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營官軍排成了豐台大陣,開封營、鍾離營列陣向西開進。
唯一阻擋他們的不是流賊大軍的陣勢,他們正在混亂的後撤。
鋪滿地面的死傷流賊們才是陣勢展開的最大障礙。
不過,沒有人在意這些死傷的流賊,讓他們留在那裏慘叫。
李自成接連下令向後撤離。
以前是他想盡了辦法要和官軍決戰,但是現在官軍殺出,他隻想逃離,逃的越遠越好。
問題是,京營官軍沒給他逃離的機會,緊緊追在他們身後。
相隔不足一裏,還在靠近中。
雖然在冬末,李自成也是汗濕衣衫,多年後他陷入了最大的危機,和車廂峽那次是太相像了。
不過,現在他沒法再次耍弄手段招安了,朝廷根本不會信,他已經是朝廷必殺之人。
李自成下令前方拖在後方的将令列出軍陣,留下五千人阻擊官軍。
剩下的三萬餘人快速向西南撤離。
流賊紛亂的向西南奔逃着,路上丢掉了無數的物件。
甚至有些人将兵甲也抛棄了,太影響速度,至于官軍殺來,其他人抵擋吧,反正不是他。
...
李過站在他的将旗下,看着北方壓過來的遼鎮騎軍,心中一點底都沒有。
他很清楚此戰必敗。
對方的戰馬高大,軍卒全部披甲,各個耀武揚威,從精氣神上就占據了絕對的上風。
這是多次迎擊建奴的邊軍鐵騎,對上他們義軍的騎軍占據了絕對的上風。
而李過從身邊親衛那裏就看到了惶恐,他們從心裏敬畏,何況後邊自身的大軍在潰敗。
失敗恐慌的情緒會傳染。
如同現在,七千左右的騎軍竟然沒有太多的聲響,隻有偶爾的馬嘶聲。
相反,遼鎮騎軍鼓噪着唿哨着,氣勢十足的壓迫而來。
這樣的氣勢讓李過心悸,這樣投入戰場,他怕一個沖陣就會垮塌。
李過拔出了佩刀,縱馬沖出,在軍陣前橫向奔跑,他大喊,
“兄弟們,今日是決戰之日,我等都是朝廷的叛逆,昔日招安又叛出,朝廷不會饒過我等,今日要死戰,擊敗官軍才能活下去,萬勝。”
李過高舉馬刀吼着。
他身邊的親衛也高喊萬勝。
義軍騎軍中響起了萬勝之聲。
聲勢還是不大,卻也比方才的寂靜讓人安心。
...
看着半裏外流賊騎軍們高舉兵器吼着,聽着萬勝之聲,佟瀚邦微微一笑,這麽多人這麽點聲浪,士氣真是不高,佟瀚邦笃定此戰必勝。
佟瀚邦高舉戰刀,催馬向前高呼,
“兄弟們,擊敗當前流賊,李賊就在後邊,中軍發下了三千兩懸賞要李賊的腦袋,兄弟們,殺賊。”
佟瀚邦戰刀向前虛劈一下。
‘殺賊。’
遼鎮騎軍高呼着催馬向前。
登時馬蹄聲如雷。
遼鎮騎軍催馬向前,揮動着三眼铳、騎槍、馬刀,雷霆萬鈞的沖陣。
雙方過萬騎軍轟轟的沖近。
半途中有有些賊軍軍卒撥馬就走。
這是些頭腦活泛的軍卒,他們怎麽看都是沒有獲勝的希望,和遼鎮騎軍京營騎軍多次作戰,他們沒有赢過一次,已經膽寒了。
雙方快速接近到幾十步。
嘶嘶嘶大股的羽箭向雙方墜落,帶給對方傷亡,不斷有人掉落馬下。
砰砰砰,遼鎮騎軍最前排的騎軍發射三眼铳。
給前排的賊軍帶來很大的傷亡。
然後雙方的騎軍開始近戰搏殺,雙方用騎槍相互投擲,慘叫聲接連響起,有戰馬撲倒将身邊的戰馬和騎手撞倒在地,一片混亂。
遼鎮騎軍排着密集陣型沖入了流賊騎軍的陣勢中。
本來遼鎮騎軍就是居高臨下,騎術娴熟,加上陣勢的優勢,也形成了以多打少。
雖然雙方都是七千餘人左右,但是接戰後,好像遼鎮騎軍占據了人數優勢一樣,迅速的破開流賊們稀疏的陣型。
每名遼鎮騎軍的傷亡都會帶給敵人數倍的傷亡。
流賊騎卒感覺如同單人獨騎對上遼鎮騎軍,很快就出現了敗勢。
看着前方自家騎卒紛紛掉落馬下,而遼鎮騎軍傷亡較少。
後面的流賊騎卒們紛紛打馬調轉方向,從兩翼避開遼鎮騎軍的沖擊,他們不想死。
後陣的李過眼睜睜的看着整個陣勢崩潰。
就如同他預感的一樣,隻是一個沖陣,麾下騎軍就出現了潰敗之勢,軍心散了,他知道完了,後陣步軍的敗局已經摧毀了騎軍的戰心。
李過毫不猶豫,立即調轉馬頭,帶着數百騎向南就逃。
這樣沒有鬥志的騎軍根本沒有阻擊的可能。
他如果繼續沖陣,隻有一個下場陷入遼鎮騎軍的包圍中。
登時,流賊騎軍四分五裂中,向各個方向逃亡的都有。
而遼鎮騎軍兇猛的向東南沖擊,因爲那裏有流賊大軍,暫時放過了四散奔逃的流賊騎軍們。
李過連頭都不回,帶着親兵狂奔向南。
...
砰砰砰,上千把火铳轟鳴着。
彈丸不斷橫飛。
相距百多步,開封營的火铳手就開始集火。
流賊的潰敗過程中,大多數軍卒丢棄了沉重的木盾和鐵盾,隻有很少的軍卒保留了皮盾。
可憐面對京營官軍上千把的火铳齊射,他們如同被排槍槍斃一樣。
第一排的軍卒幾乎被掃蕩一空。
慘叫聲四處響起,很多流賊在地上翻滾掙紮凄厲的喊叫。
流賊軍卒們開始慌亂。
第二排第三排齊射。
流賊們後幾排的軍卒大量傷亡倒地。
沒有等到四段擊,流賊斷後的五千軍卒立即崩潰了,他們丢下了一千多傷亡倒地的軍卒,慌亂的喊叫着向後就跑。
爲他們歡送的是第四排的齊射。
很多流賊被後面的铳子擊倒。
接着,兩翼近萬的三千營騎軍發動了。
他們揮動着馬刀,呼喝着催馬向前。
最開始幾十步速度不快,接着馬速提升,轟轟的兩條紅黑色的騎軍猛烈的沖陣。
孫應元撇撇嘴,娘的,都被這些騎軍撿便宜了。
不過,沒法,追殺敗軍,這是騎軍的拿手好戲。
京營騎軍們從兩翼風馳電掣般沖近,他們用短火铳轟擊,大批的流賊被擊殺。
很多流賊驚恐的看着兩翼殺來的騎軍,毫無反抗的可能,他們丢棄了兵甲,跪在地上投降了。
李輔明指揮着騎軍不突入流賊亂軍中,而是從兩翼驅趕恐吓,追擊着這些流賊向西。
将後面的流賊陣勢也完全沖亂。
就這樣,京營騎軍如同驅趕着大群牛羊般滾滾向西。
這是騎軍師從建奴的老戰法了。
爲的就是沖亂整個敵軍的陣型,讓敵軍陷入全面的混亂,而不是過早的沖入陣型,陷入近戰,隻有這樣才能發揮騎軍的最大作用。
就這樣騎軍速度不快,但是驅趕着萬千牛羊般前進,随時砍殺一些跑出兩翼的流賊。
李自成帶着後軍離開了三裏餘,然後他看到了蕩起數丈高的灰塵,還有灰塵中閃亮的兵甲。
接着他看到了斷後軍全部崩潰,剩餘的兩三千人被驅趕着逃亡。
很快就沖入了三萬餘人的後陣。
将三萬流賊後軍全部攪亂。
這時候各級頭目再也無法節制手下的軍卒。
整個陣勢如雪崩般崩散。
所有的流賊恐慌的四處奔逃。
然而隻要沖出了兩翼,立即被京營騎軍砍殺。
他們想要活命,隻能跪下投降或是向西奔逃。
看到京營騎軍如此牧羊,李自成二話沒說,頭也不回的帶着三百親衛向西南打馬就逃。
沒有留下的必要了,全完了,剩下的步軍沒有接陣抵抗的可能,軍心崩潰了。
李自成也崩潰,他在親衛随扈下麻木的騎馬狂奔。
跑出了數裏,李過帶着四百餘騎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李自成連問都沒問一聲,啥也不說了,騎軍的崩潰也是可以預料的。
他們爺倆就是一個逃吧。
現在沒有什麽糧食不足的問題了,剩下的就是逃命。
至于複起什麽的,逃出生天再說了。
...
孫傳庭、陳明遇也在五百親衛随扈下出了大營,踏入了血腥的戰場。
孫傳庭相當的興奮。
流賊聲勢大作二十年,今日最後一股流賊大軍被擊潰,加上朝廷稅賦的增長,軍力增強,赈濟不斷,孫傳庭可以想見,這是國内最後的一場平叛大戰了。
此刻可以暢快的喊出天下遂平。
“恭喜孫相,此戰過後,剿匪功成,此前所未有之功勳啊。”
陳明遇拱手笑道。
孫傳庭撚須大笑,十分暢快,他兩次複起,爲的什麽,就是爲了一展心中抱負,他注定不甘平凡,也從不畏懼艱險,否則他在山西老家教授子弟,度過餘生有什麽不好,
“恭喜陛下和殿下,本相不敢居功。”
這裏他有一半真心,陛下嘛,若是不提及那就是政治不正确了,但是殿下那才是首功,沒有殿下改制帶來的海量銀錢,他拿什麽和流賊死拼。
軍力居于絕對劣勢,他就是靠着錢糧和強軍耗死了張獻忠和李自成。
當然,他的功勞也是極大,他不是自傲,論臨戰決斷,大明臣子中沒有比他更強的。
“子奇,下令全力緝拿李自成,這厮幾次被殺得剩下幾百騎,最後還是複起,告訴李輔明,騎軍全力追殺,務必斬殺。”
孫傳庭可是知道李自成真是打不死的小強。
數次瀕臨絕境都是逃出生天,然後又是帶着十幾萬幾十萬的大軍殺回來。
‘屬下遵命,不過孫相倒也不必過于憂慮,今時不同往日,這兩年天災不再,朝廷稅賦大增,有錢糧赈濟流民,還有強軍彈壓,李自成就是僥幸逃離,也翻不起大浪來。’
陳明遇拱手笑道。
“話雖如此,斬草除根才好,天下百姓苦矣,不須一個魔頭繼續禍亂其中了。”
孫傳庭正容道。
身爲閣臣他知道大戰後平複天下的困難,就是大規模戰事結束三年的河南,也得再有兩年才能安定下來。
何況湖廣四川等地,且有得忙亂了。
孫傳庭接連接到戰報,南邊的田見秀部崩潰,峒兵正在追擊中。
北面的李定國反正,擊殺了賀珍。
李過的騎軍脆敗,遼鎮正在追殺中。
李自成所部三萬餘人大部放下武器投降,李輔明帶着騎軍正在向西南追殺李自成。
一切向好,此時最爲清閑的就是孫傳庭的中軍了。
最忙亂的是醫護,正在救治京營的傷患,至于流賊的傷患隻能任由其躺在各處哀嚎。
李定國和身邊幾個親衛被引領向西南,他心中也是忐忑。
征戰這麽多年,他本以爲早就不畏生死了。
但是現下,他才知道爲何人稱自古艱難唯一死,他算知道了自己還不想死。
他還不到三十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當然不想成爲刀下之鬼,不過,他現下沒有絲毫的主動權,一切都看那位孫傳庭是否說話算話了。
李定國來到了西南的戰場,此處倒卧着數萬義軍傷患,慘叫聲此起彼伏,血腥氣彌漫四野。
更有成千上萬的義軍被俘獲,他們空手坐在地上,忐忑不安的等待他們的命運,如果官軍殺俘,他們沒有絲毫的抵抗能力。
李定國對大敗早有預期,指望攻下京營大營,可能性太低了。
這也是他答應招安的原因。
兩邊可能都是死局,他選擇一個可能的生路吧。
李定國被引領來到了孫傳庭面前。
李定國看到面前這位绯色官袍的大員,身材高大,面色沉靜,眸子淩厲,負手而立不怒而威。
“這位就是朝廷閣老,大學士孫大人,還不跪拜。”
一旁有人喊道。
李定國上前跪拜,
“小的李定國跪拜孫學士,今棄暗投明,陣前反正,萬望孫相不棄。”
孫傳庭颔首虛扶一下,
‘李将軍請起,今日将軍陣前反戈一擊,爲朝廷立下大功,本相定會向朝廷報功,朝廷定會重加賞賜,李将軍好生等候就是了。’
孫傳庭溫言道。
李定國急忙拜謝,心裏安定不少,看來孫傳庭說話算話。
‘李将軍,隻有一樣,既然招安就真正放下刀槍,做一個忠君報國的将士,而不是爲了一己私利再次反叛,張獻忠爲此授首,你當引以爲戒。’
孫傳庭敲打道。
他同意李定國招安,那是因爲李定國不是李自成和張獻忠,沒有卑劣的利用招安蟄伏然後反叛。
但是敲打是必有的。
“屬下定會遵從孫相之命,屬下願意北上殺奴,絕不會再次反叛,天日可鑒,如違今日誓言,不得善終。”
李定國拱手道。
孫傳庭颔首,當然,還得聽其言觀其行。
...
“闖王,官軍騎軍就在身後兩三裏,追蹤甚急,他們備馬很多,很快可能追上,不能這麽跑下去。”
李過不斷焦急的看着後面的煙塵,很顯然官軍騎軍在不斷迫近。
沒等他們過河,就可能被追上。
“立即分散突圍,分成三路吧。”
李自成果斷道。
别看身邊有親衛數百,但是被敵人騎軍追上根本無法抵抗。
李自成從不看重這些,他身邊最少時候隻有十幾騎,經曆的艱險太多了。
現在的情況隻能分路突圍,讓官軍迷惑,不知道他從哪裏逃亡,才可能生還。
很快,流賊分爲了三路,每一路二百騎左右,向西北,西邊,南邊分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