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劉黻,趙昺以爲他起初一直是半信半疑,而當自己擺出後世公認的‘象棋四大殘局’時,其才有些意動,起碼表面上相信了他的奇遇。至于信了多少,趙昺并不确定,因爲那樣複雜的棋局并不是一個初學者所能輕易破解的,即便是天才也得有學習的過程。
但不管現在劉黻信與不信,趙昺以爲在其對天發誓保守秘密的一刻已經成了自己的人。因爲他認爲劉黻不是個愚直的人,否則宦海沉浮這麽多年,也不會幾遭貶官又被重新起複,而曆史上忠義的人并不是都能善終的,得到的往往是死後哀榮。這表明他并不迂腐,且能審時度勢的……
事實上,趙昺還是嫩了,劉黻比之他想的深遠的多。
中國知識分子自古有‘士’的傳統,在皇權專制的社會,統治者把教育納入科舉考試的軌道,它不僅把讀書人固定在這個軌道上,而且成爲整個社會認可的價值尺度便以進入政治階層成爲官僚是最終目标,這不光是士人以求自保的必然選擇,也是那些既想改善地位的平民惟一出路,形成所謂‘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傳統。
士人們進士及第、出仕爲官,頓時以爲可以揚眉吐氣,風雲際會,龍騰虎躍了。其實他們還都面臨着不同的問題與困境。在理想與現實、良心與利益、精神與欲望、尊嚴與屈服之間,曾經有着傳統行爲準則的士人階層,已經變得進退失據了,變得迷茫和無奈。
劉黻這條忠君報國之路走得更加艱辛,他進入官場正是蒙古滅金南下,朝廷妖邪當道、忠良被貶、政治最爲黑暗之時。其彈劾奸相,勸谏皇帝憂勤治國,不要逸樂喪志,結果不僅不被采納,反而觸犯了權臣,遭到了排擠和貶斥,數年後才被召還。
新帝即位,賈似道貶死,朝廷召劉黻爲參知政事,但他以丁憂爲名不赴。卻在臨安城破、朝廷投降之際毅然離家奔赴國難,來到福州共謀救國,就任參知政事,參與建立新朝,擁立新帝,希望能複國。
衆多遺臣商議再建新朝,擁立皇長子趙昰爲帝,尊楊淑妃爲太後,封皇三子趙昺爲衛王;迎陳宜中爲左丞相;遙命在揚州的李庭芝爲右丞相;陳文龍、劉黼爲參知政事;少壯抗元派文天祥到來後擔任樞密使兼都督諸路軍馬;張世傑爲樞密副使,陸秀夫爲簽書樞密院事;江萬載爲殿前禁軍都指揮使,蘇劉義爲殿前軍副都指揮使。
領導班子順利搭好,太後垂簾聽政,仍按謝道清囑令老臣江萬載暗中攝行軍中事,統籌一切;公開則組成以陳宜中、張世傑、陸秀夫爲首的行朝内閣,重整旗鼓,中興朝政。與此同時,各地的流亡人士紛紛來投,各地不肯投降的守臣也向新君宣誓效忠,使新一屆政府的聲勢稍有振作。
劉黻爲新朝廷竭盡全力,但他很快發現福州政權的建立對南宋王朝來說,是其複興的希望,但發現希望又十分渺茫。朝中雖然有像江萬載、文天祥、張世傑、陸秀夫這樣的忠心耿耿、竭盡全力試圖力挽狂瀾于既倒的大臣,但更多的卻是無德無能之輩,并在稍稍穩定後便開始了新一輪的争鬥。
而皇帝年幼,皇太後亦無政治上的野心及欲望;左丞相陳宜中缺乏決斷力和人望;右丞相李庭芝遠在揚州;樞密副使張世傑光是軍務就已忙碌不堪;樞密使文天祥之手中幾乎毫無實際權限,爲了不落人口實,他也不再前往行宮上朝。而另一個掌權者江萬載卻礙于重文輕武的祖制又不能太多的幹涉文官政府的事務,實際沒有一個具有壓倒性權威及聲望的人能夠指揮朝廷。
面對日趨混亂的局面,劉黻也是幹着急沒辦法,而随着内鬥的升級形勢更加惡劣。外戚楊亮節以國舅自傲居中秉權,張世傑與陳宜中議論不合;文天祥也因與陳宜中意見不合,被排擠出朝廷;宗室秀王趙與檡與驸馬都尉楊鎮先後被陳宜中趕出流亡小朝廷,蘇劉義受壓制,郁郁不得志;而陸秀夫更是有志難伸,處處受到陳宜中的排擠。
種種迹象表明流亡朝廷已不可能再有什麽大的作爲了,劉黻雖然無可奈何,但他仍然勉力維持,盡一個臣子的本分。十一月,元軍進攻福州,江萬載、張世傑等率領十七萬官軍并攜三十萬民衆,護送小皇帝趙昰及趙昺登舟入海,駛向泉州。在泉州因爲張世傑處置失當,導緻蒲壽庚發生叛亂,朝廷又急忙移于海上開始逃亡之旅。
而劉黻連日操勞,又突逢大變,急火攻心之下染上了疫病被送到了隔離船上,随着病情加重,他感到來日無多。劉黻并不怕死,在他踏上前往福州的那一刻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此刻他卻萬分不甘,自己苦讀詩書就是想着一日能救民于水火,匡社稷于即倒,一展胸中抱負,而在這危急時刻他卻毫無作爲,隻剩下無盡的遺憾!
正當劉黻無比沮喪的時候,衛王卻意外的出現,他不僅治好了自己和船上病患,其神奇的表現還打破了籠罩在船上的死氣。而随着接觸的增多,劉黻發現其更多的不凡,不止是其過目成湧的聰慧,還有他不同其他孩童的沉穩與成熟。
随後與敵船遭遇時衛王的表現更讓劉黻刮目相看,他三言兩語迅速穩住了混亂的場面,将衆人團結在一起對敵。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通曉天文地理,了解船隻的構造,并利用所知從容調度擺脫了當前的困境,再次拯救了整個船隊。
正當劉黻滿腹狐疑的時候,衛王似乎已經看出了他的心事,主動向他講述了遇仙的事情。但殿下這看似小孩子無心的舉動,在他看來更像是一局棋,是一盤事關天下興亡的大局,而自己似乎隻是其中的一個子。
在聽完殿下轉述的偈語後,劉黻猛然醒悟千裏獨行、七星拱鬥、管鮑分馬和尺蚓降龍正暗合四局棋,但其中所指何意,他還是一時無法參透,可布局的人心思之缜密,城府之深從棋局中已能管中窺豹。而如果說真得出自殿下之手,他還是難以置信,讓他不得不懷疑其身後另有異人相助。
但不論真假,劉黻知道此刻殿下既然已經向他和盤托出,就表明了其态度,一者向他示好,表達對他的信任;再者便是試探自己的态度。可他覺得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大宋的國運,放在一個幼童身上是不是有些可笑,即使他是個血統高貴的神童……
一夜無眠,當清晨旭日東升之時風停雨歇,趙昺在劉黻和倪亮的陪伴下走上甲闆,腳下的海面平靜如斯,無數海鳥在繞島飛行,泊在淺灣中的三艘隔離船都平安度過了暴風雨之夜,若不是有浮屍在海面上時隐時現煞了風景倒是一副好景緻。
擱淺在嶼口的敵船倒是還在,不過已經歪斜在海面上,如同擱淺的巨鲸随着潮水沉浮。泊在海面上的敵船卻沒有那麽幸運,早就被暴風吹的不見了蹤影,估計也是兇多吉少。
“殿下,屬下一早派出快船巡視,周圍沒有發現敵船,卻見不少破碎的船闆,想來已毀于風暴之中。”指揮使周翔看到他們出來急忙迎上來媚笑着施禮道。
“嗯,周軍使辛苦了,咱們可有損失?”劉黻點點頭問道。
“禀大人,屬下已經遣人到其它兩船上問過,船隻安然無恙,隻是有幾人不慎摔傷。”周翔趕緊答道。
“趙、鄭兩位壯士領人在做什麽?”趙昺看到趙大和鄭虎分領幾艘小船向海口劃去,急忙問道。
“禀殿下,他們擔心傾覆的敵船上尚有殘敵會對殿下不利,準備登船察看,再者看看是否有可用之物。”周翔立刻答道,神色卻更爲恭敬。不知道别人如何,他是真相信殿下有驅神馭鬼之能,敵軍可是大小二十多艘戰船,但殿下談笑間招來一場大風就讓他們魂飛魄散了。
“很好,周軍使臨危不亂,調度得當,真乃将才!”趙昺贊許地說道,他明白自己兜裏現在镚子沒有,想賞都沒得賞,反正誇人的話又不要錢,隻是費些唾沫,他當然也不會吝啬。
“殿下拗贊,屬下哪裏敢當,此次全仗殿下神威……劉大人指揮若定才得以脫險,哪有屬下末微功勞。”周翔的深施一禮道,口中謙恭,可笑的更似朵花,隻是配上他那張黝黑的大餅子臉隻讓人覺得是坨被砸的開了花的半幹牛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