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下馬渡,李輔明率領三千營停駐修整。
經過了巫山一線的行軍,全軍疲憊不堪。
湖廣西部的丘陵過渡到四川東部東南山嶽,對于騎軍來說行走十分困難。
很多道路隻能兩匹馬并行而已。
而沒有走過山路的戰馬往往在這樣的道路上容易受驚,因此損失了百多匹戰馬。
由于三千營備馬很多,看管不易,因此損失很大。
而路上不斷受到流賊斥候的襲擾。
道路兩側的林地實在廣袤,三千營的斥候無法做到完全遮蔽,因此這些斥候用弓箭偷襲,雖然隻是造成軍卒傷而不死,但是打斷進軍速度很讨厭。
幸虧這時候還是春季,勉強可以身披棉甲,如果到了夏季,這樣行軍被偷襲,無法披甲的軍卒傷亡會大增。
好在這樣的茂密的林地,也讓流賊無法積聚大軍偷襲。
實在是沒法解決長途糧秣運送問題。
而京營四萬大軍主要靠征集的船隊,沿江設立補給點,隻要到了這裏就有足夠的糧秣供應。
到了下馬渡,李輔明立即下令下馬修整,等候後面的大軍。
後軍的開封營、鍾離營已經放棄了騎馬,都是步行行軍,沒有了戰馬拖累,反倒是比騎軍行進的順利很多。
孫傳庭帶領中軍抵達了下馬渡。
召集軍将會商軍情。
“禀孫相,斥候探明,如今流賊在雲陽聚集了五萬大軍防禦,其中以田見秀和李定國爲首,”
李輔明一指輿圖,
“從雲陽向西去往萬州,地勢險峻很多,我大軍沒有繞道的可能,雲陽就在最東端,把守要道,因此是必取之地,流賊也是看到這點集結重兵據守,”
孫傳庭等人看去,也是很頭疼了。
四川的地形其實适合山地步軍,比如石柱白杆兵。
而京營騎步軍不适合山地作戰。
以前很少在這樣的地勢上作戰。
但是沒有辦法,平複天下隻能依靠京營,到現在除了北方邊軍,南方官軍都是廢物,不堪一戰,指望他們圍剿李自成,沒戲。
“攻堅戰,”
孫傳庭搖頭。
京營站立以來真正的攻堅戰幾乎沒有。
最多就是圍困城池斷其糧道,待其糧盡攻打。
而在雲陽不大适合,如果等待數月待其糧盡,剿滅全川流賊什麽時候。
京營主力南下,北部是空虛的。
孫傳庭明白身負的重任,盡快剿滅四川流賊,才能回軍北上,建奴還沒有被徹底擊潰,他們還有殊死一搏的能力。
“那就攻堅吧,想讓京營流夠鮮血,他們還不夠格。”
孫傳庭冷笑着。
“本相已經接到三千營的急報,前方的斥候遇到多次的伏擊,傷亡很大,”
這裏的地勢注定無法大規模設伏,但是流賊多次設伏斥候,到現在這樣的零打碎敲,讓三千營損失了三百多人馬,其中女真營和蒙人營占多數。
但是這些夷人也是三千營的重要力量,李輔明也很心疼。
“這次大規模流賊的最後所在,我軍隻能忍受傷亡,告知前方的弟兄們,賞格、撫恤翻倍,再者,每十天一輪換,讓他們心裏有個盼頭。”
總是在前探查,總有遇伏的時候。
孫傳庭能做的就是讓多次輪換,離開險境,如果值守期間遇伏,那就沒有辦法,那是運氣。
但是作出了這個輪換,而不是讓斥候總是送死,總能提高軍卒的士氣。
他能做的也就是這樣了。
“謝孫相,”
李輔明忙道。
‘陳明遇,向周邊各家的土司發出的召集令如何了,’
孫傳庭問道。
介于攻堅戰和山地戰的特殊性,四川各處土司的族兵很有用處。
孫傳庭也發出了召集令。
‘孫相,到現在毫無消息,這些家都在觀望中。’
陳明遇苦笑。
‘孫相,也難怪如此,流賊入川,凡是和流賊接戰的土司都是損失慘重,就是秦良玉的白杆兵也在雲陽敗北,因此這些土司都在猶疑。’
孫傳庭點點頭,
“嚴令他們立即出兵,否則剿匪後嚴懲不貸,”
孫傳庭不介意拿下流賊後鐵血清理一些不聽話的土司,當然,取締其封地不可能,但是換個土司頭子他能做到。
這就足以威脅那些土司們了。
‘不過,秦良玉那裏不用派人催促,三十年來他們爲大明犧牲子弟無數,這次免了,’
孫傳庭歎道。
他實在不忍讓白杆兵再次踏入血腥屠場。
秦良玉夫君,兒子,弟弟戰死沙場,這些年戰死疆場的石柱子弟過萬,其中大淩河一戰硬撼建奴鐵騎,是遼沈之戰中殺傷建奴最多的一次,最後被俘獲的明軍火炮殺傷,傷亡三千人。
但是他們的戰績讓當時大敗紛紛逃亡或是投降的官軍臉紅。
孫傳庭不想秦良玉家族再次受創。
“屬下遵命。”
陳明遇道。
...
京營在下馬渡修整三日,繼續西進。
奉節被流賊放棄,城中萬餘百姓倒是因此沒有受到驚擾。
京營越城不入,繼續西進。
十天後接近了雲陽。
期間前方斥候戰十分激烈。
三千營又折損了三百多人馬,才爲大軍清除了道路。
京營渡過楊溪,本以爲田見秀和李定國會沿河阻擊。
半渡而擊總會給京營造成麻煩。
但是田見秀和李定國毫無動作,任由明軍渡河。
孫傳庭至此知道兩人不會出擊,隻會死守雲陽了。
京營緩緩注入雲陽東北,東北依靠山地紮下大營。
而東南方向則是由抵達的水師封鎖江面。
對雲陽形成了包圍。
孫傳庭特意下令讓出了西部,讓敵人可以驚懼逃走。
逃亡中的流賊比固守城池的流賊好對付。
不過隻是兩天,西南方竟然被一支軍隊圍上了。
三千營打探的結果是石柱宣撫使秦良玉派出了其侄子,石柱總兵秦翼明、參将秦佐明、秦良玉的孫子馬萬年統領三千石柱兵,六千餘的溪峒土兵抵達參戰。
孫傳庭感歎秦良玉忠心爲國之餘,立即下令召見。
秦翼明、秦佐明、馬萬年和溪峒八位峒主在親衛數百人随扈下去往城北,拜見如今名滿大明的這位孫學士。
‘大哥,這些明軍騎軍真是精銳,’
秦佐明看着伴随他們的三千營一百騎眼饞。
這些軍卒身穿精鐵打制的半身甲,戰馬高大雄壯,軍卒眼神兇厲。
‘哪位大人的家丁罷了,’
秦翼明不在意。
官軍中軍将精壯的家丁是必有的,隻是數量不多。
秦翼明另有心思在于,他反對這次的出征。
這幾年随着流賊肆虐,甚至攻占湖廣和四川。
石柱兵接連大敗,損失數千人馬。
現在石柱兵隻有六千餘,比起昔日近兩萬的規模大大縮水,而且傷亡的大多是精銳。
秦翼明從心裏希望保存實力,不要出征了。
雖然這次領軍的是孫傳庭這位從無一敗的大帥,而且據說是戰力最強的京營,獲勝是可能的,但是他怕被孫傳庭當做炮灰使用。
這幾年見多了,先後被丁啓睿、汪喬年、陳士奇當做了炮灰,在湖廣四川先後激戰,石柱兵損失慘重。
就是秦良玉的兒子馬祥麟也戰死襄陽,讓人扼腕。
隻是他的這位姑母決意出兵,他拗不過罷了。
“大哥何必如此,就如姑母所言,孫學士此來攜大勝之威掃蕩流賊,湖廣鼎定,四川流賊困獸罷了,此時不來,怕被孫學士記恨,”
秦佐明忙道。
秦翼明點點頭,是這個道理,但是被賣了多次,秦翼明對這些所謂的督帥十分警惕,怕不知不覺中再次被賣了。
衆人接近了京營駐地,登時被一支雄壯的軍陣所吸引。
隻見一個齊整的方陣矗立雲陽城北。
整個大陣刀砍斧鑿般齊整,軍卒全部披甲,兵甲閃光晃花了他們的眼睛。
各色戰旗高高飄揚。
中間是萬餘步軍,兩翼是數千騎着高頭大馬的精銳鐵騎。
所有軍卒昂首挺胸,威風凜凜。
距離數百步他們就能感到殺氣彌漫,威武不可一世。
“大哥,這可不是這點精銳而已啊,這是多少精兵,橫掃中原的京營威名果然不是虛傳,”
秦佐明喃喃道。
秦翼明也被京營大軍的威勢所震撼。
這哪裏是少部分的精銳家丁。
這一萬多大軍全都是精銳猛士,難怪城中流賊數萬卻是不願出城一戰。
馬萬年更是四下看個不停,對大軍的羨慕一點不帶掩飾的。
衆人被引入大營,登時他們發現大營内還有衆多精銳軍卒留守,沒有全部出營布陣。
‘果然無敵之師,到底是姑母有見識,’
秦翼明歎道。
此時他不得不承認,姑母出征的決斷是正确的。
目光短淺的是他。
隻是他心中還有一個疑問,是否還是炮灰的命。
衆人接近中軍大帳,隻見一位绯袍大員在幾位軍将随扈下立在大帳門口。
“孫學士出迎,還請過去拜見。”
陪同他們的京營百總忙道。
秦翼明等人急忙快步來到近前跪拜,
‘我等怎敢勞煩學士出迎,罪過,罪過。’
孫承宗笑着上前将秦翼明、秦佐明一一扶起,
“秦,馬兩家乃滿門忠烈,爲朝廷出生入死三十年,我大明隻此一家,本相必須出迎,以示尊崇。”
秦翼明、秦佐明、馬萬年聽的熱淚盈眶。
丁啓睿在任,何曾如此待他們,隻會急令上陣,内裏大約還譏諷他們是粗鄙蠻人吧。
‘多謝孫相看顧,多謝...’
孫傳庭又一一扶起幾位峒主,他們也是感激涕零,和朝廷交往這些年,這次太有面子了。
孫傳庭将衆人讓入大帳中看座。
“秦夫人可好。”
“我家姑母尚可,就是有腿疾在身,無法親來,孫相勿怪。”
秦佐明躬身道。
“有腿疾不是小事,本相這裏有京中随軍大夫,醫術尚可,本相命他們去石柱一行,爲秦夫人看病就是了。”孫傳庭道。
秦良玉是大明忠君的旗幟,殿下十分看重,不能有失。
“拜謝孫相,”
幾人急忙起身。
孫傳庭笑着擺手讓衆人坐下。
“此番會戰,你等能統兵前來助戰,本相甚慰,不過聽聞你等這兩年爲國征戰,損失很大,本相不忍你等繼續折損,”
衆人面面相觑,不讓他們做炮灰,這事是真的不成。
‘你等隻須挖掘壕溝,爲京營助戰,阻擊流賊破圍而出就可。’
孫傳庭的話讓衆人驚訝。
這等好事,沒有過啊,今天一見,這位孫相給他們一個接一個的驚喜。
“孫相,這怕不好吧,我等還是聽從軍令的,孫相盡管吩咐。”
事情好到不真實,秦翼明試探一下。
“哈哈,一小撮流賊罷了,你等就看着官軍如何将其剿滅就是了。”
孫傳庭哈哈一笑。
衆人有遲疑,這位孫相是否太過大意了。
孫傳庭從江上調集了糧秣給石柱兵,此番征戰耗費的糧秣都算是京營的。
更是讓秦翼明等人歸心。
...
田見秀、李定國臉色陰沉的看着城外江邊的棧橋處。
三裏外,隻見幾門巨炮被吊運下船,竟然是幾門巨炮。
而且是他們沒有見過的巨炮,怎麽說,因爲幾門炮的炮口數倍于以往見過的巨炮。
炮身泛着黑灰色的金屬光芒,從城上一望可知。
讓人心生敬畏。
‘該死的官軍,竟然從水上運來了重炮。’
田見秀咬牙道。
四川山地多,幾千斤的重炮運送太過不易了。
現在李闖麾下隻有成都和重慶有幾門大佛郎機。
他們原有的火炮早在入川路上放棄了,實在是拖累行軍太甚。
田見秀本以爲孫傳庭的大軍也不會攜帶巨炮,隻能附蟻攻城,那他們足以在雲陽給京營重創。
至于野戰,兩人都會過京營,野戰不用想了,不是對手。
“雲陽不是成都,重慶,城牆怕是抵擋不住。”
李定國搖頭。
雲陽不過是縣城,城高三丈餘,闊兩丈餘,标準的縣城配置,決不是堅城。
此外,雲陽内部是夯土,外部包磚,不是石頭城,無法對抗巨炮的。
‘隻看這個火炮是否兇猛了。’
田見秀道。
唯有死守而已了。
接下來幾天,官軍和石柱兵挖掘了壕溝,包裹了雲陽。
即使雲陽的守軍想要突圍,隻是填壕的時間就夠官軍移動過來攻擊的。
如此,雲陽中的四萬多流賊隻有困守一途。
這日一早,七門重炮被推到北門隻有近兩百步處。
孫傳庭帶着衆将在三百步處觀戰。
距離是近了點。
但是,雲陽守軍沒有火炮無法長程攻擊,别看隻有三百步竟然無可奈何。
重炮隻有不足兩百步,也是安然無恙,流賊隻能坐看重炮靠近。
孫傳庭未雨綢缪,加強攻擊堅城的能力,讓水師用戰船從黃州運來十二門重炮。
其中七門是短管三十六斤艦炮,爲的就是加強攻堅的能力。
運送的過程很吃力,一艘内河戰船隻能運送一門火炮。
過巫山等地必須全城用纖夫拖拽,否則可能偏航觸礁。
雖然困難,但是比起耗費軍卒性命攻堅來說,耗費的人力物力就不算什麽了。
在孫傳庭這裏,京營軍卒的性命是第一位的,每個軍卒都是大明緊缺的财富。
這是孫傳庭、陳明遇依照四川形勢決定的,四川的重要城池比如奉節、雲陽、重慶等地,都是沿江城池,隻要水師戰船能抵達,重炮就可以跟上,不用耗費巨大的在陸上轉運。
炮手們準備就緒。
第一次齊射開始了。
沒有試炮,相距不過兩百步,京營炮手閉着眼睛都能擊中。
轟轟轟,沉悶之極的炮聲響起。
撕裂了守軍的耳膜。
蓬蓬蓬,彈丸猛烈的擊打在城牆上。
城牆上被擊打的磚塊石片亂飛。
城牆令人恐懼的晃動着,引來守城的流賊們陣陣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