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汝才根本沒有動作,老老實實的盤在武昌城,隻是派出了一些斥候探查戰事。
他不出所料的得到了孫可望覆滅的消息。
而且是脆敗。
羅汝才安定了城中後立即請求了面談。
武昌城和大營中間,雙方帶着親衛見面。
孫傳庭和羅汝才這次頗爲悠然。
雙方軍卒退避兩百步,兩人隻帶着一個從人坐在桌前飲茶。
‘多謝孫相斬了孫可望,爲我報仇雪恨。’
“将軍休要客套,不過是舉手之勞,某平生最是看不起這等三姓家奴,”
孫傳庭淡淡道。
‘孫相,某投誠後,麾下軍卒是否被打散,或是送他們返鄉。’
羅汝才盯着孫傳庭。
‘本相也不瞞你,他們返鄉是不可能的,他們殺了人見了血,折返鄉裏,那鄉裏有難了,爲大别山百姓計,他們絕不可能折返家鄉。’
‘孫相倒是實言相告,隻是不怕驚吓了他們,’
羅汝才略有譏諷。
孫傳庭沒有理會,
“本相也沒有擊殺他們之意,畢竟大别山跟随你的就在這兩年,算不得積年老匪,如孫可望的麾下,盡皆斬首,”
“如此怎麽安置他們,”
羅汝才盯着孫傳庭的表情。
“他們會分批南下閩粵整訓,日後成爲水師,這是殿下的安排,”
“不可能,水師怎麽可能有十萬衆,”
羅汝才根本不信。
“井底之蛙,”
孫傳庭鄙夷道,
“現下我天津水師兩萬餘衆,還在擴充,這是北方,殿下要在廣南再建水師,擴充标營,抵禦西夷人的入侵,這是朝廷的決斷,如今京師百姓都已經知曉,這些青壯中挑選精銳充軍三萬,餘者将會送往小琉球墾荒,那裏大片的良田,足以将養數十萬衆。”
‘這是真的,’
可憐羅汝才一輩子在内陸打轉,雖然當了匪首後也算漲了見識,但是海外諸事不甚了了,聽說過皮毛,哪裏知道現在大明水師的變化。
‘呵呵,羅将軍,城中的糧草被孫可望那厮焚毀了大半,如今還能堅持半月否,本相隻要堅持下去,不用一月你等崩潰,哪裏還有必要诓騙于你,這是殿下的谕旨,我不過是遵從殿下的命令,按照本相的心意,一并殺了永除後患才好,’
孫傳庭冷笑道。
這是他的心聲,如果不是殿下發來谕旨,他的本意就是利用和談誘惑,讓羅汝才不至于狗急跳牆,拖到最後,羅汝才糧盡,無法逃離,那時候團滅就是了。
好處是再無後患,他可以全力投入西川。
而現下他還要分心十萬開外的降兵。
如果是其他人他早就上書反對,如果不能說服他,孫傳庭一氣之下就返家,他這麽幹了兩次。
但是殿下以往眼光長遠,多次證明了的,孫傳庭自咐遠遠不及,因此也隻有服從。
羅汝才臉色一變,看來什麽都瞞不了這個孫賊,孫可望的部下把城内買個幹淨。
“那本将和李軍師的安置呢,”
“官場容不得你等,須知你和袁時中不同,袁時中不過是小賊,你等是巨寇,因此殿下屬意你等還是開拓海外,不過,殿下言稱海外兇險,和西夷人頻繁交戰,怕你等膽怯不敢前往,”
孫傳庭這話一說,羅汝才倒是信了。
如果說讓他好生在大明官場厮混,他真有些不信。
‘西夷人火器是厲害,佛郎機嘛,但是他們騎軍多嗎,’
‘不多,’
“那就成了,某敢往,好過在這裏受氣,”
羅汝才咬牙,
‘不過在去之前,本将是否暫先留在此地,’
孫傳庭似笑非笑的看着羅汝才,
“哈哈,羅将軍還是不死心啊,想看看本相是否絞殺李賊,不過隻會讓将軍失望,李賊必無幸理,”
羅汝才被說中了心事,卻是臉色不變,
‘豈敢,去了它地,某怕有些人暗害,還是此地安生些,’
“想學谷城嗎,這不可能,你現下五千步卒,沒有騎軍,本相派出兩千騎軍盯着你就是了,你的駐地就在這一線,出行必須報備,如果擅離,格殺勿論,”
孫傳庭不甚在意。
五千步軍想翻身,怎麽可能。
他和堵胤錫不是熊文燦。
有堵胤錫監看羅汝才,他可放心前往西川剿匪。
堵胤錫什麽人物,殺伐果斷,狠起來比他孫傳庭還甚,羅汝才落在他手上,老老實實的吧。
否則不得善終。
“本将絕無此意,”
羅汝才當即否認。
心中也是暗歎,大約李獨眼也不是對手,不過西川有些地勢崎岖,不利騎軍,還有獲勝的希望。
否則李獨眼沒有一絲獲勝的可能,實在是孫傳庭太難纏了。
當然老天開眼,把孫傳庭先收了去,那就難說了。
不過這也就是想想而已。
“如此,本相就恭候大駕了,本相隻等三日,三日後十萬軍不放下武器出城,休怪本相無情。”
孫傳庭起身灑然而去。
羅汝才跌坐原地久久才起身折返武昌。
兩日後晨時末,九萬兩千餘名流賊開出城外,排成軍陣,然後将兵甲投放在京營指定的各處。
數萬兵甲堆積成數十個小山。
羅汝才和李岩帶着五千全甲軍卒最後步出東城。
這是他麾下最強戰力,每個都是經曆了數年血戰得存,全部披甲。
但是他一點沒有感到安全,如果這時候孫傳庭翻臉,他也是沒轍。
數千騎軍飛馳電掣般湧來。
這股子不可一世的氣焰讓流賊們膽寒。
‘孫傳庭難道是要反悔,’
羅汝才咬牙道。
“不可能,那邊九萬衆未曾收攏,他不該如此,”
李岩搖頭。
數千騎軍沖到近前,呼哨着沖過去了羅汝才部。
他們身穿闆甲,大氅飛揚,眼神兇厲,氣勢如虹。
流賊們雖然也是全甲精銳,也是氣勢被奪。
五千騎在李輔明統領下在羅汝才所部後數百步處列陣,追蹤在其身後。
羅汝才眺望這支齊整之極威武之極的騎軍,不禁羨慕之極,
“本将如有這般騎軍,天下大可去得,”
當然他也就是嘴上暢快一下,鐵騎威風煞氣,但是耗費的錢糧無算。
羅汝才全軍被引入大營東側,自己獨立一個營地。
兩人終于放心,三千營雖然就在他們身邊安營,卻是沒有攻擊。
而九萬放下武器的軍卒則是被引入西側營地。
羅汝才、李岩則是被引入中軍大帳。
中軍大帳中孫傳庭居于上位,陳明遇、孫應元居于下首。
羅汝才上前跪拜于地,
“屬下羅汝才拜見孫相,今日招安,還請孫相多加看顧。”
孫傳庭微笑伸手虛扶一下,
“起來吧,以後都是朝廷旗下,隻要羅将軍安分守己,大家就是效力朝廷的同僚,”
孫傳庭還是敲打了羅汝才。
雖然殿下交待,他還是略略有些不滿。
羅汝才起身,拿出一個禮單,
“這是屬下的一點心意,還望孫相笑納,”
陳明遇接過遞上。
孫傳庭接過看了眼,白銀十萬兩。
果然是重金。
‘屬下非是張獻忠,張獻忠所到之處收刮無算,這些已經是屬下多半家産,孫相不要嫌棄才是。’
羅汝才笑道。
‘如此厚禮本相卻之不恭了,’
孫傳庭笑笑,遞給陳明遇,
‘将這些銀兩交給堵大人,赈濟湖廣流民吧,言明是羅将軍的捐獻。’
陳明遇應是。
羅汝才傻眼。
卧槽,孫傳庭你真的視金錢如糞土呢,還是看不起他這個昔日的匪首呢。
“羅将軍就在此修整,九萬軍分爲兩部,五萬人去往黃州,四萬人留在此處整修官道,城牆,羅将軍沒有異議吧,”
“一切皆由孫相決斷。”
羅汝才拱手道。
九萬人聚集一處是不可能的,任誰也會将其分開,羅汝才不意外。
“如此,羅将軍就在此等候,相信過些時日,朝廷的封賞就會下來,羅将軍且耐心等候。”
羅汝才招安後,按照規制,會有一個駐地和官銜,這就要朝廷定奪,這裏就先等着吧。
羅汝才這才告辭離開中軍返回自己的營地。
此番入中軍,李岩是一言不發。
他内心是抗拒的。
接下來兩日,蒙人營、女真營監看五萬降軍去往黃州。
而羅汝才和李岩發現孫傳庭隻是派出了區區千人進入武昌維持城中治安。
京營就在城外紮營,并不入城。
羅汝才找了孫應元問了才知道,殿下吩咐,除非駐守城池,否則京營絕不會踏入城池擾民,這是規制。
“京營官軍果然不同,這個殿下非同一般啊,”
羅汝才回來感慨道。
羅汝才這厮善于交朋好友。
幾次下來和孫應元交結的還成。
也借機聊了聊京營過往,頗有所得。
“以往咱們聽到的傳聞竟然是真的,京營就是太子一手建立的,從錢糧、兵員、軍将、軍法,操軍,都是這位殿下一手操持,才有了橫行天下,擊敗建奴鐵騎的京營強軍,孫傳庭是後來入軍的。”
羅汝才感歎。
“那是三年前吧,那位太子當時十四歲嗎,”
李岩歎服。
兩人都是驚訝之極。
“無法想象,天縱之才。”
‘孫傳庭的言辭,這次招安他本不願,也是那位殿下一力堅持,我等何等榮幸,讓這位惦念,’
羅汝才自嘲道。
他心裏有些不安,這位惦記他們爲了什麽,心裏七上八下的。
“天才倒也罷了,最可怕是這個,”
李岩點指着大營外。
兩人透過拒馬,兵卒看去。
隻見在京營西側很多百姓竟然在那裏擺放了些物件發賣。
有針頭線腦,裸衣,一些果子,甚至還有雞鴨。
零星有京營軍卒出來購買。
“哪裏有什麽可怕的。”
“隻因爲京營軍卒都是拿銀錢購買,絕不搶奪,因此百姓才敢來,可能天下隻有一家如此軍伍了。”
李岩說的就是這個。
羅汝才愕然,哦,才想起來百姓什麽時候敢在義軍大營附近擺攤賣貨,豈不是找死。
當然,以往湖廣的官軍也是如此,大家是大哥别笑二哥,都是一般黑。
‘好一個收取人心的手段,’
羅汝才表示服氣。
李岩有些意興闌珊。
以往他和官軍鬥,那是鬥志滿滿。
他提出的輕徭薄賦,善待治下百姓,建立根據地,也是針對官軍搶掠,官府橫征暴斂來的。
但是現下這支官軍如此善待百姓,偏偏戰力剽悍,幾無弱點。
李岩心情複雜。
...
三日後,他們接到東向大股官軍抵達的消息。
兩人一起來到孫應元軍中。
他們現在爲了避嫌就是帶着兩個親衛而已。
“此番到來的是旅順營和蘭陽營。”
孫應元道。
說完他看了看兩人表情。
兩人的表情有點垮。
因爲這兩個營是昔日在六安和他們厮殺的官軍。
那時候是羅汝才第一次和京營對戰。
也是那次,羅汝才才領略了京營官軍的可怕,生死關頭不是四散逃亡,而是聽從将令冒死沖鋒。
生生的沖出了包圍圈。
‘果然是勁旅。’
羅汝才幹巴巴的。
‘這幾日你等小心些就是了,别讓旅順營、蘭陽營的軍将遇到,他們不敢壞你等性命,找個由頭,和你等鬥上一場發發怨氣是可能的,誰讓你等當時殺傷他們甚重,’
孫應元幸災樂禍道。
幾日下來,他看羅汝才還算順眼。
不過交結,還是陳明遇交待的,按照殿下的意思真心接納。
否則他絕不會和羅汝才走近,京營中有大股軍将恨羅汝才等人呢。
...
堵胤錫這個五省總督也抵達了武昌大營。
“堵大人,此番你的職守不易啊,湖廣糜爛一片,秋收的糧秣幾乎被流賊搶掠一空,很多百姓挨不到明年夏收,”
孫傳庭的話讓堵胤錫點頭,
‘下官已經向朝中告急,不過幸虧有孫相繳獲的張獻忠的髒銀,現在已經被下官全部運去江南采買米糧,江南的糧米已經上漲了一成多,當地百姓據說怨聲不小,官員一再抱怨。’
堵胤錫也是苦笑,
“隻是銀兩還是不足,朝廷還須發下錢糧和種糧,湖廣要重爲天下糧倉,怎的還要兩年了。”
‘那就是堵大人頭疼,幸虧本相就要進軍西川了,’
孫傳庭哈哈大笑。
‘隻怕最頭疼的是殿下,如今殿下監國,隻是湖廣一地最少要發下百萬兩銀子,河南、陝西等地也不少于這個數,日後還有四川呢,’
堵胤錫想想也是頭皮發麻。
“這個就要拜謝堵大人了,沒有堵大人先後兩次下江南,清理厘金和鹽稅,也沒有如今我朝财賦大增,”
孫傳庭也得承認,堵胤錫搞錢真是好手,這樣的臣子大約哪個帝王都喜歡。
‘下官是有所建樹,不過,沒有殿下擢拔,大約某還在家裏教授幾個娃兒之乎者也,’
堵胤錫必須感恩,得罪了吉王,還能擔任要職,沒有太子一再擢拔,那是不可能的。
‘再次,下官就祝賀孫相此去西川馬到功成了。’
‘本相也預祝堵大人平複湖廣。’
兩人哈哈大笑。
雖然前程波折,不過他們已經看到了天下承平的曙光。
...
李岩沒有理會孫應元讓他當縮頭烏龜的好意。
他關心的是别的。
他發現蘭陽營和旅順營一到,萬多人立即開赴了武昌城中。
然後他就聽聞兩營軍卒不是去城中紮營,而是入城後爲百姓整修房舍,清理廢墟。
李岩好奇心再起,傳聞是真的嗎,官軍爲百姓修繕屋舍,不大可能吧,從未聽聞。
李岩決定自己入城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