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坐在帳篷裏,耳鼓裏都是狂風的鼓噪聲。
孫傳庭雙手捂着熱茶杯,在大明來說,出身山西的孫傳庭是标準的北人,饒是如此他也些受不住遼東的寒冷。
一旦起風,數日不停,吹在臉上如同刀割一樣,風從衣服上各種縫隙中滲入,總感覺冷飕飕的。
“陳贊畫,諸軍是否都發下胖襖。”
孫傳庭問道。
“督帥放心,這幾年制備了胖襖足有四十餘萬件,這次都是運到了新耀州,如今大軍人手一件,後軍還在不斷運來,”
陳明遇拱手笑道。
明軍在北方入冬後發放的是大明軍的胖襖,裏面填充的是棉花。
當然,中原的北方和遼東還不能比。
因此這些胖襖都是多填充了棉花。
有賴于明廷稅賦大增,有錢糧用幾年時間準備遼東戰事,兵甲糧秣緊要,但是胖襖等辎重也一一制備,這就是打仗打的錢糧的原因。
明軍水師運抵遼東,後軍不斷轉運過來相當一部分是保暖的被服,别看不起眼,卻能保證明軍的戰力。
這個過程中水師和全力支持的海商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在海冰封海以前,将糧秣辎重全部運抵了新耀州。
這些特制的胖襖顯得臃腫一些,不夠威武。
但是保暖是第一位的。
孫傳庭點頭,不禁感歎,有錢真好。
昔日他統領部下在陝西剿匪,發下的胖襖都是被上下其手後的結果,内裏棉花不多,更可恨的是用多年的舊棉花,其中結塊發黴的衆多,穿在身上不但味道感人,保暖也差了很多。
難怪有人稱官軍爲乞丐大軍。
現今遼東一切軍資都是出自京中兵仗局,誰也不敢上下其手。
當然也是朝廷不差錢,隻是鹽政和改制币制就帶了超過兩千萬銀币的收益。
‘鄭贊畫,各處哨探可有敵人動靜。’
“督帥,多爾衮豪格統領十餘萬大軍就在遼陽以北六十裏的泰甯堡,依舊沒有動作,現在問題是東西方向上我軍斥候和建奴斥候争鬥不斷,隻能前行三十裏,再遠不及,”
鄭維道。
‘呵呵,屏蔽兩翼,這是讓我軍無法探查兩翼可能出現的奇兵,’
孫傳庭飲了口茶,
‘你等怎麽看。’
“督帥,建奴國中一向缺糧,如果戰事拖宕一年半載,對建奴不利,他們無法維持二十萬大軍經年作戰,因此下官以爲建奴在半年内就會發動攻擊,”
陳明遇道。
‘下官以爲就是在冬季,冬季作戰,建奴北人占有優勢,或是他們自以爲占據上風,而且他們一旦戰局有利,我軍損失慘重,由于海冰封海,我軍無法得到中原的支援,甚至無法座船撤離,因此,建奴發動攻勢就在冬季。’
李乾道。
當然他們心中笃定,明軍保暖不成問題。
但是建奴方面必然以爲冬季寒冷難耐,是發動攻勢的最好時機,否則春季泥濘,不利騎軍,隻能拖到初夏了,而且不費一兵一卒海冰天然斷絕了明軍中原可能的援兵,明軍無法逃離,有比這更好的時機嗎。
“不謀而合,建奴必然在三月内發動攻勢,下令後軍派出大股斥候探查建奴動靜,通曉衆将,不可大意,否則必斬之。”
孫傳庭命道。
兩人拱手領命。
...
海州東南折木城以東五裏,
一支大軍蜿蜒前行在山區不寬的道路上,好在都是騎軍,放棄了馬車,還可以正常行軍。
各色的戰旗飄蕩着。
八旗各色戰甲夾雜期間,所有的八旗精兵都參與其中。
衆多彪悍的騎甲沉默的催動戰馬前進。
圖裏真就在鑲白旗的隊列中。
他伸手摸了摸坐騎,坐騎側身都是汗漬。
圖裏真的坐騎和備馬都瘦了一圈。
圖裏真随着大軍從遼陽和北上的大軍分兵,先是折向東南的遠山關,進入山區,經過甜水井,青台峪,饒了一個大圈,從接近鳳凰城的位置轉向西南接近了折木城。
說是折木城,就是一個小鎮。
這裏在海州東南,沒有被明軍占據。
也就說他們繞道來到了遼陽明軍主力的東南側後。
當然,這一路上行走的極爲艱難。
本來這一帶是山區爲主,官道年久失修,狹窄崎岖颠簸。
也就是鳳凰城的守軍接濟了一下糧草,否則他們沒有糧秣支撐抵達這裏。
饒是如此,戰馬冬季長途行軍,豆類制備不足,戰馬都是瘦了一圈。
這讓圖裏真很是心疼。
前方的固山額真發下了将令,軍卒們都駐馬休憩。
“大人,這次要攻擊明軍了吧。”
薩紮眼裏放光問道。
圖裏真點了點頭,
“已經繞到了明軍側後,前方隻有明軍後軍保護糧道了,王爺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太好了,’
薩紮很雀躍。
圖裏真冷笑,
‘明軍後軍和我軍軍力差不多,你就以爲我軍必勝嗎。’
娃兒太無知了。
“當然,這次他們沒有德州、臨清堅城,野戰我軍怕什麽,正是獲取軍功的時候。”
薩紮興奮道。
他心裏還是對圖裏真有些失望,花銀子非得到後軍,這是多膽小如鼠,以往圖裏真英武的形象在他心裏崩塌了。
‘你以爲京營明軍隻會守城,’
圖裏真譏諷一笑。
大清内部當然不會爲京營明軍宣揚。
言稱當年德州大敗是因爲明軍先借助堅城殺傷清軍,然後趁清軍傷亡慘重趁機出城決戰,擊敗清軍。
掩飾野戰失敗的不堪,總之一句話,明軍勝之不武,清軍敗的很冤。
但是圖裏真清楚,那一次明軍是堂堂正正的野戰擊破清軍,沒有借口可講的。
“難道不是嗎,明軍怎麽應對我大軍鐵騎。”
薩紮很堅持。
圖裏真隻能感歎大清如薩紮這些可憐的娃兒。
被忽悠上了戰陣的這些娃兒都是炮灰罷了。
圖裏真撇撇嘴,
“你還是想想落在明軍手裏的家人吧。”
兩人的家鄉就在海州五裏鎮,五裏鎮靠近三岔河段,已經被明軍占據。
聽到這裏,薩紮沉默了。
兩人的家人都不知道怎麽樣了,他們心急,卻是沒法折返家中。
薩紮默默的給兩人的戰馬喂着幹草,還有些少的可憐的黑豆。
圖裏真另外幾個親衛拿出了吃食,伺候圖裏真吃飯。
圖裏真、薩紮等人啃着凍得硬梆梆的幹糧和肉幹,也幸虧他們的牙口相當不錯,否則就得挨餓了。
剛剛啃完,喝口冰水,隊伍又開始前行。
傍晚時分,大軍抵達了折木城。
三萬多大軍将折木城這個小鎮擠得滿滿當當的。
折木城最大的宅院也就是一個兩進的院落。
這裏被多铎征用,成了中軍大帳所在。
夜裏,大堂裏燭火通明。
多铎坐在上位,下面十幾個勳貴聚集在一處。
勒克德渾、阿達禮、巴爾楚渾、尼堪、博洛、屯濟、趙布泰等人盡皆在此。
多铎大馬金刀的環視衆人,在他的淩厲的神色下,所有人恭敬聽命。
多铎起身來到了身後懸挂的簡易輿圖處,
‘諸位,我軍已經勝利完成迂回,來到了明軍側後,從這裏到海州不超過三十裏,距離新耀州到海州的官道隻有二十餘裏,隻要我軍向西出擊就可以掐斷明軍的糧道,而數日後明軍後軍就會護送糧秣辎重抵達海州,這就是我軍等候的機會。’
多铎大手一揮攔在官道上。
衆人的呼吸都有些沉重。
他們知道到了決定命運的時候了。
根據睿親王的将令,此番決戰就是他們首先發動,截斷糧道攻擊明軍後軍,逼迫明軍主力回援,達到調動明軍主力的作用。
‘明日我軍出擊,尋找明軍後軍主力決戰,你等聽真,本王沒想僅僅是圍點打援,本王要徹底消滅明軍後軍,然後立即回軍北上,和睿親王主力南北夾攻明軍主力,盡滅明軍,因此你等須得蜂擁殺敵,不得保存實力逡巡不進,否則本王定斬之。’
多铎殺氣騰騰道。
衆人心中一凜,急忙領命。
‘尼堪,博洛,你等率領所部爲先鋒,定要遮蔽明軍斥候的探查,破開明軍阻攔,殺入敵陣。’
多铎命道。
尼堪和博洛對視一眼,有些遲疑。
接着他們就看到多铎獰笑着看着他們兩人。
尼堪和博洛哪裏不知道這是多铎在報複,誰讓他們這些日子口無遮攔的說了些多爾衮多铎的不是,多铎讓他們做先鋒就是借刀殺人,但是他們有選擇嗎,如果不從人頭落地,這是多铎唯一可以用軍法斬殺他們的機會。
“遵命。”
兩人不甘不願的領命。
多铎嘿然一笑,放過了兩人。
他看向衆人,
‘你等都曉得本王的爲人,’
衆人心中腹诽,什麽爲人,好色殘暴,當然沒人敢明言,
“此戰你等須親冒矢石沖陣,但有遲疑不進退縮者,斬立決,此戰如敗,本王以下都不要回去了,此戰大勝,我等都是建州女真的功臣,可以彪炳青史的大功臣。”
多铎野心勃勃,他必須要做那個扭轉乾坤的人。
衆人被激勵的心情激蕩,轟然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