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十來天,幕府大軍終于把壕溝挖到了近處,距離下關新城隻有區區數百步。
很可惜,還是晚了點。
下關新城已經建造完成。
雖然很粗劣,很簡陋,但是黑灰色的城池卧在那裏很是猙獰。
明軍已經有城池可守,不是野戰對決了。
三裏外,伊達忠宗咬牙切齒的看着這座不大的城池。
城池雖小,卻是心頭大患。
有了這個城池鎮住下關港,意味着濑戶内海被扼住了咽喉。
“藩主,您說此番攻還是不攻呢。”
伊達忠宗問道。
毛利秀就心裏罵翻了天,伊達家沒有一個好東西,
“當然要攻打一下,雖然城池後面有艦隊艦炮掩護,但是不攻打,無法向大将軍交待。”
毛利秀就躬身道,
“介于此番是争奪本藩的港口,本藩會出動常備主力,和明軍決戰。”
毛利秀就太明白了,伊達忠宗肯定攻打城池,他這是逼迫毛利家出動精銳。
“藩主經曆了多場大戰,是國中幸存的有數悍将,大将軍也曾感歎藩主長于智謀,既然藩主說要攻打,本将當全力攻擊,至于長州藩的功績,本将自會呈報大将軍,大将軍必有褒獎。”
伊達忠宗大笑。
毛利秀就躬了躬身,懶得回話了,廢話連篇,就是爲了消減長州藩。
...
翌日,三萬餘幕府軍向下關靠攏。
幕府軍這次不顧什麽軍威,就在壕溝裏接近城池。
這些軍卒極爲不易,攻城雲梯甭想了,壕溝裏沒法運動。
隻有長梯。
大筒助陣也不可能。
行軍大筒倒是有幾十門,問題是射程隻有兩裏。
而三四裏他們就會被艦炮猛轟。
真是一寸長一寸強,倭國的行軍炮還算精悍,就是太短小。
幕府軍隻有一樣,附蟻攻城。
通過數條壕溝,冒着零星的艦炮轟擊,先鋒摸到了距離城池隻有兩百步處。
随着後方戰鼓大作,倭國軍卒高呼着迅猛沖出。
這些軍卒很是勇猛,擡着長梯倒騰着小短腿,氣勢兇猛的沖向了下關城。
一些武士頭戴旭日帶,揮舞武士刀和長槍大吼着,激勵部下猛沖。
原野一片倭語的喊殺聲中,零星的響起了火铳的槍聲。
水師标營的狙擊手用帶有膛線的火铳開火。
他們不理會普通的足輕,而是将目标定在那些武士身上。
這是事前就定下的章程。
閻應元、袁時中用望遠鏡看着一些武士被擊倒。
“可惜,大半沒有擊中。”
袁時中咧嘴可惜,其實笑開了花。
距離兩百多步就一槍撂倒,過瘾。
閻應元點頭,
‘兩百多步瞄準太難了,隻能憑着苦練,感覺八九不離十就擊發。’
“閻總兵,你我一樣命苦啊,留下守城的命,人家京營已經直搗黃龍了。”
袁時中又換做苦臉。
“袁總兵還成,我閻應元這些年就是一個守城的命,守了旅順,守臨清,這次又是下關,軍中稱呼某爲守城将軍,”
閻應元面無表情道。
袁時中啞然,好吧,比起這一位,他也不算太委屈了。
‘不管那個,你我兩人合力先斬殺倭寇再說。’
袁時中豪邁大笑,盯着撲來的倭寇足輕們。
他狠狠一揮手。
城頭大股的火槍手現身,上千把火铳擊發。
密集的彈丸劃過近兩百步的距離,覆蓋了整個半裏多的陣線。
倭人一些軍卒被擊中,彈丸不規則的撕裂他們的身體,他們嚎叫着撲倒。
這次沖鋒當即被擊殺數百人,接着第二排第三排齊射。
倭人前鋒别擊殺過千人,餘者隻能伏在地上躲避彈丸。
實在是明軍的火铳射程太遠,太密集了,完全出乎意料。
而幕府軍的鐵炮射程不過六十步,這個距離上根本沒法反擊。
伊達忠宗很果斷,立即下令退兵。
第一次攻城短時間就結束了,以幕府軍傷亡兩千餘人告終。
伊達忠宗神色凝重,他發現輕視了明軍。
明軍鐵炮射程如此遠,絕對是一個重器。
就是這一樣兵器就讓幕府軍吃了大虧。
要知道朝鮮之戰,倭國的鐵炮手讓明軍吃了大虧,傷亡慘重,而明軍火铳不甚多,射程比鐵炮少了十來步,因此對轟的結果明軍吃了大虧。
而現在明軍鐵炮犀利如此,射程是倭國鐵炮的數倍。
他立即下令砍伐樹木制作盾牌。
經過兩天的忙碌。
盾牌打造完成,幕府軍再次出動,撲向下關城。
同樣在兩百步就遭到了密集打擊,有木盾護體,傷亡減少很多,即使這樣幾輪轟擊,還是有數百軍卒中槍倒地。
武士們揮舞太刀逼迫足輕擡着長梯冒着槍火前進。
距離五十步,鐵炮手,弓箭手發動攻勢,掩護足輕擡着雲梯沖上。
下關城頭落下大股陰雲,城頭被铳子打的砂石四飛。
下關南城的袁時中一聲令下,三面紅色戰旗一同快速搖動。
随着這個号令,西南海灣裏的二十餘艘兩千料以上戰艦火炮甲闆發出了怒吼。
兩百多門重炮發出了散彈,越過下關城,落在下關城前百步開外,這裏正是幕府軍最爲密集的地方。
哪怕聽到了可怖的嘯音,不少足輕高舉盾牌,還是被數萬顆散彈殺傷。
登時攻擊的洪流被遏制,足輕撲倒一片。
前方的足輕已經抵達了城下開始豎起長梯,後面的足輕繼續湧來,而中間被散彈殺傷衆多,數百人在地上翻滾掙命。
即使倭人足輕有些膽氣,還有各級武士壓陣,面對如此血腥場面也是亂作一團,有些足輕哭喊退後,被武士領人砍殺,有些足輕被逼迫繼續沖向城下。
百多息後,又是一輪炮擊抵達。
又是大片的倭人倒地。
這下,就是武士阻攔也不可能了。
很多足輕隻想逃離,實在是現場太血腥了,沒有經曆太多血腥戰場的足輕們已經崩潰了。
有些武士阻攔,直接被他們用竹槍反擊,向後逃離。
而城下剛剛開始攀登的有些足輕被城上落下的水泥闆塊,火油殺傷。
後面的軍卒逃亡,造成前面損失後無從補充,攻勢無以爲繼。
伊達忠宗在單通望遠鏡裏看的很清楚,又是遭到了挫敗,明軍火力兇猛遠遠超出他的預計。
可說幕府軍希望能登城近戰搏殺,那是倭人長項。
但是,明軍用火器遠距離擊殺大量的足輕,足輕付出慘重代價,卻是無法進入近戰。
從兵略上講幕府軍已經失敗了。
“總大将,急速退兵,鐵炮犀利,無法攻城。”
毛利秀就急忙道。
毛利家兩千多常備都在前鋒,前兩天傷亡了三百餘人,這次傷亡不會少,毛利秀就當然急了。
還有其他的家的總大将也是捉急。
伊達忠宗目無表情的發下退兵令。
幕府軍聽命潮水般退下,隻是留下了大片的死傷者。
“諸位,你等可以建言破城。”
伊達忠宗看向衆人。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總大将,不消除明軍大筒,根本沒法攻城,有了如此大筒,這座城就是一座無法攻陷的堅城。”
水戶德川家總大将黑澤尚喜躬身道。
四周響起附和之聲。
他們心裏不服氣,如果近戰的話,這座小城不值一提。
當然他們不知道其中明軍都是身經百戰的悍卒,就是近戰倭人也不是對手。
他們是按照常理推算。
問題是明軍不給他們近戰的機會,憋屈,窩火,卻是無可奈何。
伊達忠宗也沉默了。
無法攻取下關,坐看明軍建城,大軍就算是失敗。
他的命運不妙,最好的結局就是辭去老中職位,将藩主位置交給嫡子,自己削發爲僧,隐居寺院。
不好的結果,那就看大将軍的心情了。
已經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但是,面對火器如此犀利的明軍,攻城已經成了奢望。
醫護救治傷患,閻應元和袁時中兩人則是頗有些無聊的看着退卻的倭人大軍。
‘本想來倭國建功立業,今日看來白忙一場,還得看遼東大戰。’
袁時中抽着一個煙鍋子,搖頭歎道。
‘遼東,不知道能不能輪到我等,所有邊鎮軍将都在請戰呢。’
聽到遼東,閻應元眼睛一亮。
在他們眼裏真正的國戰隻有一個,那就是擊敗建奴收複遼東,一雪前恥。
“多和京營軍将走動一下,他們多在贊畫司提及我等,機會就會大增了。”
袁時中低聲道。
‘多謝袁将軍提點。’
閻應元忙道。
兩人對視嘿然一笑。
眼前守城已經不是問題,他們關注不在這裏了。
有了戰船巨炮,任何一支隊伍拉上來都能守住下關城。
...
三日後,伊達忠宗在大帳中親筆書寫請罪書,他是幾次寫出,又撕毀。
不斷斟酌言辭,卻總是不滿意,因爲他無法确保自己脫罪。
兩名随侍的小幸匆忙而入,
‘藩主,大将軍有谕令抵達,藩主要立即出迎。’
伊達忠宗聽完大驚,心情極爲忐忑的出了中軍迎候。
大将軍身邊随侍小幸宣讀大将軍令。
登時讓伊達忠宗目瞪口呆,明軍艦隊進抵江戶灣。
江戶城有被圍攻的危險,命伊達忠宗留下一軍和明軍對峙。
統領主力向東馳援。
伊達忠宗已經懵了。
他也發現登陸的明軍可能就在一兩萬人之間,數量不甚多。
也曾竊喜,不用對陣龐大的明軍。
卻沒想到明軍暗渡陳倉去了江戶城。
伊達忠宗對江戶城的防守還是有信心的。
江戶城左近就有幕府旗本近兩萬。
加上臨時征召的足輕,數萬衆是有的。
此外江戶城是首屈一指的雄城,即使明軍二十萬也攻不下。
但是,這個影響太壞了。
曆任幕府将軍誰也沒有被外敵圍困過。
這會動搖德川幕府的威嚴,挑戰德川家執掌全國的正當性。
但是局面如此,伊達忠宗也沒有辦法。
他立即招來各藩總大将告知此事。
登時,大帳左近如同水入沸油般喧嚣起來。
這個消息震驚了所有人。
憤怒、狐疑,鄙視等等各種表情顯露出來,可說一目了然和德川家的關系遠近。
毛利秀就一臉的憤怒,聲讨明軍的蠻橫。
其實心裏卻是竊喜,太好了。
列祖列宗沒有抛棄毛利家,明軍正面硬剛德川家,可能引發大變,這絕對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從下關這裏看,明軍很強,哪怕失敗了,也會給德川家重創。
那麽是否戰國重現呢。
伊達忠宗狠狠一拍桌案,
“閉嘴,現下當回師救援江戶才是,你等休要吵鬧。”
伊達忠宗冷冷環視衆人。
伊達忠宗作爲一個藩主地位很高,但不足以震懾衆人,但是德川家老中,代表德川大将軍行事,這個身份所有人必須敬畏。
明軍雖然淩迫江戶,大将軍還是安坐江戶城的。
“本藩命水戶藩總大将黑澤尚喜統領兩萬軍,會同長州藩駐守本地,不求決戰,隻要擊退明軍即可。”
現在還提出收複下關那是瘋了。
現在下關兵略變成了防禦,此番大戰的勝敗全看江戶之戰了。
衆人沒有意義,統軍防禦的重任肯定是禦三家的事,别人沒有那個資格。
當然,也有很多藩看着毛利秀就幸災樂禍,長州藩這次是有難了。
水師全軍覆沒,常備損失近半,明軍繼續在長門折騰,毛利家還得随同留下的大軍和明軍死戰,想想都替毛利秀就這個老家夥悲哀。
島津安信更是有兔死狐悲之感。
安定完下關一切,伊達忠宗立即統領德川旗本武士等兩萬,還有各個藩國的藩兵兩萬餘,合計四萬餘騎步軍啓程向東開進。
這次沒有戰船運送兵員辎重了,他們隻能靠兩條腿走向關東。
...
德川家光癫狂了。
明軍艦隊數百艘戰艦湧向江戶灣。
德川家光無奈下隻能派出殘餘艦隊,不足一百艘戰船迎戰。
結果新任船奉行水尾信政陣亡,艦隊幾乎全軍覆沒。
讓德川家光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出現了。
千百年來,外敵第一次在本州登陸,而且是在德川家鎮城江戶城所在江戶灣。
這是對德川家最大的羞辱。
曆任大将軍沒有過的恥辱遭遇,讓外敵踏上了本州所謂神聖領地。
他能想象日後對他的評價,最無能的幕府将軍,他一定會因此青史留名。
隻是現在顧及不了這些了。
德川家光拖着有病的身軀接連下令,調集左近的旗本彙集江戶。
同時向左近的各藩發出召集令。
也幸虧德川家康建立幕府,把江戶城定爲鎮城的時候,就把左近藩國封賞了親近德川家的譜代大名。
因此德川家光的命令立即得到執行。
附近兩百裏的藩國藩兵源源不斷的湧向江戶。
江戶城變成了一個大兵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