裏建有城寨,又有淡水及糧草、軍資儲備,如此我們尚有萬餘兵力可用,定能堅持一段時間等待大汗遣兵來援,尚可作爲内應奪取瓊州。”兀魯言道。
“好主意,我亦怯烈願做前驅,親自領兵奪營!”亦怯烈一聽便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立刻言道。
“嗯,可以一試!”奧魯赤沉吟片刻道。不過心中對這個計劃并不看好,現在白沙水軍盡已歸港,可以随時增援新埠島,而他們即便奪下也根本守不住,況且成功也是十分渺茫,但是爲穩定軍心隻能試一試了,也算是最後的掙紮吧!
“既然副帥贊成,那我們便分頭召集親信,準備出擊!”兀魯看看亦怯烈說道。
“嗯,我這便去準備!”亦怯烈起身匆匆去了。
“你還有事?”奧魯赤見兀魯沒有動,看看他疑惑地問道。
“副帥……”
“你我相交多年,有什麽話不好說呢?”奧魯赤看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緩聲問道。
“副帥想來也十分清楚,此次攻擊很可能無果而終。但是我們若是什麽也不做,則再無法禦下,總要給他們點希望的。但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副帥答應!”兀魯說罷單膝跪下言道。
“快起,我答應了!”奧魯赤見此一驚,他明白兀魯這是要以死相搏,準備向自己交待後事。
“副帥,在那邊灘頭沉了一艘拔都船,那艘船完好無損,退潮後便會顯露出來,隻要淘淨水就能使用。我已經暗中挑選了精通水性,能操舟弄水,熟知這片海域的兵丁守在那裏,并備好了飲食。”兀魯輕聲道,“在我們開始攻擊後,宋軍必會忙于收攏降軍,攔阻攻擊,而海上宋軍戰船多以靠港,副帥便可借機乘船回返,不過千萬要先向東,再轉向西,以防敵軍追擊。”
“你是想讓本帥棄軍臨陣脫逃,你這不是救我,而是害我!”奧魯赤聽罷擡腳将兀魯踢倒呵斥道。
“副帥,我絕無陷副帥于不義之意,當下都帥生死不知,大汗又遠在萬裏之外,隻有副帥回去才能整頓軍馬前來救援,否則我們仍将被困死于島上啊!”兀魯爬過來仍跪着言道。
“這……江南沿海已無可用之兵,又如何來援!”奧魯赤聽了頹然坐下,他清楚其是爲自己找了一個難以拒絕的借口,以自己的死掩護他突圍,心中既是感動,又覺無力,黯然地道。
“副帥,你便是我們的希望,若是真的不能來援,也好将實情禀告給大汗。此事皆是阿裏海牙不聽勸告,恣意妄爲才導緻攻瓊十萬大軍全軍覆沒,以爲我們伸冤,另外還請照顧好我們的家小!”兀魯哽咽着言道。
“好,本帥答應了,快請起吧!”奧魯赤擦擦眼角的淚水,扶起兀魯緊緊抱了抱他言道……
…………
趙昺在戰事基本結束後就擺駕回城了,一日一夜未睡的他在船上就睡着了,還是倪亮将他背到寝宮。直睡到第二天卯時過才醒來,可還是覺得腦袋暈乎乎的,夢中似乎還聽到不斷的爆炸聲,但他太疲倦了,真的是以爲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官家,高侍郎已經在外等着了!”見趙昺醒了,王德撩開簾子道。
“哦,那怎麽沒有叫朕呢?”趙昺揉揉眼睛急忙坐起身道。
“官家太疲倦了,昨天炮聲響了半夜都沒醒,小的想着讓官家多睡一會兒。”王德急忙扶着陛下下床,給他披上衣服笑着道。
“昨晚真的是在打炮,朕還以爲是在做夢,到底生了什麽事情?”趙昺穿上鞋急問道。
“官家,小的也隻是聽說被圍在白沙島上的鞑子欲逃走,我們的各軍炮阻止,詳情小的也不知。”王德回禀道,又叫人伺候陛下出恭、洗漱、更衣。
趙昺急于知道昨夜到底生了什麽事情,也顧不得用早膳,抓起兩塊點心邊走邊吃,前往勤政殿召見高應松。待他到後,高應松即刻呈上最新的戰報,他展開一看才知自己回宮後生的事情。
原來在退潮後,畲兵趁着夜暗冒險過海請降,正待趙孟錦指揮所部架橋接應他們上島時,突然有敵兵借機猛攻新埠島,敵軍攻勢之猛甚至過前日,他們趁亂上島欲奪取圍城。趙孟錦領軍厮殺,并在水軍的增援下将敵全部斬殺,并揮兵攻上白沙島。敵軍副帥奧魯赤在我軍攻上島後自殺身死,此戰斬敵萬戶兀魯和亦怯烈以下元軍三千餘衆,招降畲兵五千餘,元軍殘敵萬餘請降。
趙昺随即下旨将俘獲敵軍後送,傷者予以醫治,死者予以埋葬。并将奧魯赤及幾個領兵萬戶的屍好好收斂,并派船以其親信護送回雷州。同時着兵部立即派員前往海口核定傷亡、查證軍功、繳獲;命戶部将陣亡者送往墓地好好安葬,查證遺屬、分撫恤;令沿海州縣加強搜索,防止潰散的敵兵混入瓊州躲避。
“唉,忽必烈尚有重臣良将爲其以死殉國,而大宋亡了,卻又有幾人肯爲她殉葬呢?”處理完緊急軍務,趙昺突然生出種頗爲無奈的感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