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守閣中,德川家光死死盯着保科正之。
保科正之幾乎是五體投地趴伏地上謝罪。
他帶着一萬兩千軍上路,被明軍騎步軍追殺,隻有八千餘人抵達了江戶。
同時帶來了大軍慘敗,五萬餘大軍大部分被殺傷的消息。
合戰失敗意味着江戶就在明軍兵鋒威脅下,倭國必然陷入巨大的動蕩中。
保科正之知道自己的罪責,如果是其他人幾乎就是罪無可赦。
現在隻看德川家光是否念及兄弟情份上減少處罰了。
德川家光感覺心慌氣短。
心跳的厲害,這是他老問題了。
本來他要嚴懲保科正之,這次大敗的結果太惡劣,即使他是幕府大将軍也必須給天下一個交待。
保科正之作爲統帥必須承擔該有的罪責。
但是他的身體發出的警訊,提醒他,保科正之還不能罷黜。
如果他的身體出現問題,保科正之是他信任的托孤之臣。
他得子較晚,現在他屬意的次子家綱不足十歲,不足以擔天下。
而老中,伊達忠宗老狐狸,酒井忠勝生死未知,而且垂垂老矣。
土井利長、松平信綱、阿部忠秋資曆不足以讓人信服,忠心方面也有疑慮。
保科正之是最合适的托孤之選。
‘說說,此戰爲何敗的這麽慘,’
兄弟間太熟悉了。
德川家光這一說,保科正之心裏安穩下來。
這是讓他說些借口,所謂非戰之罪,給他自己脫罪呢。
問題是不用他找借口,大敗的原因就是實力不濟。
敗退回來的路上,保科正之和幕僚各級番目讨論多次,吐槽的地方不要太多。
保科正之的口才也了得。
首先遠程火炮,明軍那該死的行軍炮給保科正之留下了深刻印象,兩裏外就可炮擊幕府軍,沉重打擊幕府士氣,而幕府根本沒有回擊火炮,隻能讓士卒用血肉之軀硬挨。
再者,遠程火铳,誰能解釋一下射程近兩百步的火铳,就連尼德蘭人也沒有這樣遠距離的火铳。
再有,明軍的騎軍太過犀利,而且數量太多,破開幕府騎備如同摧枯拉朽一般。
最後,誰說明軍步卒戰力羸弱,和幕府軍近戰搏殺占據了上風。
保科正之的說辭,讓德川家光等人聽的懵逼。
真的,保科正之的說辭結果好像隻有一個,幕府旗本這樣的精銳可以扔了,根本不配爲明軍的對手。
“大人所言是否過甚,射程兩三裏的行軍炮,可以和騎步軍一起出動,這個...”
松平信綱表示懷疑。
現在射程兩三裏以上的火炮,最少五六千斤。
拖拽要幾十頭牲畜,怎麽和大軍一同行進。
“此番回師的旗本和各藩藩兵都有,将軍可以問詢,絕無錯漏,如有虛妄,下臣願意剖腹謝罪。”
保科正之發下狠話。
德川家光當時就信了。
這次返回近萬人,這些事是沒法隐瞞的。
但是爲了平息幾個老中的懷疑,他還是下令召集了行軍奉行,旗本和各藩的各級番目,詢問此事。
結果證實了保科正之的說辭是真的。
這就恐怖了啊。
遠程火炮,長程火铳,騎軍犀利且數量衆多,步軍悍勇,這特麽的根本是天下最強軍了。
兵器犀利罷了,還敢戰不退,這樣的強軍出現,承平日久的幕府軍敗的不冤。
土井利長等幾個老中也是慶幸,伊達忠宗和保科正之、酒井忠勝先後出征,他們還曾嫉妒過,擺明他們不是大将軍最信任的老中,酸過罵過。
現在他們發現自己泰特麽的幸運了。
如果他們出征也得灰頭土臉的折返,而且他們不是保科正之和伊達忠宗,地位沒有那麽重要,肯定被嚴懲。
“下臣和衆人商議,有個結論,那就是明國内部大亂,朝廷平叛,平叛中操練出了此等最強軍,想當年我國大軍在朝鮮和明國大軍平分秋色,不就是因爲當時戰國内戰頻仍,淬煉出大批的強軍,而現下我國承平日久,武士還好,足輕就是一群農夫,實不堪一戰。”
保科正之也是有自己總結的,最起碼得向大将軍和所謂的朝廷有個交待。
“大将軍,會津藩主言之有理,明軍突兀出現,之前從無交手,我軍根本不知道明軍火器這般犀利,騎軍數量衆多,實在是非戰之罪,還請從輕發落會津藩主。”
阿部忠秋躬身道。
他算是看出來了,家光是要保住保科正之,人家畢竟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想想家光繼任大将軍的時候,保科正之才三萬封地,這些年一再擢拔,現在可是陸奧會津藩藩主,封地近三十萬石。
而且身居老中高位,參與大政,這是如何寵信。
既然将軍要保保科正之,他何必做惡人。
土井利長、松平信綱也紛紛附和。
阿部忠秋伶俐,他們也是人精。
‘此戰雖非戰之罪,然而讓大軍損失慘重,甚至損失了一名老中,保科正之罪責南逃,罰沒十萬石封地,戴罪立功,以觀後效。’
德川家光決斷。
這個罪責倒也有出處,伊達忠宗就是這個處罰。
問題是伊達忠宗隻是小敗,損失不多,而保科正之損失了數萬兵馬,讓大将軍鎮城處于險境。
這肯定不一樣。
可以看出大将軍對保科正之的優容。
保科正之五體投地的伏地謝恩。
‘你等且說說,接下來如何處置,擊敗明軍的入侵。’
德川家光道。
現在的問題是怎麽擊敗明軍的入寇。
“大将軍,當急令關西諸國抽調主力,随同伊達忠宗立即救援江戶,而東北陸奧等地也要抽調主力南下,尤其是陸奧等地的騎軍須得全部入援。”
松平信綱忙道。
如果說倭國騎軍最強的,兩個,幕府旗本騎備,再就是東北陸奧的騎備了,那裏是從蝦夷人購買的真正戰馬,高出本土戰馬兩圈。
“正是,上次抽調援軍彙集下關,有些藩國才出動一兩百名常備,這次必須抽調其主力入援。”
阿部忠秋道。
“此言甚佳,此動蕩之時,隻有将其常備抽調,才能天下太平啊。”
土井利長也是個陰謀家,點出幕府動蕩的時候,抽調了藩國的主力,這才能讓那些心懷叵測的藩國無力反抗,也是平定四方的手段之一。
德川家光緩緩點頭。
幾個人說的極有道理。
“那就下令吧,關西諸藩不得以任何借口拖延,否則伊達忠宗可以順路平叛。”
德川家光殺氣騰騰的。
“此番明軍此來最好立即攻城,否則就是一場鏖戰,”
阿部忠秋歎道。
衆人點頭。
向來攻城損失是最大的,江戶城高大雄偉,還有大筒鐵炮助陣,一定會重創明軍,然後援軍抵達,驅逐甚至盡滅明軍,此戰才能逆轉勝。
大軍再次決戰還是過于冒險了。
那是将國運交給了這一戰,輸不起。
‘大将軍,雖然如此可以彙集過十萬兵力,但是,我還是有些擔心,實在是明軍騎軍過萬,此戰未必能勝,因此還須兩手準備,大将軍可否派人和明軍接洽,看看明軍到底此來想要做什麽。’
保科正之不樂觀。
他親身經曆過的,五萬大軍潰敗,就是十萬如何,各藩藩兵戰力參差不齊,未必比五萬大軍強多少,戰勝的可能性依舊不大。
而且此番再敗,損失慘重的話,倭國幾乎沒法組織再一次的大軍讨伐,幾乎是孤注一擲了。
形勢太過兇險。
那就還有個辦法,議和。
當然,倭國的尊嚴決不可提出所謂議和的言辭,何況在大敗之後了。
所以保科正之沒說議和,而說洽談,看看明人的目的。
其實就是議和的說辭,大家可以一起談一談嘛。
衆人靜默,這個破事也就保科正之敢說。
這時候驕傲的倭國和大明一樣,和外敵議和,那是會遭到舉國聲讨的。
所以強勢如保科正之也隻能說接洽,不敢說議和兩個字。
德川家光感覺頭疼。
保科正之慫了,他之所以這麽提出就是不看好再次大戰獲勝。
家光也明白這位兄弟的心裏。
家光思量半晌。
‘此事再議。’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這件事幹系太大,如果傳揚出去,對他名聲是毀滅性打擊。
‘大将軍,現下還有也一個關鍵,就是立即搶運糧食,明軍必兵進江戶,江戶如今當立即籌集糧食,再就是發動青壯守城。’
保科正之躬身道。
他不虧是家光最依仗的家臣。
沒錯,保科正之是家光兄弟,但如果才智平庸,家光隻能保他富貴,不能倚重。
作爲周二十裏的雄城,城中百姓數十萬,糧食必須從外購入,這是大城市的通病。
外入糧食是其命脈。
江戶城内的糧食決定了能堅守多久。
所以保科正之才說立即籌集糧食。
此外周二十裏的江戶城區區兩萬守軍,根本沒法應付,必須發動青壯上城助守。
德川家光點頭,這是關鍵了。
“大将軍,那些城中的大名也有不少的侍從,一并上城助守才是。”
阿部忠秋立即出了一個歹毒的主意。
德川幕府爲了監控各地大名。
命令各藩大名隔段時間就要入江戶居住,名曰被将軍咨詢。
就是顧問的角色。
其實就是爲了節制各藩,當然也是疲敝各藩。
每次來江戶,路上耗費,到江戶也不能空手來,給大将軍各位老中上禮,還有呈給大将軍的禮物也要貴重,否則大将軍不滿取封怎辦。
這就變相大大削弱各藩财力。
這個手段相當了得。
而上京路上攜帶不少禮物加上藩主安危,從常備中抽調好手護送也是必須的。
阿部忠秋就盯上了這些常備,又是一個削除各藩實力的辦法。
家光點了頭,由保科正之掌總,其他老中配合,整軍,籌糧,同時下令征調各個大名的侍從參戰,征調青壯,沒有商量餘地,立即出人。
江戶好生忙亂,戰敗消息傳出來,很多軍卒家眷痛哭流涕,不知道家人安危。
城中惶惶不安,誰都知道明軍圍城近在眼前。
而征集青壯更是助推了恐懼,短短十天内,城中就喪失了昔日的活力,變得死氣沉沉。
江戶灣中運送糧食的海船大多被幕府征用,至于銀錢,那就等戰事過後支付。
當然,沒有門路的話,那就是收取不來本金了,損失慘重。
忙碌隻有三天,這日晨時,江戶城号炮齊鳴,明軍逼近江戶。
登時江戶城雞飛狗跳,平日開啓的近十個城門全部關閉。
守軍登城,他們眺望着一支明軍以勝利之師的威勢抵達江戶。
偌大的江戶如同一座死城。
好像唯恐大聲說話會招惹明軍立即攻城一樣。
四萬明軍緩緩注入江戶所在的海邊平原。
首先就兵進江戶灣。
爲大軍供給取得海上通道。
在這裏,生命線就是海路。
當初劉之虞沒有命令直接攻取江戶灣,就是因爲直接在江戶灣登陸,可能面臨當時聚集江戶數萬大軍的反攻,登陸戰十分兇險。
這才在幕府水師大營駐地登陸,讓軍卒登陸後有幾天時間舒緩長途海路的不适。
現在攻打江戶,需要直接的海路,收取江戶灣勢在必行。
這是維系東征軍和國内聯系的唯一通道。
也斷絕了江戶海上外援的可能。
江戶灣沿線是繁華的城下町,商鋪林立,庫房處處,棧橋廣闊。
明軍立即占領了港口的棧橋庫房。
驅趕商鋪和百姓,搜刮其中的糧食。
對倭人百姓的抗議充耳不聞。
如果有倭人辱罵甚至偷襲明軍軍卒,立即大開殺戒。
殺得人頭滾滾。
對于倭寇,明軍軍卒絲毫不手軟。
江戶灣一線哭喊聲處處,燃起一些火勢。
造成的破壞,劉之虞不在意。
他下令軍卒必須宿營,不能居住百姓屋舍裏,不是什麽凍死不拆屋,而是不嬌縱軍卒,東征遠遠沒有勝利,不是享樂的時候。
...
酒井忠勝清醒一天了,傷勢在好轉,沒有惡化。
他在一輛馬車上颠簸着來到了熟悉的江戶。
親眼看着繁華的城下町被明軍搶劫,一些街面被明軍狠辣的焚毀。
酒井忠勝心如刀絞,恥辱非常。
但是他沒有想法自盡。
他知道明人保留他的性命必有用處,最大的可能是建立和幕府的聯系。
明軍不會耗費錢糧無謂東征,必須是爲了利益。
至于爲小流求百姓報仇聽聽就好。
根本還是爲了讓倭國臣服獲取利益,如同倭國讓琉球滅國臣服一樣。
果然,到達江戶的第二天,明軍大帥劉之虞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