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殿下,此事老夫絕沒有向江大人說過。”正暗自叫苦不疊的應節嚴聽着殿下的話,明着似想把火引向自己,可他清楚自己這個弟子可不是一般的孩子,這是話裏有話,其意是想探聽哪裏出了問題。
“那是何事惹得江大人如此不快?”趙昺疑惑想了會又道,“一定是了,我說過江大人爲人公正廉明,最是公私分明。爲咱們府中之事萬萬不可去找江大人看顧,讓他爲難啊!”
“殿下确實說過,但瓊州開府之事卻不僅是府中的事,而是事關國運,陛下和太後的安危的大事,而江大人對殿下的義舉也是大加贊賞的,是不是江大人?”應節嚴承認了,又反問江萬載道。心中卻暗罵明明是這小鬼要我去說服江老兒的,現在他搖身一變成了好人,自己倒成了惡人了。
“是的,和父此爲确是爲國爲君着想,并無私心。但卻陷君于險而不勸谏,實乃不忠。”江萬載先肯定又否定,聲色俱厲地道。
“大人說的是,吾所慮欠妥。”應節嚴施禮道,表示受教。
“和父,我向太後舉薦你爲王師,便是讓你維護殿下周全,如今殿下行險卻不阻止,反而爲之奔走,實讓人失望。”江萬載并沒有因爲應節嚴認錯而放過他,又是一通教訓,而看樣子仍是餘怒未消。
“江大人所言,本王不敢苟同。”趙昺聽着有所悟,江萬載是因爲老頭兒未阻止自己前往瓊州而生氣,但你生氣歸生氣,不能阻我求生之路啊,當下插言道。
“哦,殿下有何見教?”江萬載扭過臉詫異道。
“大人,爲師者以傳業授道解惑爲任,應教導弟子明禮、知義、盡忠,可對?”趙昺挺挺腰,盡量讓自己顯得高大一些,表情嚴肅地說道。
“殿下所說正是!”江萬載點點頭道,并無異議。
“那國之存亡與個人得失,何爲重?”趙昺再問道。
“當然國之存亡爲重,無國哪有民。”江萬載再次點頭認可殿下所言不錯。
“然也,本王請求出鎮瓊州以保太後和陛下南狩之途,可否是行大義之舉?”
“殿下所爲實乃大義之舉,但……”江萬載面對殿下的再次發問不得不點頭稱是,可他猛然意識到什麽,想說卻又被殿下打斷。
“既如此,先生教導本王以國爲重,忠君爲任,個人榮辱爲輕,哪裏不對?時刻提醒本王不忘爲君盡忠,複興我大宋這等行大義之事,其又何錯之有?再者,先生爲本王行大義之事奔走呼号,其所行可有違爲臣的本分?”趙昺冷冷一笑又道,“而江大人不明真相,不解實情,便貿然指責先生所爲不忠不義,本王實難苟同!”
“好!”應節嚴心中暗叫一聲,殿下通過三言兩語不但摸清了根結所在,還反守爲攻真頃刻就翻轉了被動的形勢。讓他心暖的是殿下并沒有爲應節嚴的氣勢所懾,對自己再踩一腳,反而是一心維護。而看着江萬載吃癟的樣子更是開心,這老頭在其府中已把自己好一頓訓斥,還不依不饒的要當面勸谏王爺罷手,結果卻是反被教訓了。
“殿下,臣唐突了,但老臣身受皇恩,又有老太後之托,是不敢有懈怠之心,冒犯之處還請殿下原諒。”殿下所言江萬載實在是無法反駁,否則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了,言罷轉身又向應節嚴施禮道,“和父,剛才言語多有得罪之處,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正可謂關心則亂,江大人拳拳愛國忠君之心天地可昭,本王從未有疑,愛護之情并不敢忘。”趙昺還禮道,暗中松口氣,總算将江老兒的‘攻勢’擋住了。剛才自己之言不過是詭辯,經不住琢磨的,此事放在府中講,江萬載說得一點錯都沒有,應老頭兒就是沒有盡到勸谏之責;而自己卻将事情放到國家層面,那就是江老兒沒理了,自己雖小卻想着爲國爲君出力,那就是大忠大義,任誰也不敢再争辯,否則就是奸佞小人。
“大人,你我傾心相交數十載,我又不是那婦人般的心眼兒,豈不知你心意。”應節嚴也笑呵呵地還禮道。
“話即已至此,殿下開府瓊州之事實乃萬分艱險之事,太後于殿下亦是愛護有加,還請殿下體諒,老臣不敢妄議,也不便多言。”江萬載喝了口茶說道,他此刻已經反應過來了,殿下這是在用大義之名堵自己的嘴,可又無法反駁,隻能轉以親情相勸。
“江大人所言非虛,舐犢之情人皆有之,況且本王年紀尚幼,太後更難應允。”趙昺歎口氣道,可轉而又言,情緒也激動起來,“常言道:國之興亡,匹夫有責。如今鞑子入侵,占我大好河山,以緻天下大亂,上至皇室宗親,下至平民百姓,僧道商賈,無數英雄豪傑前赴後繼爲國而戰。本王身爲國之親王又豈能坐視江山淪喪,百姓遭殃,雖年幼也願血灑疆場,亦不負列祖列宗,不負億萬黎民、萬千烈士!”
“殿下……殿下豪情,老臣佩服,但……”江萬載也被趙昺激烈言語所感,可他知道自己身負重任,仍不願殿下涉險。
“太後愛護之情本王時刻不敢忘,此次欲開府瓊州,本王也隻是想萬一形勢持續惡化,在此難以立足,母後和皇兄也有個栖身避雨之所,不必再忍受海上風雨之苦。且隻要皇帝尚在,朝廷便在,則大宋不亡,如此本王又何惜此身!”趙昺打斷江萬載的話頭再次高聲道。
趙昺本想指着應老頭兒以情入手勸服江萬載能替自己遊說太後,但以現在情形來看,其怕是還未來得及說便挨了臭罵,下邊的話也就沒機會說了,那自己也隻能随機應變了。恰恰此時江萬載又想以情來勸他,正好可以借題發揮。
“殿下真性情人也,老臣……”江萬載贊了一句,卻哽咽着說不出話來。想想殿下欲以死報國,卻又不忘親情。而自己兄長慘死,自己不能親往拜祭;幼弟被鞑子肢解,自己不能爲其收斂殘骨;兒子戰死屍身難尋,隻餘一縷孤魂飄蕩茫茫海上,自己卻不能爲其超度,不由的悲從中來,兩眼含淚。
“有道是: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江大人舍情取義,爲天下人敬仰,但人生于天地之間,又豈是無情之物,以本王看來大人擔得起豪傑二字,卻未必是大丈夫。”趙昺見狀,知道自己的話觸動了老頭深埋心底的痛處,又緊追不舍的加上了把火道。
“大丈夫、真豪傑,老夫……老夫無愧于君,無愧于國,卻愧對家人啊!”江萬載臉色幾變,喃喃自語兩句,突然以袖掩面痛哭失聲。
“大人、大人……”應節嚴驚愕非常,連連召喚,他與江萬載堪稱密友,見過其喜怒哀樂,唯獨沒見過他如此失态。
“先生,讓他哭一會兒吧,江大人他壓抑的太久了。”趙昺擺擺手面色沉重地說道,他明白自己的話徹底沖垮了江萬載早已被悲憤和愧疚噬咬的千瘡百孔的心理防線,可他聽着七旬老者壓抑的哭聲,看着其顫抖的白須,卻并沒有絲毫得計的喜悅,反而多了些愧疚和深深的不安。
“殿下,老臣失禮了!”好一會兒,江萬載才平靜下來,抹去臉上的淚水,強擠出絲笑容拱拱手道。
“大人無需多禮!”趙昺起身爲江萬載續了茶,捧起道,此刻他發現其短短的一刻間蒼老了許多,面帶悲戚,一向挺拔的腰闆也佝偻下來,乍一看與鄉間老年喪子的村翁毫無區别,但他的眼神中依然透着堅毅。
“殿下,老臣……唉,還是算了吧!”江萬載擡頭看看趙昺,欲言又止道。
“大人要問的可是江翊善之事?”趙昺瞅瞅江萬載的神态便秒懂了,剛才的事情讓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放心不下,他立刻便點明了。
“正是。”江萬載點點頭道,“兄長已經故去,宗寶頗有其父之風,剛烈清正,日前應诏入府爲幕,今議和已無果,還請殿下放還爲父丁憂。”
“你這老兒真是虛僞!”還沒等趙昺回答,邊上的應節嚴突然發威,指着江萬載的鼻子說道。
“先生何出此言,江大人一向忠義,又哪來虛僞之說?”趙昺也是吓了一跳,自己剛剛将他安撫住,老頭兒莫不是瘋了,要壞自己的事情,連忙阻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