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備府,徐久爵、趙之龍、張拱日一同在大堂飲茶。
平日裏這裏很難見到他們的身影。
就是剿匪最爲激烈的時候,南京也是風和日麗,何況現在天下承平的時候,南京的勳貴既享受榮華富貴還遠離京中風雨,相當之惬意。
但是現在不同,那位欽差就在南京,可能随時召見,必須在官署候着。
“國公,這位大人有些盛氣淩人啊。”
張拱日砸吧着嘴。
“厘金稅是他監看起來的,鹽稅是他查勘的,大明賦稅大增,他當居首功,日後入閣拜相尋常事,你說他爲什麽威勢極盛。”
徐久爵慢條斯理的飲茶。
反正他不出纰漏,就是威勢再盛也到了不了他這裏。
“這位強勢又如何,南京之地勳貴衆多,士家處處,這次是衆人出力,他一個外人,在此生疏之地能有何作爲,如果本官是他,就敷衍了事,對他日後前程也是好的,平白得罪了江南勳貴和士家,就是這些家的公敵,怕他承受不住。”
趙之龍冷笑。
“兩位慢飲,今日乏了,去躺一會兒。”
徐久爵說完入了自己的公事房。
“咱們這位國公啊,萬事都不願插手,太過小心了,就是如此那位殿下也未必領情。”
趙之龍低聲撇嘴。
他就是看不起徐久爵這個作派,一點沒有擔當。
這次暴動,很多家都是在縱容,甚至是暗裏勾連,但這位爺繼續遊離其外,讓趙之龍很反感,大家都是爲了勳貴士家利益,這厮卻是溜邊,什麽人。
“正是,所謂法不責衆,如此衆多的監生,還有很多家暗裏的勾連,怕什麽,哪怕是這個酷吏又能做什麽,應天府、守備府都是虛以爲蛇,隻怕堵胤錫隻能空手而歸。”
張拱日鄙視。
“說來,他可能也是被那位殿下的威勢震懾,有些吓怕了,果然是怯懦之人。”
趙之龍嘿然一笑。
“趙兄,你說我等是否也要收斂一點,”
張拱日低聲。
“不怕,隻怕堵胤錫一時半會還在雲霧中呢,且讓他頭疼吧。”
趙之龍嘿嘿道,很是得意。
...
南京城隍廟西側不遠的街巷,一座三進的院落就是南京錦衣衛官署,不起眼的位置。
路守敬率領幾名千戶迎到了王翼。
“路提督,今日本官到此叨擾了。”
王翼笑道。
‘哪裏,大人到來是我等的榮幸,還請入内。’
路守敬率領五名千戶一同施禮。
衆人進入大堂。
王翼坐在了官案後面,這讓路守敬心裏不快。
雖然王翼官職比他高,還是京師來的,但他畢竟是南京的主事人,而他王翼不過是個過客。
“王提督,本官此來,是有一事相求啊。”
王翼笑笑。
“大人有事盡管吩咐就是了,下官無不遵從。”
路守敬忙道。
王翼心裏暗罵,無不遵從,是陰奉陽違吧,否則還用他親自走一趟,做下得罪人壞規制的破事。
‘本官此來借用你的官印一用。’
路守敬和衆人驚詫。
‘王大人這是可以。’
“路守敬,你聽的明白,你暫先被奪職,”
王翼冷臉。
‘王大人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下官有錯漏您盡管提出來,下官改正就是了,大人如此,怕是也要壞了規矩,您可不是駱指揮使。’
路守敬瞪着眼睛反抗一下,他擡出了駱養性,沒錯,他是駱養性的嫡系,得到這個職位,沒有駱養性的首肯怎麽可能。
“這就不用路提督挂念了,本官作爲指揮佥事還有奪職的權力,你且返家自省吧。”
王翼一擺手。
路守敬臉色漲紅,但是他沒法反抗,這是他的上官,去職的權力沒有,讓他停職的權力還是有的。
他能想象王翼這是要利用錦衣衛搞事,但是他無可奈何。
路守敬怒氣沖沖的拂袖而去。
王翼笑着看向五個千戶,五個人戰戰兢兢的,這厮就是笑面虎,談笑間就把路守敬奪職,王翼越是笑,他們心裏越是發虛。
“諸位都是南京的地頭蛇,對這裏熟悉無比,當然知道此番暴動的内情,兩日内本官要得到其中秘辛,誰發動的,誰運籌的,有哪些家參與,這就是本官給你等的任務,”
“大人,這些有些我等能探聽出來,有些怕是無能爲力...”
千戶劉傳清陪笑道。
“膽子不小啊,竟然敢這麽說,如果打探不出來,要你等何用,京師中的錦衣衛必須熟知内情,但有抗議,必須知曉其罪魁禍首,本官就曾主持此事,甚至張家口通奴的那些奸商就是本官待人查緝的,你等如果做不到,隻能說一件事,屍位素餐或是别有用心,這會讓本官很憤怒,本官一怒就非要查出此人是屍位素餐呢,還是故意拖宕。”
王翼冷笑着盯着劉傳清。
劉傳清忽然感覺身上冰涼,魂魄去了三分,他撲通一下跪倒,
“下官盡快查緝,一定給大人一個答複。”
其他幾個人也是身上惡寒,他們感覺到了王翼深深的惡意,急忙拱手應諾。
“這就對了,既然都是錦衣衛體例,休要以爲本官好欺瞞,都去辦差吧,隻是一樣,如果哪一位沒有打探出實情來,本官隻能看做是故意和本官,甚至欽差大人爲敵,路守敬嘛,本官隻能奪職,你等嘛,本官随意打殺都不是事。”
王翼直接威脅,這些滾刀肉說别的沒用。
劉傳清等五人戰戰兢兢的領命。
心知這次是沒法蒙混過關了,這位是拼着前程受挫,也要驅使他們辦差,差事沒有個終結,他們沒了退路,至于平日喂飽了的路守敬,現在已經自顧不暇了。
...
趙之龍府上,趙之龍的三弟趙之俞匆匆進入趙之龍的書房。
‘大哥,抗議還在進行,隻是今日這位欽差親自去了抗議現場一趟,是便服去的,被我們的人盯上跟随才發現的。’
趙之龍搖搖頭,撇撇嘴,
‘不怕,就是他有動作能指望誰,應天府還是守備府,他都支應不了,且鬧着去吧。隻是讓弟兄們小心些就是了,金陵的天翻不了,也讓那位殿下知道當年神宗爺爲何在江南折戟,這塊地不是北方,此地人傑地靈。’
...
“大人,下官前來複命。”
劉傳清返回官署立即求見王翼。
“劉千戶看來收獲極大啊。”
王翼笑着讓他坐下。
他當然看出劉傳清是真怕了。
顯然王翼盯上了他這個出頭鳥。
深怕把他辦了,也好殺雞儆猴。
劉傳清隻能第一個折返禀報,盡量消除王翼的惡念。
“大人,下官打探到此番南京監生暴動很不簡單。”
王翼示意他繼續,廢話,當然不簡單,而且他還知道劉傳清這厮早就知道。
‘大人,監生等都是聽從國子監司業徐骥教授辛智平慫恿,這才鬧将起來,現在他們雖然不到抗議現場,卻是由其幾個弟子掌控,這是幾個弟子名單。’
劉傳清遞上一個單子。
“徐骥是什麽人,有這麽大的威勢。”
王翼問道。
“徐骥乃是先首輔徐階的侄孫,松江大族,在江南一線人脈曠闊。”
這話立即就讓王翼明了了。
徐階的家族當然是江南士家中第一等的。
這也是徐骥能聚攏這些監生的因由吧。
“監生有徐骥挑頭,有各個士家勾連也就罷了,那些庶民怎麽回事。”
“這個。”
劉傳清遲疑。
王翼給了他一個威脅的眼神,劉傳清就頂不住了。
“大人不知,很多南京左近的士紳借着監生抗議的機會發動暴動,他們雇請南京一些打行雇傭人手上街參與,造成轟動全城的威勢。”
‘打行啊,’
王翼點點頭,北京畿打行不成,但是江南一帶打行是太多了,做些不法之事,什麽強行讨債,幫人霸占田畝店鋪,拐賣人丁都是有的,甚至打殺人命,就是江南的一塊頑疾。
“打行這些人當知道其中幹系,怎麽敢輕易牽扯其中。”
這些打行都是人精,輕易不和官府正面沖突的。
“大人不知,其中數家打行就是南京勳貴的,而忻城伯趙之龍就在其中,這個活計就是他帶頭應了,其他打行才敢跟進,否則天大的膽子不敢參與暴動。”
劉傳清也是知無不言了。
王翼終于明白了整個的脈絡。
士家發動了監生抗議,抵制科舉。
然後有些士紳則是利用這個機會擴大成爲暴動,那就不單是讓科舉折戟了,還針對着田畝改制。
兩萬畝紅線算是刨了他們的根基,被他們視爲眼中釘肉中刺。
‘很好,劉傳清,本官看好你,隻要如此辦差,日後必有你的獎賞。’
重金買馬骨,王翼不介意提攜一下。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劉傳清媚笑着,他拼了一把爲的不就是這個嘛。
...
王翼一旁恭立。
堵胤錫敲着桌案,冷笑着。
果然是貓鼠一窩。
這些勳貴士紳勾結一處,才能造成這麽大的影響。
怨不得江南蔓延開來。
官府停擺,勳貴上下其手縱容,士紳出錢糧擴大威勢。
真是鐵闆一塊啊。
‘大人,此事倒也難爲,涉及人物太多。’
“無妨,和殿下比聲勢,阻攔殿下的改制,當真是螳臂當車。”
堵胤錫搖頭。
别人不知,他可是清楚,殿下這些年經曆什麽。
屍山血海,内部争鬥不說了,關鍵是殿下不好名,一切實務爲先。
根本不同于陛下被聲名所累。
這次也是如此,指望殿下如同當年神宗爺和陛下般因名聲受損退卻,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