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見狀是大大松了口氣,如此情況下元軍自保都不暇,即便發現宋軍撤走也無暇追擊,更多的恐怕是避之不及。一個時辰後,宋軍各部皆已登船撤至泉州外海,待劉洙率領的戰船前來會合後,齊挂滿帆向西南駛去。待太陽升起時泉州早已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可能是上輩子在船上待的時間太長了,待船隊行于茫茫海上的時候,看着追逐船隊而行的海鷗,時而躍出海面的飛魚,雖然前方可能還有未知的風雨,但趙昺一個月來緊張的精神終于放松下來,覺得無比惬意。這不僅是因爲此戰完成了預期的目标,還有些小小的成就感,但很快臉上又蒙上了層憂慮,自己回去面臨的将又是一場風暴。
“官家,休息一會兒吧!”王德見陛下一直坐在指揮台上雙手托腮靜靜的看着海面一言不發,湊過來輕聲問道。
“哦,大家都休息了?”趙昺聽了如夢方醒一般扭臉看看,偌大的指揮室中除了值守的侍衛與兩個貼身的小黃門早已人去屋空。
“是啊,折騰了一宿,右相他們都回艙休息了,早膳送過去都沒吃!”王德說道。
“呵呵,這些日子大家都累壞了,就讓他們睡吧!”趙昺聽了笑笑道。
“那官家也休息一會兒吧!”王德伸手想扶陛下起身道。
“朕睡不着,在這裏看看大海挺好的,你也下去休息吧,不要管朕!”趙昺擺擺手道,他也奇怪此前每每大戰之後自己都困倦的睜不開眼,可今天一夜無眠反而異常的精神。
“官家不休息,小的如何敢睡,要不官家吃些東西?”王德趕緊搖搖頭,又問道。
“你一說朕倒覺得餓了。”趙昺摸摸肚子笑道。
“那讓膳房給官家煮碗肉粥?”王德問道。
“不必了,膳房的人也是一夜未眠,又忙了一個早晨,不要麻煩他們了,給朕那些魚幹來就好。”趙昺擺手道。
“唉,官家總是體恤我們這些下人們。”王德歎口氣道,他跟随小皇帝也有兩年了,其能做的的事情絕不會麻煩底下的人,想想他一國之君爲了怕打擾廚子休息,居然隻要些魚幹充饑,怎能不讓他感動。但他琢磨了下,主子寬仁,自己也不能以此爲由就敷衍陛下,于是叫起廚子爲小皇帝準備膳食。
其實也不願意吃魚幹,那玩意兒不禁幹硬,且爲了長時間保存,在晾曬時加入了大量的鹽,吃多了齁得慌。見王德如此貼心也隻是歎口氣隻說下不爲例并沒有阻止。他則繼續趴在指揮台上看着大海發呆,想着心事,此事一個處理不好便又會再起風波。
事務局可以說就是趙昺的另一隻眼,監察各級官員和民情是其重要的任務之一。但是爲了防止他們擅權亂爲,趙昺隻給了他們監視、察證的權力,并沒有處罰的權力,隻有經自己同意後才可采取行動。而他出門在外,家裏自然也要留下一隻眼,否則被人踹了老窩自己還一無所知豈不冤枉,此次離瓊當然也不例外。
前時暴風過後,事務局送回的情報除了船隻的行程外,還有有關瓊州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一些事情,讓趙昺警覺的同時,也讓他十分憂慮。
其中一件是發生在萬州,一個擔任裏長的鄉間豪強壞事做盡,卻在前時的選吏中獲得鄉間百姓的一緻擁戴而得以留任。可是其又因爲不斷的因爲欺壓鄉民、作奸犯科被縣裏拘捕,不過最後總是能獲釋,而每次獲釋都是鄉民到官府作揖磕頭哀求擔保才得以實現的。
萬州知州蔣科上任後有心爲民除害,在查實這個惡裏長的罪行後秘密派衙役将其拘捕,沒想到消息很快走漏,尾随求保釋放這個裏長的人綿延數裏。蔣科不爲所擾,審判後欲将其處斬,但是卻爲朝廷新派的通判孫琦所阻,不肯在公文上連署,稱既有相鄰作保便應釋放,以緻遲遲不能執行。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事務局的探子們不可能不知道,他們也奇怪這個裏長害了那麽多人,爲什麽大家還肯爲他作保呢?于是探子們暗中展開調查,周圍的百姓告訴他:我們其實受盡了這個裏長的禍害,隻是官府太怕事,逮捕以後沒過多久就将其放了。緝捕時如果我們不爲他求情,出來後他就變本加厲傷害我們,探子們覺的此事太過蹊跷便作爲奇事上報。
趙昺看了卻不敢大意。他知道通判是“通判州事”或“知事通判”的省稱。宋初,爲了加強對地方官的監察和控制,防止知州職權過重,專擅作大,宋太祖創設“通判”一職。通判由皇帝直接委派,輔佐郡政,可視爲知州副職,但可以直接向皇帝奏報州郡内的包括州郡官、縣官在内的一切官員的情況,又見通判的兼有監察官性質。
知州向下屬發布的命令必須要通判一起署名方能生效,通判之名,也因上下公文均與知州聯署之故。通判的差選,初由朝廷選京官任職,後改由轉運使、制置使及提舉司等監司奏辟。通判之掌除監州外,凡兵民、錢谷、戶口、賦役、獄訟聽斷之事,皆可裁決,但須與知州通簽文書施行。
因此通判是兼行政與監察于一身的中央官吏,直隸州通判級别多數爲從五品和正六品,散州通判級别爲從七品和正八品。而直隸州知軍、州事爲從三品和正四品,散州知軍、州事爲從六品和正七品。與權級别有一定的相差,亦爲大小相制之意。太祖的意思是以此解決州郡成爲獨立王國的問題,同時也有利于監察腐敗現象,如此一來中央與州、縣的關系,即如心之使臂、臂之使手,指揮自如了。
此前趙昺主政瓊州,一則以爲屁大的地方,已有三級領導班子沒有必要再設置如此多的官員;二則也是自己手中可用之人不多,因而通判一職空設。而朝廷遷瓊後,爲了安置随行朝前來的衆多官吏,他才着禮部選人填補州縣各級班子,而行政之事自己又不便插手,便未做過多的關注。
這看似隻是一件‘奇事’,事務局也是投自己所好上報來的,可見此事确實也算不得大事,但是趙昺卻不如此以爲隻是件稀罕事。而從表面看,事件是一個說的是壞人作惡,受害者不敢怒更不敢言,一個講的是皇家統治者如何評價下級,一個涉及皇權時代的司法腐敗。三者表面上毫不相幹,它們的當事人也未必有多少勾連,但仔細一想,就可以發現它們内在的邏輯聯系。
那個裏長之所以有恃無恐、胡作非爲,無非是因爲有地方官包庇。而地方官爲什麽要包庇呢?一個可能是他們想做太平官,混幾年就回京城;更大的可能是收受了大盜的賄賂,爲了控制大盜,得“留水養魚”。宋朝末年官場腐敗至極以不是什麽秘密,小官小撈,大官大撈,少數人甚至貪腐到讓人發指的地步。而這些地方官們爲何如此膽大包天呢?原因隻有一個:皇家人高高在上,隻知道在深宮中聽彙報,而不深入民間調查研究,經常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貪腐官員随便用點心計就可以将其蒙騙。
趙昺以爲這位孫通判貪腐倒是不一定,因爲其初來乍到與地方接觸尚淺,一個小小的裏長還入不了其眼睛。再說當下瓊州在天子腳下,又有衆多的官員看着,他不敢過于放肆。其如此從表面上看更像是中央下派官員是在向本土官員立威,以此表明其立場。
從深層次看,趙昺以爲是慣性使然。在專制統治一代高過一代的情況下,君主和上級的意志決定着官僚們的生死榮辱,使官僚們難蔔吉兇禍福,無所适從。而古代的官吏們普遍以食祿任官爲固定職業,隻對君主和上級負責而不問社會效益和百姓疾苦,隻知墨守成規,按例辦事而不問實際情況的變化,遇事模棱兩可,行動遲緩,推诿責任,苟且偷安。
一事當前,官吏首先是要揣摩朝廷和上司的意圖,竭力迎合,才能保住俸祿和生命,造成了大家普遍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自保心理和無爲作風。當下皇帝出征在外,以孫通判所想,皇帝當然希望家裏平安無事,百姓安樂,若鬧這麽一出,豈不是給皇帝添堵,給朝廷抹黑,因而想将此事借百姓之口化于無形,對上對下都能交待過去。
而另一件事情則讓趙昺覺的問題更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