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卿,湖廣大捷可惜,十多萬流寇放下武器,但是,這十多萬人是個大威脅,須知他們都是經年的悍匪,如果放他們歸鄉,則鄉裏不靖,府縣不安,稍有人挑撥,可能就有變亂發生,因此本宮以爲要好生安置才是。’
朱慈烺道。
“陛下,可将其戍邊西南貴州、雲南,那裏荒蠻,就是生出亂子來,也無法波及中原,”
李日宣提出一個法子來。
“不可,西南變亂不久啊,那裏蠻漢交鋒很多,并不安穩,這些人去那裏安置,和蠻人争奪田畝隻怕要生出大亂子來,”
吳甡反對。
衆人有些一籌莫展。
說白了就是,這個地方真不好安置,江南湖廣以及中原不用說了,這些地方就是變亂之地,怎麽也不可能安置。
閩粵也很緊要。
北方邊鎮也不成,建奴入寇,這些人反水呢。
‘父皇,兒臣倒也有個法子,将他們遣送呂宋,讓他們開墾田莊就是了,’
朱慈烺道。
衆人驚詫,呂宋。
衆臣如今知道這個地方了,因爲讀過海權論。
朱慈烺示意一下,王承恩讓幾個小黃門挂上了一個南洋輿圖。
衆人視線看過去。
衆人才發現這裏竟然這麽廣大。
朱慈烺走過去點指着呂宋等地,呂宋島附近還有其他大島嶼數個,小島無算。
此外南洋還有馬來、占城等地,更有後印尼那些龐大的島嶼,其中中心就是尼德蘭人占據的巴達維亞,也就是雅加達。
這個輿圖不準确,但是基本标注了大島,來自朱慈烺的記憶。
朱慈烺首先點指的就是馬六甲,大殿上所有人都看出了這裏的緊要,西夷人如果從西方過來,這裏是關鍵的海路。
“這些地方大約有數萬西夷人,他們奴役着千萬當地土着人,這些土着人相當落後,等同我朝西南的寮峒,卻是占據這大片肥沃的土地,這些地方一年四季都可耕作,足以将養數千萬明人,”
朱慈烺一指呂宋等地,
“其中西班牙人占據的呂宋島開發很早,已經西班牙人開墾了數百個莊園,足有幾十萬畝良田,因此占據呂宋,幹系極大,”
“殿下且慢,這是開海啊,我朝還在海禁,”
周延儒忙道。
沒錯,大明現在還在海禁。
隻允許漳州的月港一個海貿港口,其他地界的商人不得海貿,就是漁民也隻能在近海打漁。
私自下海就是大罪。
朱慈烺哈哈一笑,
“有人說海禁是祖制,可笑太祖時候哪裏有海禁,成祖時候更是鄭和統領龐大艦隊數次下西洋,這個所謂祖制不過是後世頒行,因爲當時水師廢弛,竟然被倭寇勾結不法商人不斷侵犯沿海,因此頒行海禁,但是禁得了嗎,就說每年數千條的走私海船去倭國,南洋,鄭芝龍就從這些走私海船上每年抽走兩百萬兩銀子,因此建立龐大水師,足以稱霸一方,”
衆人發出驚呼,他們沒想到鄭芝龍竟然可以從海上抽取這等銀錢。
“諸卿,去歲我朝市舶司稅銀多少,呵呵,隻有區區九萬兩,不足鄭芝龍所得的零頭,這就是海禁,沿海各地官吏收取孝敬睜隻眼閉隻眼,任由海商出海,任由鄭芝龍等人組織閩南流民去往小琉球墾荒,而我朝卻是流失大筆稅銀,這就是海禁,”
朱慈烺譏諷道。
他首先破除祖制的說辭,太祖成祖期間沒有的事,什麽祖制。
再者,流失的大筆銀錢,讓鄭芝龍和走私商人大發利市,很多從業的百姓也能過活。
“這等海禁最大的輸家就是朝廷,如果有了這筆龐大的稅收收回朝廷,朝廷水師不但不會耗費朝廷的銀錢,還可以爲朝廷獻出稅銀,爲何不開海,這個海禁何用。”
朱慈烺言辭犀利。
也是衆臣體會過财賦枯竭的苦處,看到有這般多的銀錢收益,反對的寥寥無幾了。
“陛下,殿下,當年那些海商勾連倭寇肆虐地方,爲了阻止他們勾連,這才有了海禁,如果開海,他們再次勾連,豈不是如同當年一般烽火四處,”
林欲楫是少數幾個反對的人之一。
“問題是如何禁止,西夷人堅船利炮已經到了我們身邊,甚至占據了澳門和小琉球,其中小琉球更是奴役我開墾的百姓數萬人,大明可以海禁,但是西夷人卻是自發前來,當年料羅灣海戰竟然靠鄭芝龍擊退西夷人,我大明水師因爲百年海禁竟然對敵人做不到知己知彼,戰船火炮相差不知多少,衰敗如此,難道等着西夷人殺上門來,這次西班牙人二十餘艘戰艦一千多人,差點就殺上門來搶掠福州等地,而南兵敗壞無可匹敵,如果沿海搶掠呢,我軍可能阻擋。”
“殿下,天津水師不是已經将其擊敗。”
林欲楫很頑固。
“諸卿,這次不過是西班牙人,此時西夷人實力最強的是尼德蘭人,這個國家不大,但是海船數千艘,在南洋就有數百艘海船,都是大沽戰船般巨艦,如果他們殺上門來,天津水師和鄭氏水師加在一處也不敢必勝。”
朱慈烺是在恐吓他們。
尼德蘭人在南洋商船不少,但是要跑歐洲航線運送香料等,留駐南洋的海船不多,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商船,而不是有火炮甲闆的戰艦。
“殿下,真的有這麽多的戰艦,”
李日宣不敢相信。
“絕無差錯,可詢問月港當地海商,”
朱慈烺道。
這個是确鑿無疑的。
‘諸卿,我軍水師是戰勝了敵人,不過一時而已,長久下去,水師數萬戰船數百如何支撐,難道都要朝廷支撐,朝廷銀錢吃緊,就會裁撤水師,然後水師一蹶不振,當年鄭和無敵艦隊爲何消亡,不就在此,因此水師必須自行創收,才能維持一個龐大的艦隊,威懾南洋東洋,保護我大明海疆,而大明海疆的防禦圈緊要,諸卿讀了海權論當會看重,而維持水師的銀錢從哪裏來,開海就是了,海上自有金銀山,以往我大明不知,如今知曉了,任其流淌,滋養敵人,我大明愚蠢至斯嗎。’
如今監國,湖廣大勝,聲望大增,而且海權論做了輿論準備,鄭芝龍的豪富刺激衆臣,西夷人的步步緊逼警醒衆臣。
朱慈烺也不再遮遮掩掩,而是直接點明就是要開海。
“殿下所言極是,開海勢在必行,總不能讓别有用心之人積聚錢财,而我朝坐看吧,哪裏來的道理,讓人恥笑。”
方孔炤站隊。
衆人紛紛點頭,以往以爲海上沒什麽銀錢往來,鄭和船隊也是耗費錢糧。
但是現在鄭芝龍膨脹起來表明裏面真有金山銀山,怎麽可能放棄。
必須抓到自己的手中。
‘不過也不妥,鄭芝龍可以逼迫海商交錢,而我朝商稅隻有十稅一,怎麽抽取太多稅款。’
蔣德璟不解。
朱慈烺感覺很苦惱,這些人的頭腦真是鏽死了。
科舉必須改制。
現在都特麽是一群死讀書的書生。
‘南洋東洋的安甯都要靠我大明水師守護,如果沒有我大明水師他們就要被西夷人壓榨,如同小琉球的明人,他們的土地是自己開墾的,但是他們打不過尼德蘭人,隻能忍痛向尼德蘭人屈服交稅,在這海面上如果被西夷人和其他海盜襲擾,我大明水師必清剿之,因此水師當然有資格收取保護費,鄭芝龍就是這麽做的,不過現在向他們保證安全的是我大明水師,這個信譽怎麽比海盜高些吧。’
收歸國有真特麽的費勁。
“鄭芝龍是可惡,竟然賺取了這些銀錢,獨霸南洋,其心必異,”
蔣拱宸道。
幾個大臣紛紛點頭,指責起鄭芝龍。
“幾位,重點是開海,”
朱慈烺痛恨這幾個跑偏的,
“說重點,鄭芝龍攝于我天津水師的壯大,定會送還南洋執掌,這個不成問題,”
鄭芝龍什麽人,如果隻是眼前那點利益,他也不能做大,他一貫善于看風使舵。
“現在本宮提議開海,還有人反對沒有,反對可以,提出實據來,别是風聞奏事,”
朱慈烺的話再沒人反對。
反對可以,辯赢太子就成。
沒人能做到,而且利益豐厚,那就開海吧。
既然決定開海收取保護費了,那就要有專門的機構。
市舶司不适合了。
這個部門是歸于哪個部還是新成立一個新的衙門,衆臣又開始争論起來。
最後決定,成立海貿厘金司,就在戶部,不過這個司直接派員停駐廣東水師,福建水師,登萊水師。
在三個水師的駐地收取厘金。
如果沒有繳納的走私出海,被查緝的水師鎖拿海船貨物立即罰沒,家産沒收。
“諸位,大明開海了,那些昔日的流賊也可以流放到海外,比如呂宋。”
朱慈烺道。
“殿下,建奴這個勁敵沒有解決,和西夷人開戰是否不妥。”
蔣拱宸道。
身爲如今的左都禦史,提意見是本職工作,而且老蔣一向完成的很好。
‘首先,不是大明發動戰争,而是西班牙人攻擊占據澳門,那是我大明的領土,也就是說西班牙人向我大明宣戰了,兩次交戰,我軍擊沉俘獲了其過二十艘戰船,呂宋此時很空虛,戰艦不值一提,卿等可能顧慮陸上戰事傷亡太大,這沒有問題,别忘了有過十萬的招安流賊,隻要發下刀槍,讓他們登上呂宋,哪怕西班牙人有一萬人也不是對手,’
朱慈烺笑道。
他允許招安流賊爲什麽,就是爲了海外開拓。
“這些人爲什麽賣命殺敵,他們心裏沒有忠君之念,”
林欲楫怼道。
崇祯也關注的撚須看來。
這事很關鍵啊。
‘參與作戰,立下戰功,就在呂宋有五十畝良田,我就不信他們不奮勇殺敵,沒有義,那就利誘,’
朱慈烺淡定道。
聽者有心,有些人看朱慈烺琢磨,好像太子推動改制也是個路數,不行就是利誘,品一品開海就是。
太子太老道了,絕不是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小太子。
“隻是那些田畝不該是我朝的,”
林欲楫道。
“林卿家,現在還是西夷人的,是當地土着的,還不是我大明的,崽賣爺田,我大明爲何心疼,”
朱慈烺無語,拿西班牙人的土地獎賞明人,朝廷有什麽損失嗎。
‘諸卿都清楚,我大明人口過億,這般龐大的數量,不是我大明田畝可以将養的,就算可以,也活的很辛苦,一個不好,連續天災,被有心人诓騙,就可能造反禍亂地方,中原百萬流民就是如此。因此本宮之意向呂宋、馬來、巴達維亞、馬六甲等地移民,而閩粵人丁衆多,無地百姓過半,正好借此輸出海外,如此我朝内部危機解除,既擴大了南洋屬地,讓其成爲我大明藩籬,拱衛我朝海疆,而我大明内部危機自解,雙赢的局面,爲何不可,’
朱慈烺道。
當然下面不說了,當人口壓力大減,大明土地也就沒那麽金貴了,地主老财們再想像以前那樣五六成的佃租壓榨百姓也不可能了。
下面臣子們紛紛議論起來。
倒也覺得是個好辦法。
“殿下當日一再修造水師,老臣心裏頗有異議,今日來看,殿下運籌帷幄,早在幾年前就籌謀開海,将丁口輸出海外,安定國内了。”
吳甡歎服。
衆人皆躬身施禮,稱善。
到今天他們才看出這個完整的鏈條,一步步太子騰挪的目的。
此時即使最頑固的林欲楫也不得不承認,太子非常人。
“諸卿,當時本宮說要開海,你等可能贊同,隻怕紛紛反對,讓開海無疾而終吧,隻有水師無敵,橫掃西夷,将南洋收益攥在手裏,才是開海之時,林卿家以爲呢,”
朱慈烺還是刺了這個老古董一下。
早說了,早就鬧的烏煙瘴氣了,還想開海,折戟沉沙吧。
朱慈烺是步步爲營,最後才是步步爲赢。
這個朝會決定了幾個意義重大的事兒。
大明再次開海了。
這是個關系很多人命運的大事,不過要很久才能體現其作用。
第一步才重要,一旦啓動,就會形成規模,就會在周圍興起利益鏈條,也就有了大批的利益共同體,這個利益共同體越龐大,最後沒有什麽力量可以阻止開海擴張,就是皇室也不行。
而開海帶來的利益極爲龐大,對大明軍政,經濟,甚至教育都會有重大影響。
這才是朱慈烺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