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朝會上,朱慈烺詢問了京中糧食漲價的情形。
京師的糧食漲價兩三成,而且還有繼續上漲的趨勢。
建奴騎軍在北京畿肆虐,糧隊根本不敢去往京師。
這樣的情況下,京城就是在吃庫存,都是去年初冬以前運入的糧食。
糧商們當然會坐地起價。
這是難得的暴利機會。
朱慈烺肯定不允許這樣情況發生。
現在京師戒嚴,很多人失去了自己的活計,都在坐吃山空,而糧價還在上漲,這不是要命嗎。
雖然朱慈烺也明白,資本的趨利性,但是這樣的情況必須制止。
否則民間怨聲載道,他不想有更多的人餓死在大明京師,那真是莫大的諷刺。
“殿下,如今的米糧還在上漲,有些庶民已經一天吃一頓飯了,早上就是煮些米湯潤一潤肚皮而已。”
方孔炤出列道。
‘殿下,可立即嚴令米價不得上漲,否則順天府必會嚴懲,才能節制糧價,讓那些黑心糧商消了貪婪之心。’
陳新甲道。
朱慈烺笑了笑,他環視下面的大臣,
‘真的都是黑心糧商嗎,’
衆人看着朱慈烺别有深意的笑容,心裏都是一突突,他們其實都明白這裏面有六七成的糧商後面都是有勳貴官員的影子。
真正沒有根基的糧商未必敢肆無忌憚的漲價,心裏沒底啊。
“殿下,現下從城外進糧,都是從保定等地西南方向運來,因爲深怕建奴突襲,這些糧商要多雇傭人手多備馬匹盡快發糧,給夥計和護衛的工錢是以往數倍,這還沒有人願意來京,因此這些糧商進價也是大漲,倒也有些情有可原。”
李日宣忙道。
朱慈烺點點頭。
這事倒也是真的,但是這些錢糧漲了也抵消一部分暴利就是了。
從建奴入寇開始糧價已經漲了五成了,無論怎麽一個成本上漲,糧價也算是暴利了。
“既然糧商不斷上漲,那戶部就開始放糧吧,本宮記得去歲初冬堅壁清野時候收購了大批的糧食,都在戶部庫房裏堆着呢,現在戶部就在城中收拾一些鋪面,發賣糧食,嗯,”
朱慈烺想了想,
‘比現下的糧價低兩成吧。’
下面鼓噪聲四起。
“殿下,這不是與民争利嗎,戶部怎能如此行事。”
林欲楫忙道。
林欲楫家中在南方商鋪商隊都有,是大地主大商人這樣一個家族。
他對官府參與商事很是警惕。
向來最反對這樣的行徑。
有些大臣也附和,很明顯,都是有些根本利益在其中的。
“與民争利,這個民是商人吧,或者是他們身後的東主,他們有多少人,”
朱慈烺一笑,白牙閃亮。
看的衆人心悸,想欺瞞這樣一個主子是太難了。
“讓這些商人飽掠而歸,腦滿腸肥,城中更多的百姓痛哭流涕吧,這些庶民不是民嗎,是誰在他們手中掠奪錢糧呢,”
朱慈烺不屑道,少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他從不信奉典籍和什麽聖人言,
‘當然,商人組織運糧也是不易,戶部發賣糧食就是低兩成,這樣的糧價也比初冬上漲了三成,還不夠他們吃的嗎,那就太貪婪了吧。’
朱慈烺看向林欲楫,
‘林部堂,三成利益是不是暴利。’
大明這裏對于暴利有個基本共識的,兩成以上就是暴利。
林欲楫唯唯諾諾的退下,他沒法說三成不是暴利,他得要臉,畢竟是大明禮部尚書。
“這會不會朝廷損失很大,這個價錢低了點吧。”
蔣拱宸出列道。
他倒不是助力林欲楫之流。
而是擔心放糧,戶部會有損失。
“周相,你和諸位卿家講一講爲何不會損失還有收益,”
朱慈烺當即點了周延儒。
少特麽躲清閑,周延儒做一天首輔,就該有首輔職守,這破事就是他掌總。
而且戶部就是周延儒代領,往哪裏躲。
“咳咳,”
被破了隐身的周延儒活了過來,
“去歲戶部雖然收糧比市價略高,不過以現在發賣也會賺取一成多的收益,不過鋪子和人手方面還得消耗一些,能有半成收益吧。”
‘這就足夠了,咱們戶部不會與民争利的,’
朱慈烺在與民争利上加重了語氣,誰都能聽到諷刺色彩。
朱慈烺沒想用暴力壓低糧價,他盡量不想用那樣的手段。
當初收糧就有應對各種情況的準備,其中一條就是糧價高起。
如果不動聲色的解決這個問題是最好的。
如同後世二十一世紀華夏,也不會動辄行政命令幹預市場價格,糧食肉類價格上漲太多,立即動用國家儲備糧和儲備肉入市,平抑價格就是了。
這事就交給了周延儒,讓他和那些官宦勳貴掐去吧。
“周相,貼出告示,嚴禁米鋪從戶部處賣糧回去發賣,但有投機牟利者立即鎖拿下獄,抄沒家産。”
朱慈烺道。
周延儒急忙領命。
‘告示上寫明,錦衣衛和東廠會派人暗中監看,如有人違制當即鎖拿北鎮撫司。’
衆人一暈,得,直接下錦衣衛了。
都沒順天府什麽事了。
可見殿下對那些奸商的痛恨。
‘按說殿下所言并無不妥,不過,老臣還以爲當謹慎,如果建奴大軍拖宕不去,流連到明年春夏,戶部糧倉空空,那可就是大事了。’
林欲楫換了一個說辭。
甭說,這個說辭倒是好像爲朝廷着想一般。
如果那個情況出現,戶部沒有大批糧食真不行。
“正是如此,建奴最多一次流連半年多,這次如果也是如此,戶部糧倉不可放空啊。”
謝升忙道,他看向了陳新甲,
“陳兵部,到底什麽時候能驅逐建奴大軍,如果京營軍力不夠,爲何不發下勤王令,總不能最看清軍肆虐京畿和運河沿岸吧。”
陳新甲臉上一黑,這厮絕對是找他的麻煩。
登時蔣拱宸,李日宣、蔣德璟等人紛紛附和。
“殿下,即使孫相所部剿滅巨寇不得抽身北上,也得從山東、保定、河南、陝地抽調大軍北上,會同京營一同驅逐建奴大軍,否則北京畿一日難安啊。”
蔣德璟道。
朱慈烺心裏煩躁,這些書呆子啊,讓那些地方的步軍和由全部騎軍組成的建奴大軍對上就是送菜。
以往無數次證明的。
耗費了無數糧饷,這些所謂勤王軍到了京畿都成了守城軍,沒有出城野戰的能力。
說白了就是給崇祯和京城的大員們壯壯膽。
當然也是告訴各處百姓,朝廷還在做事還在抗擊建奴,安撫一下民心,做些官面文章罷了。
“諸位卿家,前方京營督帥劉之虞已經發來急報,破敵就在兩月之間,諸位稍安勿躁,等着大軍捷報就是了。”
朱慈烺道。
他心裏是有底氣的,章鎮赫不虧是大明最強的遊擊将軍,多次和多爾衮周旋,如今死死盯着建奴騎軍,讓其不敢分兵打糧,沒有足夠的糧草,加上軍卒接連傷亡。
朱慈烺相信建奴大軍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這是對軍情的基本判斷。
“殿下,該當立即下旨申斥劉之虞,讓其盡快進兵,不得在通州停駐,他這是在畏敵如虎。”
吏部給事中姜埰道。
這個姜埰有時候就是愣頭青。
因此也被崇祯庭杖過,但是不改初心啊,朱慈烺也沒轍。
朱慈烺一唬臉,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哪裏有相隔千百裏遙控指揮大軍的道理,這些文臣武将是我大明最強的督帥和戰将,難不成諸卿以爲勝過他們,那就和本宮講講各位卿家昔日兵事上的功績吧。’
朱慈烺一點面子沒給,直接點了這些人的短處,都是紙上談兵的貨。
衆人面面相觑,和誰比,和孫傳庭、劉之虞等人比不得啊。
“好了,方才說的是糧食之事,竟然被引入了題外,”
朱慈烺當然不可能讓事情歪樓,這些貨沒有省心的,
“平抑糧價就如此辦理吧,周相,動作要快,别讓本宮等一兩個月才好。”
朱慈烺提醒這厮,别和他玩拖字訣。
周延儒慌忙應了。
他心虛,真有這個想法,結果被太子挑明了。
真不好對付。
...
興濟北面三裏的沿河寬闊處又是倒卧着四百多人馬。
多爾衮看着面前這一切面沉似水。
這次兩翼發動的騎軍晚了些,怕的就是太早兩翼包抄,吓跑了京營騎軍。
而該死的京營明軍趁機追上阿巴泰的後隊,用火铳遠程轟擊,然後在兩翼合圍前立即遠遁。
狠狠咬了口血肉。
這次是太晚收杆,被京營狠狠的咬了口魚餌,得不償失了。
多爾衮看到的就是這個劫後戰場。
傷亡不多,隻有三百多人。
但是這是幾次的騷擾了。
這麽零打碎敲已經讓滿八旗損失了近兩千騎甲。
滿八旗一共才有多少騎甲,現下不過六七萬而已。
當然這裏面生女真很多。
那也是強悍的騎卒,結果沒法近戰,就這樣遠距離被火铳擊殺,接受不能。
這麽下去,即使掃蕩了運河沿岸鄉鎮還有碼頭等處,怕有數千人馬再也無法折返遼東。
這是無法承受之重。
這次南侵,滿八旗都出兵了。
但是兩白旗、兩藍旗、兩紅旗出兵最多,而上三旗的兩黃旗就是象征性的出了一千多騎甲而已。
這麽損失下去損失的都是其他六旗的戰力,多爾衮絕不想這麽窩囊的拖宕下去,那才合那位陛下的心意吧。
多爾衮轉身看着阿巴泰和碩托,
“本王決意撤軍了,你等不會反對吧。”
阿巴泰緩緩搖頭。
沒意見,他心裏一萬個同意。
“這個,隻怕不妥吧,我軍才剛剛抵達北運河,怎麽也得到滄州、德州走一走吧。”
碩托表情僵硬道。
出兵的目的沒達到,回去後可能被陛下訓斥,這是他最驚恐的。
“繼續南下,再有五千人都不夠填補的,明人的火铳你能抵擋嗎,你當本王願意現在折返嗎。”
多爾衮怒道。
不過搶掠了十多萬兩銀子,燒殺了很多鄉鎮村屯罷了。
這次搶掠沒有達到消耗太多大明财賦的目的。
多爾衮當然知道目的沒有達到,但是這麽損失下去他無法接受。
損失打過搶掠,那還留在此處作甚。
碩托沒敢繼續反駁。
他沒好辦法。
他不想走,不過是驚懼黃太吉罷了。
“這次攻伐大明,算是明白了,以後大明來不得,我軍擊敗京營明軍隻有一個辦法,誘敵深入,在遼東解決這股明軍,否則...”
多爾衮搖搖頭。
在這裏幾次設伏,或是被對方斥候發現,或是被當地明人百姓告發。
畢竟這裏是明人的地界。
而遼東是他們的地盤,當地百姓都是自家人,那裏才可能真正設伏。
至于再次攻伐大明,那不可能。
不能解決明人的長程火铳,加上有這股子騎軍,沒法來。
三人惆怅,昔日入寇大明如入無人之境,肆意殺戮搶掠的好時候沒有了。
現在哪怕騎軍打草谷,也是傷亡慘重,這個代價太高,高過了燒殺搶掠的收益。
翌日,清軍大隊開始北上。
這次清軍保持了左右兩軍,相距隻有數裏。
擺明是爲了防備京營騎軍的騷擾。
章鎮赫立即帶領騎軍向西退卻,他不知道清軍北返的目的,最大的可能還是爲了他的騎軍。
反正他的軍力決定了,騷擾可以,卻是必須避免決戰。
他沒有那個兵力可以消耗。
接連三日清軍都在北上,直到過了青縣,向天津衛進發,章鎮赫等人才有了一個猜測。
“章總兵,向殿下報捷吧,清軍北返了。”
吳三桂興奮道。
回軍追擊不是這麽個追逐法,明明京營騎軍在西側,清軍一味的北上。
“小心無大錯,跟上就是了,放出所有斥候追蹤。”
章鎮赫不敢大意。
他敢打賭,如果他的騎軍有個閃失,多爾衮絕不會繼續撤軍,清軍會像狼群一樣撕咬大明的血肉,甚至可能在北京畿盤桓不去。
章鎮赫一路上追蹤在清軍後面十多裏,一路北上,靜海、天津衛、武清。
清軍進入薊鎮所在,章鎮赫下令騎軍不再尾随。
薊鎮進入山區,這裏可是設伏的好地點。
他可不想成爲清軍的獵物。
章鎮赫下令全軍停駐,同時向京師發出了捷報。
清軍北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