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統軍抵達湖廣以來,雙方幾乎沒有發生大的戰事,官軍一味的避戰。
但是這一次,孫可望感覺對方有決戰的意味。
孫可望立即下令弓箭手向前,這是遠程攻擊唯一可依仗的。
義軍火铳不是沒有,但是不多,總是流動,也不具備打造的可能,他們的火铳都是從官軍那裏繳獲的,損毀就丢棄。
當然,面對騎軍的沖擊,官軍可能的火铳威脅,孫可望命令刀盾手長槍手在弓箭手後面列陣,防禦大股騎軍可能的沖擊。
好在西側就是沔水,不用擔心西側的威脅,這樣防禦的方向少了一面。
紅黑色的洪流距離孫可望部隻有一百餘步,号角聲倏忽響起,京營騎軍忽然停下。
然後這些軍卒勒馬停駐,紛紛整隊。
孫可望心裏平靜了些。
他也從沒遇到過數萬騎軍的沖陣。
這樣氣勢如虹的沖陣給他極大的壓力,他不知道部曲能不能頂住這樣的沖擊。
現在官軍停下,他希望官軍依舊是以往一樣的試探。
孫可望以爲決戰拖到返回鍾祥境内是最好的。
孫可望也發現了左右很多軍卒也松了口氣的模樣,這樣排山倒海的騎軍沖陣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孫應元觀察着敵陣,此時的開封營正在填裝火铳。
最先接敵的不是三千營,而是騎步軍的開封營。
孫應元看到了流賊軍中大股的弓箭手站在隊列最前,足有兩三千人,不禁一笑。
這個局面是他最願意看到的。
孫應元看看密集排列的騎軍隊形。
這個不是三千營密集沖陣的陣勢。
而是靜止不動的隊形。
戰馬前後首尾相連,密集之極。
這種陣型也需要訓練,不過比起行進中保持密集陣型難度大大降低,靜止的好說,動起來的都很難,步軍在馬上做到這點就行了,馬上沖陣那是騎軍的事兒。
孫應元發出了将令。
接着他左近的鼓号聲轟響。
前排的軍卒們舉起了火铳。
孫可望迷惑的看着官軍騎軍前排舉起的火铳,足有數百把。
問題是這個陣勢相距義軍陣前足有一百步開外,什麽意思,這樣的距離遠遠超出火铳的射程,他們要打什麽。
砰砰砰,火铳齊射轟響,大股煙塵遮蔽了騎軍前沿。
彈丸恐怖的破空聲傳來。
前方的弓箭手們也是一臉的懵逼,他們不知道官軍這是哪一出,恐吓他們嗎。
接着慘叫聲響起,前排很多弓箭手中彈,他們如同被排槍擊斃一樣成片撲倒。
很多弓箭手驚呆了,他們甚至沒來得及躲避,這樣的距離遠遠超出了火铳的射程。
孫應元卻是哈哈大笑,一七式火铳果然威力驚人。
這次京營出擊略顯倉促。
隻有開封營和三千營配備了近萬把一七式火铳。
鍾離營的一七式火铳不足千把。
對于這種真正的遠程火铳,京營上下都充滿了期待。
這次是他們第一次大規模的實戰,果然是個大驚喜。
第一排的火铳手放空,立即轉身将放空的火铳遞給第二排的火铳手,第二排的火铳手遞給填充的火铳,将放空的火铳傳下去,拿到第三排的填充火铳。
在馬上距離加大,當然沒有步陣速度快,但是操練無數次,也是迅快很多了。
接着前排火铳再次擊發。
接連的齊射,彈丸幾乎将弓箭手掃平,前方留下了大批的死傷者,剩餘的弓箭手倉皇的逃進盾牌後面躲避。
兩三千名弓箭手隻有數百人逃離,其他的都是撲倒在地上掙命。
血腥氣刺鼻。
盾牌手高舉盾牌抵擋彈丸。
這是他們唯一的期望了。
但是随軍攜帶的盾牌不是寬大厚重的木盾。
遮蔽不嚴整。
加上京營騎軍居于馬上可以居高臨下的轟擊。
很多彈丸還是可以穿過盾牌陣,給後面的軍卒帶來傷亡。
不斷有盾牌手被擊中頭臉或是下身撲倒在地。
後面的軍卒急急忙忙撿起盾牌填充,畢竟盾牌可以遮擋胸腹。
六排的齊射完畢。
局面緩和,開封營正在重新填充火铳。
李進忠高喊着,
“快,快,”
在一片鼓噪的戰場上他必須扯着嗓子喊,否則根本聽不見。
李進忠驚詫新火铳的威力,以往火铳也就是比流賊的火铳、弓箭射程稍強,接戰後也要受到敵人的攻擊。
但是現在,百多步外,輕輕松松的攻擊,而敵人所謂的遠程攻擊卻是無可奈何。
當第二批的齊射開始,麾下軍卒不斷傷亡,盾牌陣都變得參差不齊。
孫可望臉色大變。
他不能讓官軍如此肆無忌憚攻擊。
否則局面會變得極爲不堪。
義軍大陣中鼓号大作。
義軍的軍陣頂着槍火向前小步奔跑着,沖向了京營騎軍的軍陣。
孫應元不禁點頭,張獻忠所部到底是精銳,不是普通的雜兵,竟然可以冒着槍火突進,不可輕視。
官軍騎軍第二批火铳齊射完畢。
義軍的前鋒已經接近到百步内,他們是踏着死傷的弓箭手沖上的,顯然希望立即近戰搏殺,最起碼可以讓他們的弓箭手和火铳手可以抵達攻擊的距離。
孫應元則是下令,鼓号聲短促的響起,全軍戰馬轉向,由面向西北轉向東南,立即小跑着脫離。
按說不容易,不過原地轉向操練多少次了,人馬十分娴熟。
雙方的距離立即加大了。
義軍軍陣絕望的發現,雙方的距離變成了半裏之遙。
孫可望臉色變了。
特麽的他就沒見過這樣長程的火力,也沒見過這樣叼滑的騎軍。
有着騎軍的名号,卻特麽不幹騎軍的事兒。
騎軍的騎弓比步弓射程短,還是要靠近戰的速度和戰馬的沖擊力殺傷步軍,一旦讓他們破陣,利用戰馬巨大的沖擊力,很難被制止,這是勝負關鍵。
如果陣勢崩潰,步軍潰逃,騎軍可以輕易的放馬追殺,自身傷亡還很小,相比近戰搏殺乘亂追殺才是騎軍的大殺招。
但是,這股京營騎軍玩起了遠程殺傷。
如果這麽零打碎敲下去,很快孫可望的部下就會士氣低落,無法堅守。
不可能擊傷敵人,卻是一味的被敵人殺傷,看不到獲勝的希望,這誰能頂得住。
孫可望立即派人急報張獻忠京營騎軍的新戰法,這是個全新的情況。
張獻忠的本陣必須早做準備。
同時他下令全軍向後退避。
同時命令辎重營将大車等推過來。
現在什麽挖掘壕溝都不可能,京營騎軍不會給他們這個時間。
孫可望部緩緩後撤,而開封營再次卷土重來。
從半裏處接近到百多步,用排槍繼續向孫可望部攻擊。
此時孫可望部也聰明起來,他們陣型變得稀疏,防止聚在一處被官軍殺傷。
後面的軍卒更是大踏步向後逃離。
就是如此,幾次齊射下,孫可望部下也損失了數千人。
直到後面出現了百多輛大車,這上面堆放的是糧食,現在他們阻斷了官道。
官軍退避這些大車的後面。
利用車輛成爲一道屏障,阻擋官軍的火铳轟擊。
總算是有了一道戰線,孫可望松口氣,立即下令全軍整隊,西側有沔水不管,剩餘的盾牌手都被派去了東北側就地防禦,因爲那裏是官道外的田畝,這是大片撂荒地,沒有高大的莊稼阻擋,雖然有田垅讓騎軍速度受限,但無法阻止騎軍的撲近。
孫應元率領的開封營抵達東南,再次整隊,不慌不忙的填充火铳。
接着他們的側翼大股的騎軍湧過。
三千營在李輔明的統領下越過開封營,從側翼的田野繞個弧度,沖向了義軍的東北方。
距離百多步,三千營停下了步伐。
京營騎軍從東南和東北兩面淩迫孫可望所部。
孫可望沒想跑,也跑不了,他清楚如果他下令撤離,立即就是一個潰逃的局面。
那時候對方就可以大砍大殺了。
他必須利用剩餘的兩萬餘部曲就地建立防線。
等待後面張獻忠的援救。
京營騎軍從兩側不斷用火铳轟擊。
東南側的流賊用車輛作爲屏障,傷亡大減。
東北方流賊的盾牌卻無法遮蔽火铳的轟鳴,依舊在不斷殺傷。
多半天下來,
孫可望看到的是無數傷亡的士卒,到了天色暗下來,孫可望統合的結果,大約有六七千名軍卒傷亡。
也就是五分之一的軍卒傷亡。
孫可望清楚,如果這麽下去明天他的隊伍就要潰散。
這個處境太過絕望了,即使他麾下老卒也經受不住。
孫可望當機立斷,他留下了三千人在車輛附近擺下陣勢,阻擋京營騎軍的可能進攻。
他率領剩下的兩萬人立即向後撤退。
因爲他知道騎軍的一個弱點,夜戰不成。
從野外追擊,田壟對戰馬馬蹄傷害太大。
因此官道是唯一的通道,留下的三千人緊守車輛屏障,阻擋官軍,爲的是其他兩萬人能脫困。
孫可望連夜撤離,所有軍卒雖然極爲疲憊,但是爲了逃命快步走在黑暗的夜色中。
慶幸的是,官軍沒有追擊,任由他們逃去。
當黎明時分,孫可望所部看到乾鎮張獻忠大營的時候,孫可望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能逃出京營騎軍的追擊,實屬萬幸。
“爲何慘敗如此,”
張獻忠在咆哮。
對于三萬餘人的孫可望部減員到這個地步,狼狽逃回,他接受不能,損了他大軍的臉面。
雖然他接到了京營騎軍有遠程火力的急報,這也不是慘敗如此的借口。
“大王,此番對決失敗,非戰之罪,京營騎軍擁有成千上萬把新火铳,射程在百步開外,我軍即使有盾牌也遮蔽不得,士卒不斷傷亡,而我軍弓箭和火铳想要反擊,就要靠近,而他們是騎軍,随時轉身離去,然後再次撲來,遠程轟擊,我軍全無反擊的能力,隻能被火铳轟殺,士氣低落到了極點,”
孫可望解說着。
他心裏也十分憋屈,這幾年來他就沒打過這麽窩囊的仗,有數的慘敗都在京營騎軍身上,上一次是章鎮赫統領的騎軍,毀了他麾下大将,這次的京營騎軍更加難纏。
孫可望的解說讓張獻忠和徐以顯有身臨其境的感覺,想想自己如果落到那個境地,倉促下也毫無防備。
‘大王,必須準備高大木盾,否則遮蔽不了京營的火铳,他們根本就沒想和我軍近戰,’
孫可望拱手道。
“孫傳庭這是要耗盡我軍實力,斷去我軍糧道,追蹤擊殺我軍士卒,讓我軍糧秣斷絕士氣低落,最後崩潰,”
徐以顯驚恐的描述了這個前景。
這次張獻忠也坐不住了。
他起身不斷踱步。
對方這個戰法簡直無法抵擋,速度遠遠在他大軍之上,鐵騎從其他幾面斷絕他的糧秣,這讓他簡直無法應對。
‘立即下令,将乾鎮的屋舍給我拆了,找出木料來打造木盾,快,’
張獻忠命道。
出去砍伐樹木那是太危險了,騎軍倏忽而來,随時可能偷襲出去的軍卒。
那隻有在鎮内想辦法了,至于拆了鎮上數百戶人家的房子,那算什麽事兒,八大王沒有要了他們的命,就該跪謝了。
張獻忠的命令一下,登時乾鎮内部雞飛狗跳,所有的百姓被趕出他們的家中,流賊們趁機徹底的搶掠。
本來張獻忠所部到來幾乎搶光了他們的糧食和銀錢,這次剛幹脆,直接全部驅趕出房子,立即開始拆家。
更有流賊趁機作惡。
數千百姓哭号不止,不過流賊們絕不會因爲他們的凄慘而收手,反而嬉笑着欣賞着他們的悲慘。
經過這些年的搶掠殺戮,流賊中大多數已經淪爲野獸,毫無憐憫,隻有殺戮和搶劫。
...
澳門港停泊的聖地亞哥号的船樓裏,德佩、阿爾馬、卡納拉三人圍坐一處,艙室内煙霧滾滾。
德佩厭惡的看着阿爾馬和卡納拉,兩個從美洲回來的人有了很嚴重的煙瘾,幾乎煙不離手。
“兩位先生,明國廣東标營已經進駐香山縣南,距離澳門不過十餘裏,而明國水師出現在東邊的大濠島,登陸了大濠島南部,距離我澳門不過七十裏,明國廣東巡撫給我等下了通牒,最後三天,如果不退出澳門,就會出兵,”
德佩道。
‘出兵如何,不過是一些土着,有大炮台在,他們攻不下澳門,’
卡納拉傲慢道。
多年對付新西班牙土着人的經曆,讓他對明人也極爲輕視,不過比那些新西班牙的土着人略強些罷了,那也頂不住澳門大炮台的轟擊。
大炮台居高臨下,可以轟擊港口,可以控制全境。
如果強攻,明軍會損失慘重。
上次他們攻下澳門,依仗的是混入澳門葡人中,讓大炮台沒法發動炮擊,最後靠圍困讓大炮台的葡人投降。
‘明軍人數衆多,即使傷亡慘重,他們也不會撤離,絕對會圍困大炮台,這是明國皇帝的命令,’
德佩對明人還是很了解的,
“退出澳門不可能,我西班牙人不可能向土着輕易低頭,但是呂宋援軍遲遲不到,我軍要守住澳門,等待可能的支援,陸戰不怕,大炮台足以堅守到援軍抵達,但是海戰,我軍不過七艘戰船,而探明明軍戰船在一百艘以上。”
德佩憂慮的是海戰。
雖然西班牙戰艦船堅炮利,但是數量太少。
‘艦隊不可停駐港口,明人戰艦會封死港口,我戰船雖然犀利也會被摧毀,必須出海作戰,德佩你堅守澳門,我們負責牽制明人戰艦,争取摧毀明人的艦隊,保持海上通道,等待呂宋的援軍,’
阿爾馬道。
德佩點點頭,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德佩,你小心葡人趁機作亂,如果不得已,就将他們圈禁起來,”
阿爾馬道。
德佩點頭,
“我本來就要拘押這些葡人,出了一些炮手,”
商議完畢,德佩下船,開始爲艦隊補充淡水和彈藥。
翌日一早,七艘西班牙戰船離開了澳門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