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尼拉港大營。
張煌言和一衆官吏埋首案牍中。
他們既要處置各處報來的開拓急務,也要查閱西班牙人的案卷,看看以往挖掘的灌溉渠、排水渠。
呂宋開拓,排水渠太重要了,這裏的雨季一到往往雨水沒完沒了,沒有排水渠,耕作多少都是白送。
“大人,南部參将崔宏再次急報,土人夜襲,傷亡十餘人。”
劉钊進來禀報道。
張煌言一手扶額。
南部臨海的土人真是一群禍害。
“呂宋歸化土人是如此乖巧,簡直無法想象南部濱海土人和他們是一個族裔,就是一群牲口。”
張煌言大罵。
原來莊園農奴或是在莊園左近生活的土人,較爲恭順,十分聽話。
但是南部和西北部的一些部落土人,嗜血好殺,時常偷襲當地開拓的明人。
尤其是南部土人,他們信奉綠教,有時候竟然發起自殺式的襲擊,往往出人意料。
怪不得當初西班牙人就在這裏吃了大虧。
“大人,下官有幾個建言。”
劉钊拱手。
‘盡管說,’
張煌言道。
‘大人,我軍何不借鑒西班牙人作法,讓我軍軍卒和土人仆從軍一同守衛南部,甚至讓土人仆從軍守衛最南邊,讓他們之間自相殘殺,隻要給他們分下良田,不難收取這些仆從軍的軍心。’
劉钊忙道。
張煌言想了想,
‘别說,是個好法子,本以爲此番進駐呂宋的降兵五六萬衆,用不到仆從軍,現在看來不成啊。’
張煌言苦笑。
降卒也是明人,每一個明人在海外都是珍貴的。
看來是時候重新編練土人仆從軍了。
“大人,其實重組仆從軍很快,先前解散的仆從軍不少就在莊園裏耕種,重新召集整訓一番就是了,有軍田獎勵,他們自會應招。”
劉钊繼續。
“劉钊,不錯,還有什麽建言盡管說,如果大有裨益,本官定向處置使大人爲你請功。”
張煌言大笑颔首。
‘大人,此外,還可以将南部和他們土人接壤的地方伐木,建立一個隔離區,讓土人無所借力。’
這些土人之所以難纏,不是他們的戰力多剽悍。
而是他們利用茂密的樹木潛入。
讓人防不勝防。
如果将這些地界的樹木砍倒,沒有掩護潛入的根本,這些土人的破壞就無法持續。
一旦他們被發現,明軍對付他們不要太輕松。
畢竟這些降卒組成的軍隊可是屍山血海殺出來的,列陣拼殺,在呂宋根本沒有對手。
‘好,不錯,兩個建言都是切中要害,本官定會爲你向李大人請功。’
張煌言一拍桌案大笑道。
“下官不過盡忠職守,”
劉钊忙道。
‘不必過謙,海外開拓大有可爲,相比中原的體例,這裏更能迅速晉升,隻要你有才幹,’
張煌言笑道,這話何嘗不是爲他自己說的。
他相信他進入呂宋開拓,遠遠比在中原官場晉升快的多。
這裏根本沒有太多的官僚掣肘。
有了功業容易被認可。
“多謝大人。”
劉钊施禮。
張煌言理了理自己的發髻,
“南洋艦隊這次來了多少海船。”
‘大人,抵達了七百餘艘,運載了八萬餘人,全部滿載,此外還有數萬石米糧,兵甲,’
張煌言想了想。
“唉,可惜那個該死的城堡還不投降,他們還在熬什麽,”
張煌言可是對那裏傳說的金銀向往好久了。
到現在呂宋開拓還是從中原吸血。
他知道朝廷财賦的窘困,無論平複中原,開蒙還是開拓呂宋,需用的錢糧太多了。
如果聖地亞哥堡中的金銀足夠,呂宋開拓足以自給自足,一年後,開拓就會平順,不用拖累中原輸入,這就是最大功業,那就意味着大明海外開拓的第一步就會完成。
而呂宋将會成爲大明向西開拓的根據地。
這個意義實在是太大了。
怎麽說都不爲過。
‘快了,大人,他們數千衆,每日消耗的米糧不在少數,城堡就在山上,他們就是想耕種糧食也做不到,早晚糧米耗盡。’
劉钊笑道。
‘他們是等不到援軍的,也等不到我軍退軍,一切都是徒然。’
張煌言大約能猜出被圍西班牙人的想法,他們是在等待,等待明人可能的疫病。
讓明人大規模的染病,不得不撤離呂宋。
但是怎麽可能,明軍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
其實疫病已經開始出現了,但是有了苗頭,立即隔離人員。
服藥救治。
等待好轉,才被允許重新投入耕作或是戍衛。
西班牙人是等不到明軍的崩潰了。
‘大人,西北方的開拓也還順利,隻是如今也遇到了土人襲擾,鄭提督和羅總兵也有急報,希望調用些鐵甲。’
劉钊道。
張煌言笑笑,
“這兩位倒是急性子,方圓近千裏的地界,他們兩月就占下了,不過他們的兵力堪憂啊。”
‘鄭氏還是有人的,聽聞這次從閩南又調集了數千人,羅總兵那裏是不成的。’
劉钊笑的古怪。
鄭芝龍雖然也算是一個巨寇,但是早就招安,這些年也立下不少功勳,朝廷是默許縱容他來到呂宋開拓的,但是對羅汝才還是有戒心的,羅汝才最大的依仗是麾下五千嫡系,餘者都被遣散到馬尼拉以西南,東南兩塊龐大的開拓地了。
事實上造成了羅汝才和昔日軍卒的離散。
羅汝才沒法擴充實力。
爲他自己和屬下占據的地界就有限了。
但是羅汝才有苦沒法說,朝廷饒了他性命,讓他可以在海外開拓新生,仁至義盡。
“調給他們一些鐵甲,讓他們在西北掐去吧。”
張煌言做了決斷。
“大人,鄭氏艦隊也足以龐大,如果在呂宋繼續做大,也是一個隐患。”
劉钊道。
張煌言點頭。
讓鄭芝龍開拓呂宋,就是一個交換,讓其逐漸放棄龐大的艦隊,消除對閩粵一線的威脅。
“李大人已經和鄭芝龍商議過,鄭氏艦隊海船不得超過兩百之數,且他們大多會轉爲商船,運送中原到此的人員辎重,南洋水師日後越發的龐大,翻不起大浪來,失去了海商孝敬的收益,鄭芝龍也養不起龐大的艦隊,本官估摸最終他也就是将養百多艘海船,是個勢力不小的海商就是了。”
張煌言道。
開海才是釜底抽薪,從此鄭芝龍昔日的财源破碎,再無肆虐的可能。
...
桑斯和費南多一同站在石頭城牆上默默無言許久了。
糧食還有月餘就要耗盡。
城内人心惶惶,而且疫病開始出現。
絕對的諷刺,本來希望明人有疫病,然後他們出城一戰敗之,趁勝和議,或許能逃出生天。
結果明軍雖然輪戍一次,但是軍威鼎盛。
現下每日裏都在操練,站在城頭就可以看到數裏外明人操練,喊殺震天,生龍活虎,是否強壯是否病弱一望可知。
明人基本沒受病情影響。
相反,活蹦亂跳的。
現在城内絕望了,完全看不到脫困的可能。
“少尉盧瑟聚集了一些人,搶奪糧食,内部不穩了。”
費南多道。
桑斯頭疼,眼看糧盡,什麽人都有了,亂像頻出。
什麽約束,什麽上下級都不好用了。
‘費南多,你看我軍還有脫困的希望嗎。’
“不可能,本土和新西班牙要派出兩三百艘戰艦,擊敗明人艦隊,載運數萬大軍,才能重新奪取呂宋,根本不可能。”
費南多搖頭。
作爲王國的軍人,他對本土和新西班牙的軍力還是了解的。
王國不是沒有這些軍力,問題是這會抽調兩地近半的軍力和海船。
本土不要了嗎,三十年戰争到了尾聲,西班牙本土不斷戰敗,甚至小小的葡人都脫離自立了。
西班牙人本土的軍力必須守衛自己的國家,那是海外領的根基。
隻剩下新西班牙有餘力增援。
問題是,新西班牙都是大貴族大莊園主做主,新西班牙的利益爲先,呂宋算什麽,就是西班牙本土的利益也不能高出新西班牙屬地的利益,憑甚麽出動大軍爲呂宋解圍。
就如同呂宋不會全力援救新西班牙一樣,獨立的海外領隻能獨立作戰。
“那就不要拖延了,趁着内部還沒有垮掉,我們還能做主,就投降吧,好歹付出贖金,讓我等可以折返本土。”
桑斯苦澀笑道。
他發動澳門之戰,本指望爲呂宋獲取大明的商路,取代葡人獲取和大明通商的權力,其實是光明正大的走私權力。
結果呢,卻是葬送了整個呂宋。
悔之莫及,有時候後悔的撕心裂肺。
費南多無言,這個破事桑斯是做錯了,西班牙人中也是怨聲載道。
但是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
...
‘派人請降,’
張煌言很驚喜。
‘大人,正是如此,西班牙人派出了幾名使者,其中有一個主教,叫什麽,’
孫應元很苦惱。
通譯講的西夷人的名字太拗口,根本記不住嘛,
‘他們言稱呂宋總督率軍投降,但是他們有條件。’
“将他們帶過來吧。”
張煌言很喜悅,圍城數月終于到了結束的時候。
‘讓最精銳的士卒把守大帳。’
...
呂宋大主教維吉尼奧來到中軍大帳前,隻見大帳左近有上百名精銳明軍把守。
他們都是身穿鐵甲,手持火铳或是刀槍,一個個叉手而立,眼神兇厲的盯着他們一行人。
維吉尼奧不斷畫着十字爲自己打氣。
昔日他是呂宋高高在上的大主教,身份超然,哪怕桑斯也無法驅使他。
現在他的小命卻是在明人手裏,壓力山大。
幾個人被引入了大帳。
威武之聲響起。
吓得幾個人一哆嗦。
張煌言看着幾人身穿的白色教袍,他對西班牙人已經比較了解,知道歐羅巴的教會勢力極大,甚至可以參與王室繼承和更疊。
不禁深深警惕,幸虧華夏的佛教道教不曾這般肆無忌憚。
‘見到大人,還不跪下。’
親衛首領手搭刀把喝道。
通譯急忙翻譯。
維吉尼奧發誓,他想保持尊嚴的。
但是見到這般兇神惡煞的明人軍卒,腿軟了。
維吉尼奧撲通跪了。
“來者何人,所談何事。”
張煌言威嚴道。
其實來人是誰,來議和都是明鏡。
但也不是廢話,就是施壓的一種。
“馬尼拉主角維吉尼奧,此來爲的是談及和談之事。”
維吉尼奧不能控制的舌頭打卷。
‘好像主教不是這個名字。’
張煌言還是做了功課的,西班牙人幾個頭目的名字還是記得的。
“上一任主教三個月前病逝,我是接任的。”
張煌言一笑,雖然不厚道,但是忍不住。
大主教這樣尊貴的人物都病死了,可見西班牙人的窘困。
敵人的狼狽當然讓張煌言滿意得意。
“說吧,你等什麽條件。”
“保證我們總督和主教的人身自由,保證我們有百人随從,不能虐待我們,同時給我們三艘海船,我們自行離去,其餘的西班牙人我們回去後自會派人來贖買。”
維吉尼奧一一說着。
張煌言一擺手,阻止了維吉尼奧,
“胡言亂語,你們還有提出這樣條件的資格嗎,隻要再有一兩個月你們都成餓殍,我軍隻要搭上梯子登上城頭就是了,你覺得你們是誰,當真大言不慚。”
張煌言怒道。
一衆親兵怒目而視。
維吉尼奧身子亂顫,
‘我們也可以誓死不降的。’
“随意,如果你們想死沒有人攔着你們。”
張煌言冷笑。
‘我們可以焚毀所有的金銀,不留給你們,這對你們是巨大的損失。’
維吉尼奧殊死一搏了。
用金銀來威脅。
“呵呵,果然是不死心,焚毀如何,就是分離麻煩一些罷了,那也比答應你們的條件麻煩少一些,你們可以随意。”
張煌言一拍桌案大怒,當即拒絕。
他怎麽可能答應。
他追随殿下多年,殿下什麽性子,他大約還是清楚的,如果他被西班牙人脅迫,他這個官職也就到頭了,殿下必深惡之。
再者說了,金銀焚毀,重新熔鑄,損失可能有十分之一,或更多,但不是沒法挽救,是很心疼,那也不能讓步。
維吉尼奧傻眼,面對這麽大的損失,明人不在意嗎。
“那可是你們明人算出的兩百多萬兩金銀。”
“那又如何,大明不受脅迫,”
張煌言斬釘截鐵,
‘回去告訴你們的總督,給他三天時間考慮,保證你等的人身安全,可以既往不咎,過了三天,不再接受投降,你們就餓死在山上吧。’
張煌言一擺手,讓親兵驅趕出去,沒工夫和他廢話。
維吉尼奧踉跄被驅趕出大營,折返山上。
“怎麽辦。”
費南多傻眼。
“還有選擇嗎,”
桑斯苦笑。
一同赴死,對不起,西班牙人沒有這個概念。
如果他敢說,下面人都得反了,自行開門投降。
所以結局隻有一個,降了吧。
“我是歐羅巴第一個向土着人投降的總督,這真是從未有過的恥辱,大約是歐羅巴人的笑料談資,”
桑斯痛苦的閉眼。
費南多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沒說出來。
桑斯說的沒錯,他們必然是歐羅巴人的恥辱。
這一兩百年,歐羅巴開拓全世界,土人沒法阻擋。
也可能有個别的小地方總督戰死。
但是投降土着人的總督,這是第一次,他們擁有了無與倫比的名氣。
可惜是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