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沉默寡言讓薩紮有些擔心了。
他有些不解,圖裏真統領的牛錄因爲在後軍,隻是參與了最後的突擊,損失不大,還保有三百餘的甲兵,爲何圖裏真這般模樣。
晚間數千甲兵停駐休憩。
這是個不大的村落,多铎這位王爺當然占據了最好的院落。
還有其他的貝勒貝子梅勒章京等人也有了屋舍,其他的甲兵就是露宿在室外,順便看管戰馬。
數百個火堆升起。
圖裏真作爲甲喇章京當然不用做這個粗活。
火光燃起,圖裏真在火光下的臉上忽明忽暗。
這幾個火堆前很是沉寂,誰也不願意講話。
因爲他們來自海州,而那裏現在被明軍占據了。
本來以爲此戰獲勝後自然收複海州,他們終能返家。
現在看遙遙無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返回家鄉,看見父母妻兒了。
更别說家裏的田畝大約也會被明人收去。
真是痛徹心扉,哪裏有心思談笑。
衆人要麽默默的啃着冷硬的幹糧或是肉幹,要麽已經蓋着皮袍大睡。
到了半夜時分,很多軍卒都睡了過去。
圖裏真卻是起了身,薩紮也急忙起身。
圖裏真來到了自家戰馬前面給自己的戰馬添加豆子。
“爺,您這是...”
薩紮忙道。
圖裏真看了看四周,低聲道,
‘我要回家,看看家裏人,’
“那裏都是明軍啊。”
薩紮一驚。
‘一個村落有什麽明軍,不看看我不放心,這一走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圖裏真道。
‘等到沈陽,重整軍力,以後反擊回去...’
薩紮的話被圖裏真打斷,
“這話你也信,男丁陣亡六成以上,沒有二十年怎麽恢複元氣。”
圖裏真冷笑。
這些廢話都是梅勒章京下午給衆人打氣的時候講的。
圖裏真不是那些頭腦簡單的莽夫,他一個字都不信。
滿八旗緻命的弱點就是人丁,而現在損失這麽大,十多年内甭想拟補。
甭提什麽反攻,守住沈陽都是妄想。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還想不到這些,這兩年畢竟是甲喇章京了,對朝中的事兒有些了解。
清軍如此,怎麽應對明軍的攻擊,明軍的步軍經過一年甚至幾個月的操練就能補充,清軍呢,根本無法補充,沒人了。
明軍不會放過找個機會,明年或是後年必然發動攻勢,沈陽,怎麽保住。
圖裏真想了一天,清軍最後隻能向北避開。
就算能逃離明軍的攻擊,也會遁入荒野,恢複祖先的半耕半牧,可能百年都不可能再次崛起。
距離海州會有數千裏之遙,他不想和子女這樣的分離。
那可能終生不見。
‘爺的意思是我們再也沒法打回老家了。’
聽了圖裏真這一說,薩紮心裏拔涼。
“打不回去了,這次回去有機會就帶着她們逃出來,不成,就死在一處。”
圖裏真低聲道。
向北深入荒野,成爲半野人,圖裏真想想就夠了,看不到返家的希望。
‘爺,俺怎麽辦。’
薩紮急了。
他父母弟弟也在五裏鎮呢。
圖裏真沒有言聲,怎辦,他可不知道。
這次他回去也是冒險呢。
喂足了草料,圖裏真立即上馬,牽了備馬就打算走。
薩紮也上了馬,跟随圖裏真身後。
圖裏真看了看他一句話沒說,兩人默默的騎馬而行。
圖裏真是甲喇章京,其他人還以爲他是巡視一番,沒人注意。
兩人向南騎行。
走了數裏,他們脫離了大隊。
路上遇到了危險,他們和幾個向南騎行的人相遇,雙方有些劍拔弩張的對峙,卻是詭異的都默默不言。
圖裏真登時明白這些人和他一樣都是逃兵。
否則早就鼓噪起來了。
對方也不笨,看到圖裏真也是不言聲,也明白了圖裏真和他們一樣。
雙方默契的脫離。
...
翌日多铎起身後暴跳如雷。
他接到禀報,昨夜有五百多騎甲消失了。
這些騎甲都是遼南一線的人。
家鄉大多陷入明軍手中。
不用想都知道這些人這是逃回家鄉了。
多铎這個郁悶。
清軍軍法是嚴酷的,抓獲逃兵必定枭首示衆,警戒他人。
因此以往逃卒罕見,而且出軍意味着搶掠生發,甲兵都是争先恐後的争奪出征名額,今日大規模的出現逃卒是第一次,也是衆人沒有提防的原因。
但現在怎麽懲處,這些人逃入遼南,他怎麽率軍向南。
多铎在衆人勸解下隻能含恨拔營繼續向北。
...
遼陽城中官署,多爾衮、濟爾哈朗、巴布泰等人聚集一處,滿達海也從北方折返了。
豪格陣亡,朝廷的大事隻能由他們決定了。
‘到現在沈陽隻有一些皇族和重臣知道戰事失敗的消息,其他人都不清楚。’
濟爾哈朗苦澀道。
他力主壓下了消息的傳播。
沒法,如果傳揚出去,沈陽會陷入一片混亂。
濟爾哈朗必須和衆人商議一個章程,安定局面,所以他才南下遼陽和衆人見面。
隻是到了這裏卻是接連的噩耗,豪格、碩托、額克親等人陣亡,不可想象啊,堂堂的大清親王、貝勒都難逃一死,可見戰事的激烈。
他本來有些的怨念也不見了,不是多爾衮豪格多铎等人無能,接連的敗績說明一樣,清軍确實不是京營明軍的對手。
“待返回沈陽後,再行告知吧。”
多爾衮幹巴巴的。
三萬人返回沈陽,能震懾一下,那時候才能讓衆人知道這個絕望的消息。
“那都好說,誰敢和我等的鋼刀過不去,問題是下一步怎麽辦。”
巴布泰皺眉。
他們這些皇族除了小皇帝那個牌位都在這裏,隻要他們抵達沈陽,朝中掀不起大浪,隻是大敗下,大清怎麽辦。
‘遼西必須是撤離的,’
多爾衮道,衆人沒有反對,遼西就是一個走廊,甯錦駐兵必須撤了,否則被堵在裏面。
‘遼南也要放棄的。’
衆人也點頭。
遼南三面環海,北面就是遼中,而現在遼中落入了明軍手中,通往沈陽的路被截斷,必須放棄了。
“廣甯、西平呢。”
滿達海道。
‘也要放棄,哪裏西南是遼西,北面,西北是蒙人,現在我朝敢将側後留給蒙人嗎,’
濟爾哈朗冷笑。
是啊,衆人都清楚,蒙人臣服大清,那是被打服的,十多年大清多次遠征,讓漠南蒙古諸部臣服,先前德州慘敗後,蒙人已有離心之相,現今遼東大敗,蒙人必然有了異心。
這些牆頭草可能投向明人,被明人慫恿誘惑,從側後給廣甯一線重擊是可能的。
“那我等還有什麽。”
滿達海苦笑。
遼中的膏腴之地大半也被明軍攻占。
“緊守沈陽旅順鐵嶺沿線,收縮兵力,日夜操練,枕戈待旦吧。”
多爾衮長歎。
他知道明軍最快在明年下半年,最快在後年就會發動對遼北的攻勢。
而那時候清軍還是區區數萬殘破之軍,最精銳的八旗軍大部喪失在此戰中,更要命的是這些軍卒已經不是滿萬不可敵的強軍,而是驚弓之鳥,怎麽迎戰。
‘我等還有北方的阿勒楚喀,’
滿達海幹巴巴的。
他負責開拓阿勒楚喀,總算有些成績,開拓了十多萬畝田地,阿勒楚喀繁榮的成了一座小城,但和沈陽沿線的城池沒法比。
“那裏到處是荒野,沒有幾十年沒法開拓,”
濟爾哈朗苦笑,爲何要幾十年,因爲大清沒有足夠的男丁啊,哪怕十年也沒法大規模開拓出來。
‘隻是明軍會不會給我大清機會。’
按說明軍收複了遼東可以收手了,但是女真人和他們有世仇,明軍最可能是繼續向北進軍,雖然耗費錢糧,但如今的大明可不缺這個。
“固守遼北,以待天變吧,說不定那個明皇早亡,明國内鬥不休呢。”
滿達海歎氣道。
衆人沉默,可能嗎,可能,但是可能性太小了。
大清什麽時候把國運寄托在這樣虛無缥缈的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