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裏的人許進不許出。
開拓民們說說笑笑的,越發的顯得詭異。
在中原發生這樣的事兒,往往都是暴動,流民造反。
而這裏,大家是拿着兵器找官府說理的。
倒也沒什麽血腥。
程大林坐在那裏沉默寡言。
他想得吧,是又弄出事來了。
臨走時候老婆的埋怨就在耳邊。
想想也是無語,在小流求就是他帶人反擊倭寇,結果風頭出大了,被迫離開已經開拓好的小流求。
雖然他開拓的一百多畝地,給了三百兩銀子的補償,但是又經曆了也一次艱辛開拓。
這次,球的,不知道如何了局呢。
南邊喧嘩起來,隻見一個馬隊趕到。
數十名全身盔甲的明軍簇擁着幾個人抵達了。
開拓民有些騷動。
他們不知道是該阻止,還是放這些人入縣衙。
程大林走了過來。
‘熙平知府張大人勘問此案,你等不可阻攔。’
一個明軍吼道。
程大林明白,解決問題的人來了。
熙平的張處置使估摸定下了此番的章程。
他們這次鬧事是被看作造反還是抗議,就在此時了。
程大林揚起手,吼了幾嗓子,衆人還是聽他的話,讓開了道路。
馬上的張賀看到了這一切,記住了高大的程大林。
張賀一行人進入了官署,不一會兒,一個衙役請程大林入内。
“知府大人斷案,程大林入内。”
“程大哥,會不會其中有詐。”
幾個老兄弟擔憂。
程大林哈哈一笑,
‘放心,如果張處置使想,大軍已經開來,我等哪裏是大軍的對手,我去聽聽大人的處置就是了。’
但是還是有些人不放心,另有幾個人陪着程大林一同進入官衙官廳。
姜伯魯、張提和十幾個苦主相對而立。
程大林當然站在苦主一方。
“北山縣的風波,處置使大人已經知曉,本官就是奉命斷案的。”
張賀沉聲道,
“你等說說吧,此事的因由。”
一盞茶的功夫,雙方說了情形。
張提和十幾個苦主相互說明,相互謾罵。
“都閉嘴。”
張賀臉色不好看,
“半個銀币,呵呵,他們辛苦開拓一年多,一畝就值半個銀币,”
張賀很憤怒。
開拓的艱辛無法想象,他是親眼見到的。
而張提這厮用坡子地置換水澆地,隻給半個銀币,簡直就是搶劫。
“這裏土地貧瘠,不是熟田,半個銀币不少了。”
張提急忙道。
他看出了這位知府臉色不虞,感覺不妙。
“閉嘴,”
張賀厭惡道,他轉向姜伯魯,
‘你就是這麽斷案的。’
語氣極爲不屑。
“大人,下官當時以爲半個銀币确也不少,想得不多,因此出了錯漏,”
姜伯魯辯解。
“我看你是想得太多了吧,”
張賀冷笑,他的話讓姜伯魯膽戰心驚的。
“總有人以爲可以欺上瞞下,總有人以爲可以上下其手,在中原可以,在南洋不成,那些人忘了這裏的開拓民手裏都有刀槍,一個不好就弄出民變來,”
張賀的話讓姜伯魯臉上變幻,其實事情鬧出後,姜伯魯和張提後悔無及。
但是已經來不及平息。
‘張提立即将吞并的其他開拓民田畝交還,将其拘提到熙平府,處置使大人要親自審問。’
張賀的話讓張提癱坐地上。
“姜伯魯,你是北山縣的父母官,親民官,隻是可惜你不是個好父母,倒是成了張提的衣食父母,大人令立即奪職待勘,随本官折返熙平。”
姜伯魯頹然。
隻是他怨不得他人。
姜伯魯立即下令将十幾個苦主開釋。
“程大林,你昔日從賊,吾皇憐憫,不想數萬生靈灰飛煙滅,因此準你等歸正,怎麽到處沾染是非。”
“這個,”
程大林臉紅,緊張的不住搓手,貪官他不怕,遇上張大人這樣的好官,程大林倒是頗爲困窘,
‘俺不是故意沾染是非,小流求時候俺領着大夥擊殺倭寇,那是保衛鄉裏,這次,都是左鄰右舍,俺不能看着他們被人搶占了土地不管,總得伸把手吧,唉,其實俺婆娘也在家裏大罵咧,說俺多管閑事。”
說的四周人笑了起來。
張賀無語,好吧,熱心腸辦的熱心事,這人太好面。
“大人,是不是俺這次還得去其他開拓地。”
程大林道。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總算沒有禍及家裏。
“這次免了,還是在這裏好生過活吧,隻是下一次休要這麽暴躁。”
張賀叮囑。
程大林又驚又喜,
“大人,小的自小就是這個性子,看不得人受委屈,要不您還是将俺送到其他開拓地吧。”
“返家好生休息吧,”
張賀無力的揮揮手,實在不想說什麽了。
...
京師乾清宮暖閣,朱慈烺和閣臣會商。
其實就是三人,孫傳庭、陳新甲、堵胤錫。
陳新甲已經晉爲次輔。
同時,朱慈烺拜方孔炤爲閣臣,正式入閣。
隻是方孔炤南下福州處置海商諸事,尋看開海等諸事,不在京中。
這次閣臣來見朱慈烺,是有緊要的事商議。
“陛下,江南和兩廣福建都出現了大批逋賦者,今年夏賦少了兩成多,虧空巨大。”
孫傳庭禀報。
‘陛下,驟然出現這般多的逋賦,十分罕見,其中因由須深思。’
陳新甲道。
逋賦,就是拖欠夏賦秋賦商稅。
大明一朝相當嚴重。
比如借口今年田畝受災,借口赈濟難民,或是家中有大的變故,今年拖欠,明年後年找補。
這般說吧,這一兩年的拖欠他們拿去放貸,也是不小的收益,反正他們收益,朝廷吃虧。
但是這麽吃虧的事兒,朝廷怎麽不徹底處置。
那就還得說官場和士紳的勾連說起。
官員大部分都是士林出身,他們和士林勾連極深,相互包容,而且他們的本家也往往在地方這麽幹,他們做官當然也容忍這些。
于是逋賦在各地蔓延。
當然,崇祯因爲稅賦枯竭,大力整饬了一番,加上朱慈烺親政後不斷下令縮減逋賦,原則上不許地方官擅自允許逋賦,因此逋賦的數量大大減少。
但是這次又是卷土重來,其中當然很有說道了。
“他們這是在表示對改制的不滿了,手段很龌蹉。”
朱慈烺冷笑。
士紳們對改制不滿,卻是種種原因無法讓朱慈烺停下改制的腳步,于是用逋賦來表示抗議。
“陛下,此事很難辦,他們都這麽做,地方官也難爲,再者,這是夏賦,可能到了秋賦,就不止是南方,可能擴展到中原,那今年的田賦大降...”
孫傳庭預見這股風氣可能向北擴展到全國。
‘陛下,他們這是在挾持朝廷,迫使朝廷讓步,當全力彈壓。’
堵胤錫建言。
“不可,人數衆多,恐造成天下動蕩。”
陳新甲阻攔。
“動蕩又如何,内庫充裕,南洋開拓初見成效,開銷大降,如此,朝廷财賦也有了盈餘,想利用此事要挾朕,他們是想多了,”
朱慈烺冷笑,
‘朕有意建立黑名單制度,’
三人看向朱慈烺,這位陛下又有新點子了。
“所謂黑名單制度,就是将逋賦的士紳列入名單,其拖欠朝廷稅賦,隻因其有遇到天災人禍,虧空太多,請求逋賦,因此,其每日裏不得吃肉,嗯,一個月吃肉一次吧,婚禮,喪禮,年節不得操辦,不得購入馬車,牛馬等物件,其子弟不得參與鄉試,省試,”
随着朱慈烺說出,衆人張大嘴巴,聽得目瞪口呆,
‘陛下,不得吃肉還成,不得操辦婚禮喪禮也成,爲何不得參與鄉試省試,”
陳新甲道。
‘鄉試省試都是頗爲耗費錢糧的事兒,千裏赴京科考,那要多少銀錢,家裏已經逋賦甚多,怎能這般靡費,那就免了吧。’
朱慈烺冷笑。
陳新甲無言,好吧,他竟然無言以對。
隻是這般斷士紳家族仕途的法子太狠辣了。
“此外,通曉當地官員,貼出逋賦的名單,廣而告之,”
三人面面相觑,好嘛,公之于衆,讓這些人沒了體面,夠狠,
“發出懸賞,重賞告發假逋賦的人,嗯,就是逋賦數目的五分之一,重賞告發逋賦期間違制的人,賞銀五十個銀币,逋賦的士紳出這筆錢。”
三人發現還是把陛下想得太良善了,感情當今廣而告之的目的在此,這個告發真是要命的存在,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肯定有不少人爲此出首告發的。
他們爲那些士紳悲哀,和陛下做對,呵呵,他們不知道得罪了誰。
“地方官吏如果不貼榜廣而告之,或是沒有懸賞,視爲失職,當即奪職待勘,日後也再不錄用,其子弟剝奪科考資格。”
朱慈烺再來一條。
想和他鬥,那就好好鬥上一場,看看誰笑到最後,真以爲這一手能唬住他。
朱慈烺不介意讓他們知道,誰是真正的老大。
三個宰輔已經麻木了。
反正陛下的手段花樣翻新,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他們可以想象大多數士紳不敢反抗。
否則就是埋下了無數禍根。
這些手段還能破壞士紳和地方官的默契,讓兩者相互猜忌。
一箭雙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