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讓阿裏海牙上火的是瓊州水軍已經全部回援,不僅擊潰了護航船隊,還截斷了自己的後路,而當下各軍都傷亡慘重,尤其是攻擊河口的三個萬人隊都折損過半。千餘艘戰船被擊毀的、擱淺的、逃散的,還有……還有他不願意看到的投降宋軍的,自己隻餘下不足三百艘船可用。
這意味着什麽?阿裏海牙十分清楚,自己已經陷入了絕境,他現在手中的兵力隻剩下弘吉剌和紮剌兒兩個萬人隊,征調的畲兵和征的簽軍都已經被送上了白沙島及江口參與攻擊。而撤軍又無法提供足夠的船隻,也沒有戰船可以爲他們護航,他相信自己根本無法渡過海峽就被外圍虎視眈眈的瓊州水軍全殲。
“都帥,各部萬戶已經上船!”正當阿裏海牙陷入迷茫之中時,有親兵禀告道。
“嗯!”阿裏海牙嗯了一聲,苦無破敵之計,他趁着天黑令各部萬戶上船議事。盡管他已經慣于沙場,見慣了厮殺,當進艙看到衆人時還是一愣,這些高高在上的萬戶們一個個灰頭土臉不說,還滿身血污泥濘,更甚者身上裹傷。
“奧魯赤,你們進展如何?”不待各人見禮,阿裏海牙落座後便問道。
“都帥,我們自上島後已經攻擊二十餘次,但是浮橋都被擊毀,強渡都告失敗,即便有部分人成功沖上海田島,但是沒有後援,很快便被宋軍所斬殺!”奧魯赤歎口氣道。
“島上各軍的情況如何?”阿裏海牙又問道。
“苦戰一日毫無進展,加上死傷慘重,士氣已極爲低落!”奧魯赤又歎口氣道。
“都帥,現在島上最缺的是水,船隻被毀,上面盡是鹹水不可飲。兵丁們隻能嚼生米充饑,吸允野草汁解渴,但島上數萬人,如今一根草也極爲難得了。如此下去,談何戰力!”兀魯言道。
“是啊,都帥!”亦怯烈也插嘴道,“白沙島彈丸之地,卻聚集了數萬人,而宋軍的流星炮能覆蓋整個島南,我軍即無城寨可依托,又沒有可利用之物隐藏,兵丁隻能在島北,甚至灘頭上聚集。一旦明日漲潮,海水上漲,不需宋軍攻殺,就得被淹死大半。”
“都帥,河口方向同樣如此,漲潮後宋軍的壁壘距灘頭隻有百步,軍兵皆在弓弩射程之内,屆時漲潮不是被射死,就是被淹死。我們還需早作打算。”脫溫不花言道。
“那你們久攻不破,就沒有從它處另行尋找突破口嗎?”阿裏海牙質問道。
“都帥,我們也曾試圖從小的海汊,或是設防疏松之地突破,但是宋軍不是在其中埋設了竹簽,便是布置了陷阱,還把河岸削成陡坡,兵士們難以攀爬。”齊榮祖言道,“宋軍在沿岸處處點燃篝火,即便是難以登6之地也布置了巡邏隊,我們派出尋找突破口的軍兵,不是被現擒殺,就是借機逃走了!”
“逃走?!居然有逃兵,那爲何不執行軍法!”阿裏海牙聽了大怒道。
“都帥,軍中南人降軍占了半數之上,如今瓊州久戰沒有進展,且傷亡很大,那些南人便偷偷溜掉并不稀奇。可執行軍法也得先要抓住他們,當下局勢混亂、危急,即便抓住了又如何敢執行軍法!”齊榮祖苦笑道。
“難道他們還敢嘩變不成?”阿裏海牙治軍一向嚴厲,軍中竟然出現大規模的逃亡事件,而主将又不敢制止,這讓他十分震驚。
“呵呵,别說嘩變,現在那些軍兵傷亡慘重,飯都吃不上,水也喝不上,他們吃了我們的心都有了,一旦鬧将起來,如何彈壓的住!是不是,陳萬戶?”脫溫不花苦笑着說完,又看向陳奕道。
“這又是怎麽回事?”阿裏海牙皺皺眉問道。
“昨天晚上陳萬戶麾下的一艘戰船想從河口進入了宋軍水寨,結果擱淺在岸邊!”脫溫不花笑笑道。
“都帥,那是卑職的戰船前去助戰的,沒想到迷航了。”陳奕聽了急忙解釋道。
“哈哈,有打着白旗前來助戰的嗎?”脫溫不花仿佛聽到了最可笑的事情,哈哈大笑道。
“這……這怎麽可能,卑職一向執法甚嚴,一定是他們看錯了。”陳奕一臉尴尬,又連忙解釋道。
“陳萬戶,我可是親眼看到你們有七、八十船順着河口開進了南渡江,卻順服的如小羊羔一般乖乖的沒有一箭一炮,不是叛降是什麽?”齊榮祖冷笑着繼續揭道。
“都帥,實不是卑職不肯盡力!”陳奕聽了臉上冷汗直流,噗通跪下道,“那瓊州水軍中多是亡宋舊部,接連失利下,誰知他們經不住他們遊說,開出的重賞誘惑,就都降了……”
“你……你,本帥宰了你!”一向溫文爾雅的阿裏海牙聽了這奇葩的解釋,也被氣急了,拍案喝道。
“都帥,卑職确實已經盡力約束,但是敵軍水師火器如此犀利,實是無法抵擋!”蒙古人臨陣斬将可不是什麽新鮮事,眼看兩名親兵上前陳奕被吓壞了,不住的解釋道。
“都帥,大事不好!”正在此時又有人急匆匆闖了進來道。
“怎麽了,慌什麽!”阿裏海牙正在氣頭上,看正是留守中軍的萬戶紮剌兒,厲聲喝道。
“都帥,剛才我督促船隻靠岸增兵,可那些畲兵竟然要搶奪船隻,要求回返故地。”紮剌兒回禀道。
“反了?他們居然敢搶奪船隻,這又是怎麽回事?”阿裏海牙聽了頭立刻脹大了一圈,那邊南兵逃亡的事情還沒解決,這裏畲兵已經是名目張膽的造反了。
“都帥,畲兵此戰傷亡很大,心中難免不滿,誰知道竟然做出了這種事情!”齊榮祖想了想說道。
“傷亡很大,他們死了多少人?”阿裏海牙皺皺眉問道。
“兩個萬人隊折損已經有數千人,傷者無算,不過這些畲兵打仗确實十分勇猛擅鬥,他們幾次都突入寨壘,可惜後援不濟未能成功!”齊榮祖有些惋惜地道,可看表情明顯不是爲畲兵死亡慘重感到惋惜,而是未能成功奪寨而心痛。
“一定要阻止他們,否則格殺勿論,這些畲人一向對朝廷不滿,死了也好!”阿裏海牙聽了卻并不感到奇怪,當年平定兩廣,畲族抵抗極爲激烈,且一再出援殘宋,自己也是費了很大力氣分化瓦解利用内亂才将他們降服,不過有的部族至今也是叛服不定。而畲族人生于荒蠻之地,彪悍好鬥,十分記仇,内部相互攻殺不斷,留着也是後患。再有以降兵打前陣,消耗敵方兵力也是他們的一貫的做法。
“是,我這就傳令下去!”紮剌兒施禮後匆匆離艙前去處置。
“都帥,島上的那些簽征的漢軍也是人心不穩,再打下去也可能會嘩變,是不是先撤下來?”奧魯赤想了想道。
“哼,撤下了也讓他們奪船嗎?令他們爲前鋒架設浮橋,命親軍督戰,有敢後退者殺無赦!”阿裏海牙冷哼聲道,他的意思十分明了,已經将這些漢軍作爲消耗品了,死也就死了。
“是,我明白了!”奧魯赤答道。
“陳萬戶,你先起來吧!”阿裏海牙看看還跪在地上的陳奕猶豫了下說道。
“謝都帥不斬之恩!”陳奕又磕了個頭道,才起身退到一邊擦了把冷汗。心中暗道僥幸,若非畲兵恰好嘩亂自己小命不保,但是也倍感心寒。
“當下局勢各位都已經看到,苦戰多時難以奪占灘頭,水軍業已被擊潰再無戰力,戰船幾乎損失殆盡,敵水軍已經切斷我們退兵的後路。我以爲小賊是準備在天亮之後起決戰,屆時潮水上漲,我軍又受兩面夾擊将被困死與海岸之上。諸位有何破敵之策?”阿裏海牙掃視了衆人一眼問道。
“都帥的意思是若是我們明日漲潮之前仍不能破寨登6瓊州,就隻有死路一條了嗎?”忙兀先問道。
“正是!”阿裏海牙點點頭道。而此言一出,艙中立刻靜了下來,仿佛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一般,連喘氣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都帥,我軍現在已經傷亡三成有餘,若是再戰之下在天亮仍不能攻破敵軍城寨,則真如都帥所言。不若趁現在實力尚存,連夜突圍回軍廣西,重整大軍再戰!”好一會兒奧魯赤才打破沉悶說道。
“副帥,你的意思是沒有把握在在漲潮之前攻破海田島,登6瓊州嗎?”聽到奧魯赤竟然主張撤軍,心中一驚,但還是保持面上的平靜道。
“嗯,此戰之激烈,傷亡之大,在襄樊一戰後,我已多年未見。”奧魯赤歎口氣道,“此戰若是勝了還好,但若是敗了,此時湖廣行省及福建路所有兵力盡出,瓊州軍即可不費力氣渡過海峽,橫掃東南沿海諸州縣,那時局面更加不可收拾!”
“副帥言之有理,如今我們内部兵力空虛,一旦攻瓊大軍損失過重将無力回援,如此也無法向大汗交待啊!”脫溫不花立刻表示贊同。
“正是啊,即便我們奪下瓊州又如何?他們水軍幾無損失,大可棄島将行朝海上,或是遷往大6,而我們戰船已經盡毀,根本無力追擊,反會被困在這孤島之上,這無異于縱虎歸山放龍人海啊!”齊榮祖也跟着道。
“這……”阿裏海牙沉吟不語,暗暗攥了攥拳頭。其實他心中已經十分明白這些人的意思,他們已經不想再打下去了。而心中更是感歎自平定江南後,座上之人無不收取了巨額财富,強占田地以千頃計,任意擄掠驅民爲奴,使得這些悍将們已經漸漸失去了進取之心,悍勇之氣也消磨于奢靡聲色之中。
“都帥,現在已過子時,趁着天黑尚可能突破敵水軍的封鎖,待天亮之後則更加困難啊!”亦怯烈見其不說話,又言道。
“住口,殘宋不滅,他們便可坐朝稱制,使得江南暴民心存僥幸,以緻動亂不已。隻有剿平瓊州,擒殺僞帝才可實現江南的長治久安。”衆人紛紛要求退兵,阿裏海牙是氣往上撞,再好的涵養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沉聲道,“大汗對我們委以重任,現在稍遇挫折便紛紛言退,難道你們的骨頭都被女人泡軟了,被金錢蒙住了雙眼?再也沒有昔日的勇氣了!”
“都帥,我等并非怯敵,而是爲國着想。我軍一旦失利,小賊流竄海上襲擾四方,非重兵難以平定,反不如将其困于島上!”奧魯赤再次勸道。其實他已經看明白了,昨日兵鋒正盛之時都未能一舉攻破宋軍第一道防線,而當下己方水戰失利,又無後援,在人困馬乏軍心不穩之際若想取勝已幾無可能,反而面臨全軍覆沒之危。
“還請都帥三思!”衆将也跟着請願道。
“再言退者斬!”阿裏海牙并沒有妥協,而是厲聲喝道,“諸位立刻回轉率部開始攻打,務必在天亮之前攻克壁壘,占領海岸,否則勿怪本帥無情!”
“遵命!”大家聽了相互看看都是一臉的無奈,也知其決心已下不可更改,隻能齊齊施禮道,然後紛紛下船各自回軍。
“陳萬戶,你立刻率戰船百艘居于後軍,阻擋敵船的進攻,若是被一船侵入陣中就提頭來見!”阿裏海牙又看看一直沒敢吭聲的陳奕道。
“卑職遵命!”陳奕聽了也是一哆嗦,心知除非老天開眼,否則這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此刻也隻能硬着頭皮接下來,要不當下就得被斬示衆。而阿裏海牙随即令各船卸下物資和補充的兵員後,立即令船隻全部集于陣中,并下令凡是靠近者一律射殺,不得登船,他這也是下了決心不克瓊州誓死不還,再一次把衆軍都逼上了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