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府學教授蒙紀、陳柏舟躬身道。
周延儒撚須而笑。
他在衆人簇擁下登上馬車。
此番他到達揚州是應揚州府學邀請講學的。
周延儒雖然緻仕,但是在江南一帶還是廣受歡迎的。
有的人想要利用他的名氣,有的想取得他的人脈。
有的想讓他講學,爲的是科舉。
這兩年周延儒隻是到揚州、蘇州、杭州等地講學,收到的程儀無算。
收益不能與外人道也。
周延儒抵達了揚州府學門口,剛下了馬車,就看到了一個故人。
“老朽等候閣老十餘日矣,哈哈,今日一見,閣老風采如故啊。”
須發雪白的林欲楫拱手道。
“哈哈哈,今見故友,不亦樂乎,”
周延儒還禮。
他真沒想到能在揚州見到林欲楫。
林欲楫家族在泉州。
相距江南有段距離。
周延儒以爲相見無時了呢。
“這是兒女親家汪化甄,是他邀請老夫來江南一遊,本已打算折返泉州,聽聞閣老到來,就多等幾日了,隻怕是叨擾閣老了。”
林欲楫一指身邊胖乎乎的鹽商汪化甄。
汪化甄媚笑見禮,目的達到了,結識了這位昔日大明首輔。
此人的人脈在江南非同小可。
汪化甄雖然是豪商,但是有錢也未必能搭上周延儒。
他這次也是借助了林欲楫的關系。
周延儒和林欲楫并肩而行,兩人談笑風生。
其他人隻能拖在後面。
這兩人一位是昔日首輔,一位是昔日禮部尚書,兩位大佬級的人物,其他人沒那個資格靠近。
來到府學大堂。
衆人落座。
待周延儒和林欲楫的熱聊告一段落,蒙紀和陳柏舟講了請周延儒在接下來三日在府學講學。
其實講的就是科考尤其是省試殿試的要點,從考官那裏勘定應答的要點。
這對考生極有幫助。
這就是士林中人的特權。
入府學的大部分都是士林子弟,請來的周延儒等大家,可以爲衆學子講解要點。
須知周延儒也曾主持省試殿試的,深知其中三味。
至于其他寒門子弟或是如今風行的庶務書院的子弟,那是沒有這個機遇了。
“世濟兄以爲遼東之戰能否一戰而定。”
周延儒問道。
如今京師大軍雲集,士林中人都知道大戰将起,當今将會發動對建奴的滅國之戰。
“勝負未知啊,當今還是有些操切了,雖然京營悍勇,但建奴鐵騎犀利,且在遼東本土作戰,天時地利人和都在建奴一邊,難說啊。”
林欲楫搖搖頭,
“而我朝内部紛争不斷,陛下的改制争議頗多,人和大約是我朝弱點,”
“哈哈,英雄所見略同,當日陛下曾言,攘外必先安内,内部不靖,無法擊破外敵,而如今改制弄得天怒人怨,士林怨聲載道,内部紛争如此,怎可發動遼東之戰,這兩年我等老臣緻仕,無人在旁規勸,陛下急躁了些。”
周延儒颔首。
兩人擺明了對陛下改制節制士林的極大不滿。
蒙紀和陳柏舟聽的心驚肉跳。
好嘛,您兩位大佬這般議論朝局,你們不怕陛下,我等怕啊。
“說起來,還是孫傳庭、堵胤錫、陳新甲等人失職,匡扶社稷,就是他們的職守,卻是不能規勸陛下。”
林欲楫冷笑。
對于這些陛下的嫡系,昔日的政敵,林欲楫還是充滿了怨念。
“正是,如此苛待士林,他們還不出言勸阻,好似他們不是士林中人,如今他們隻顧自己官位,希翼什麽中興之臣。”
周延儒也是毫不客氣。
聽的衆人心驚膽顫。
兩人倒是不甚在意。
相反,他們以爲最差就是緻仕了,隻要不是有反心,那一位也不會再行打壓。
畢竟他們也是曾經的朝廷要員,陛下總會留些體面。
酒宴擺上,招來的歌姬歌舞獻上,衆人飲酒作樂。
蒙紀、陳柏舟等人的心才放下。
就在酒酣之際,外間有人急報蒙紀和陳柏舟,
“兩位大人,外間有數百學子鬧事,”
蒙紀、陳柏舟懵了。
什麽情況。
兩人出了府學,發現數百名的學子就在府學門前靜坐,舉起條幅懲治殺害張溥兇手,賣官賣爵一蛀蟲,勾連商賈走私私鹽貪墨鹽稅。
兩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在罵周延儒、林欲楫呢。
複社中盛傳張溥就是周延儒暗害的,他授意吳昌時動手。
而林欲楫呢,和汪化甄勾連,吃了不少鹽政的紅利,這事是衆人皆知的。
蒙紀陳柏舟很是着惱,這破事怎麽鬧到這裏了。
那裏的生員這麽大膽。
兩人細細一看,原來是鹽商孟東季和海商王世慶所辦庶務書院的學生。
果然這些庶務書院的生員粗鄙無知,周閣老和林部堂的事也是可以随意置評的。
兩人派人去驅趕,數百生員不爲所動。
蒙紀盛怒下立即派人去府衙通曉揚州知府林元平,讓其派衙役驅趕驅散。
過了一會,吏員返回,告知林知府說的是幾個生員不過是抗議而已,未曾沖擊府學,他不好派衙役驅趕,請兩位教授忍耐一二。
兩人當即知道事不對。
林元平這是躲了。
這裏面就有說道了。
按說周延儒、林欲楫在此,爲兩位老大人保駕護航是應當的,林元平卻是不惜得罪兩人躲了,什麽問題。
接着一個吏員告之兩人,抗議生員左近有錦衣衛人員。
其中就有駐守揚州錦衣衛副千戶尚世亮。
兩人再是遲鈍,也知道這裏面味道不對。
他們立即折返府學,這事他們管不了。
三十多歲的尚世亮身穿便服就在人群中。
兩個力士随侍左右。
尚世亮看到了兩個教授灰頭土臉的折返府學,他拿着紅泥壺飲了口茶,冷笑一聲,這是也是兩個小小的教授可以插手的,就是林元平來了,他也不會給一點面子。
因爲這是聖命。
李指揮使親自安置的。
林欲楫在府學中得到消息後,大怒。
蒙紀兩人沒說錦衣衛的事兒,隻說林元平不肯出面。
“當真因爲某老朽不堪了嗎,”
林欲楫感受到極大的羞辱。
他緻仕了可以被羞辱嗎。
當即讓下人備馬車去了府衙。
然後,然後林部堂沒有折返府學,而是在一個時辰後,讓下人帶給周延儒一封信。
周延儒看了後,立即向蒙紀、陳柏舟辭行。
回過味來的兩人都沒敢挽留。
周延儒也沒敢遲疑,立即帶着人離開揚州折返宜興。
實在是錦衣衛參與其中吓破了他的肝膽。
那意味着陛下的惱怒。
這事必然是李若鏈安排的,問題是他知道,沒有陛下的首肯,李若鏈絕不敢對付他這個昔日首輔。
看來陛下這是真的怒了,不想給他們兩個臣子留一絲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