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雷斯的聖弗朗西斯科号傷痕累累。
六個主桅被擊倒了三個。
全部的三十六塊主帆隻有六塊幸存,前後斜帆的桅杆就像是光秃秃的毒刺,風帆全部碎裂。
聖弗朗西斯科号的兩個側舷有二十多個大洞,甚至幾個炮位因爲殉爆損毀,左舷火炮半殘。
逃走的途中,聖弗朗西斯科号被幾艘明人海船圍攻。
被損毀了十來塊主帆。
剩下的六塊主帆隻能緩慢的帶動戰船行進,絕對的龜速。
就是這樣聖弗朗西斯科号也沒有屈服,趁機給了一艘明人商船重重一擊,三顆彈丸擊中了它,這艘明人海船被迫跑到一邊舔傷口去了。
但是明人的戰艦追上來了。
兩艘六七百噸的明人戰艦氣勢洶洶的撲來,一看就是找聖弗朗西斯科号複仇。
明人最大的傷亡都出在這近十艘千噸西夷人戰艦上。
因此對這些巨艦恨意極深。
“上校,您看...”
船長豐塞卡捉急的看着托雷斯。
托雷斯冷冷的盯着豐塞卡,
“記住兩年前,陛下曾經乘坐聖弗朗西斯科号出遊法蘭西,聖弗朗西斯科号是不能投降的。”
托雷斯明白豐塞卡的意思,戰船到了轉向都困難,航速幾近于無的境地,可說到了絕境,就是投降也沒人能說出什麽。
按照西班牙人的傳統,可以投降了,等待戰後贖買。
但是托雷斯不允許。
這一仗太憋屈了。
他花費了近一年時間,橫渡萬裏來這裏不是爲了放下武器成爲囚徒的。
特别是向土着人投降,這是奇恥大辱。
說實話,如果是尼德蘭人和英格蘭人,甚至葡人,他都是可以考慮一下,但是明人不行。
豐塞卡看了看托雷斯幾眼,發覺沒有辦法扭轉這位的想法。
就轉身出了艙室。
托雷斯背着手站在艙室外的平台上看着接近的兩艘明人戰艦。
這兩艘戰艦很鬼祟的不斷調整航向,就是瞄着聖弗朗西斯科号的首尾,避開兩翼的火炮射界。
托雷斯痛罵着該死的明人,臨了也不讓聖弗朗西斯科号爆發一回。
兩艘明人戰艦傅友德号和沐英号前後夾擊,靠近到了隻有三百步處,戰艦上的通譯高喊,讓西班牙人投降。
托雷斯一言不發。
他已經有了必死之心,作爲西班牙艦隊事實上的統帥,艦隊大敗,他即使日後被贖買歸國,也是國人眼中最大的恥辱,其他人可以投降,他不能降。
兩艘戰艦繼續逼近。
在距離兩百步處,炮窗全部開啓,每艘戰艦側舷二十門火炮瞄着聖弗朗西斯科号。
“命令艦首炮開炮。”
托雷斯冷冷的下令。
身邊的衛兵去傳令。
結果卻是久久沒有炮聲傳來。
卻是在桅杆上升起了兩面白旗。
托雷斯大怒,他沖回艙室,準備沖去上甲闆和豐塞卡理論,痛斥這個混蛋。
然後艙室門口幾個手持短火铳的水兵圍住了他,面對這位艦隊司令的是黑洞洞的槍口。
“你們要做什麽,你們這是抗命,這是叛國。”
托雷斯氣的胡須亂顫。
“上校,我們隻是爲了活命,這麽冷的海水,我們跳下去隻能活半小時,如果沒有人救援我們就是一具具冰冷的浮屍,我們當兵的沒有那麽多的榮譽,就想活着回家,”
水手長冷冷道,用火槍瞄着托雷斯。
托雷斯看出,如果他敢邁前一步,這個混蛋一定會開火,這厮的眸子已經泛紅。
“好吧,随你們這些懦弱的混蛋,真是西班牙王國之恥。”
托雷斯諷刺。
“混蛋,”
水手長上來給了他一槍把,托雷斯腦袋嗡嗡作響,他用手一摸,頭上出血,濕漉漉的。
“我的部下傷亡将近一半,他們作爲士兵完成了你們這些大人們交待的一切,戰敗的責任在你們這些蠢豬,是你們的無能指揮讓我們艦隊大敗,而不是我們這些盡職了的士兵,你才是西班牙之恥。”
水手長瘋癫般唾罵。
兩個水手拉着他。
防止他一激動,給托雷斯一槍。
否則日後歸國後也會被定罪,他們誰也跑不了。
托雷斯忽然覺得他竟然沒法反駁,沒錯,定下遠征章程的是國王和那些大臣。
具體指揮作戰的是穆尼蒂斯和他。
這些士兵們傷亡近半沒有崩潰,絕對算是英勇了。
真是沒法指責,他們做的夠多了。
托雷斯終于閉嘴。
聖弗朗西斯科号上升起白旗,軍卒放下了武器。
明人水卒登上了戰船,接收了這艘一千兩百噸的巨艦。
...
滕斯的紅城号被一艘明人六百噸戰艦追逐着。
紅城号由于沒有參加多少戰鬥,風帆還算完整,速度還成。
後面的明人戰艦一時間追逐不上。
滕斯焦急的看着後面的明人戰艦,雖然沒有追上,卻是陰魂不散,總是讓人焦慮。
滕斯現在隻想逃回巴達維亞。
然後考慮巴達維亞殖民地的去留問題。
就在這時候,幾艘不懷好意的明人海船在前方出現了。
滕斯盯着這幾艘明人海船,心中焦慮。
他看到了對方發射散彈,給艦隊帶來的船速方面的損失。
現在隻能希望這些明人海船被紅城号的艦炮毀傷。
但是希望很快破滅了。
幾艘明人海船狡猾的轉向,保持在紅城号前方近一裏處用散彈開始攻擊。
想想也是,火炮遠遠不足,憑什麽近處拼命,正經是在前方火炮盲區用散彈攻擊是正道。
如果是平常,這都不算事。
别看紅城号七百噸的身軀好像比明人商船龐大,但是船速快過商船。
商船都一樣,船身圓滾滾的,能裝,安全些。
戰艦略略狹長,船速較快。
紅城号有五個主桅,二十多個龐大的主帆能把紅城号帶到九節航速。
追上去立即轟殺了。
但是現在,受損的紅城号也就是五節航速。
和商船差不多。
結果就是紅城号遭到了商船散彈的轟擊,兩輪下來,就是五塊主帆受損,現在的航速隻有三節了。
而紅城号的艦首炮有氣無力的轟鳴着,指望它在短時間内擊毀四艘明人海船,隻能祈望上帝祝福加成了。
後面那艘明人戰艦氣勢洶洶的逼近紅城号船尾隻有不足一裏處。
上面的明人喊話投降了。
滕斯沒有回應。
這艘明人戰艦逼近到三百步開始側向,炮窗開啓,露出裏面黑洞洞的炮口。
滕斯長歎一聲,
“我們投降。”
紅城号升起了白旗。
這是絕望的放棄。
紅城号名字起源是尼德蘭人在馬六甲修建的紅色城堡。
這是尼德蘭人在遠東殖民統治的象征。
如今連同滕斯這位總督投降了。
...
海面上到處是追逐的戰艦,炮聲不斷響起。
敵我雙方的戰船海船交織在一處,随時爆發混戰。
張名振卻是輕松起來。
他明白大局已定。
戰鬥雖然繼續,不過是一些西夷人戰艦負隅頑抗罷了。
局面向着最好的情況轉變。
偏師一招制敵,主力艦隊和商船隊配合完美。
西夷人敗局已定。
兩洋水師取得了建立以來最艱苦的一場大戰的勝利。
從此南洋将會是大明的南洋。
而他張名振将會是這場銘記史冊大戰的大明軍主将。
昔日不過是中原一個小小水師遊擊的張名振,說什麽也沒想到能有今日之輝煌。
他相信自己的名字會和那些大明曆史上的名将并列,進入殿下的功臣譜也不是不可能。
當然,張名振明白,勝利源于殿下的運籌帷幄,源于殿下建立的強大艦隊,源于殿下對他和水師諸将的一再擢拔。
沒有殿下就沒有今日水師的輝煌,也沒有南洋成爲大明内海的盛況。
殿下才是大明軍不斷勝利的統帥。
張名振下令發出将令,追擊敵艦。
他要盡量俘獲更多的敵人戰艦,減少逃回巴達維亞的敵人戰艦,減少攻占巴達維亞馬六甲等地的阻力。
沒錯,現在已經可以爲占據巴達維亞等地未雨綢缪了。
慘敗如此的西夷人已經無法阻攔明軍占據巴達維亞、馬六甲的腳步了。
随着張名振的将令,破碎而疲憊的明軍奮起追擊逃散的西夷人戰艦。
方圓上百裏的海域都成了追逐的戰場。
天色很快暗下來。
雙方戰船都開始降帆,升起領航燈。
當然誰不要命可以繼續航行,觸礁喂了鲨魚,别怪自己運氣不好。
是夜,雙方很多水卒忍受疲勞傷痛繼續埋頭苦幹,修補破爛不堪的戰船。
翌日太陽露出第一縷陽光,追逐繼續開始了。
明人的戰艦和商船士氣滿滿的追擊,聯軍戰船倉皇向西南逃竄。
這是一場馬拉松拉力賽。
雙方追逐的距離長達數百裏。
一追一逃,已經越過呂宋島南下。
結果就是,三日後,張名振統合了一下,隻有近半的戰船返回,帶着三十多艘俘獲的聯軍戰船。
還有很多戰艦和商船追擊沒有折返呢。
于是,張名振發現一個尴尬的局面,他根本沒法統合此戰的勝果。
敵人的戰沉和繳獲的多少沒法統計,自己的傷亡也沒法統合,畢竟還有那麽多戰船沒有折返。
張名振隻能留下了幾艘戰船在原戰場。
他自己統領主力南下去往馬尼拉。
很多戰船傷損很大。
馬尼拉已經有了造船廠,可以修補重創的海船,此外傷員也要上岸養傷,船上的水卒也要登岸修整。
近三百艘海船組成的龐大艦隊抵達馬尼拉的時候,馬尼拉港上萬軍民百姓迎候,勝利的呐喊聲驚天動地。
在歡呼雀躍聲中,水師軍卒海商水手們興奮的登岸,這是他們一生無比的榮耀。
是老了足以向後代吹噓的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