株洲東北三十裏梅家園,章鎮赫所部正在修整。
十餘騎風塵仆仆的西向而來,正是所屬斥候隊。
随即,章鎮赫用鼓号召集了衆将。
“諸位,張獻忠義子劉文秀率近萬騎軍抵達了株洲,正在向我軍迎來。”
“一萬騎軍如何,他們的騎軍沒有備馬,戰力羸弱,我軍可引其繞行,待其疲憊,再行決戰,”
陳邁忙道。
京營的軍将向來聞戰而喜,都是立功的機會。
‘大人,這怕是不成,贊畫司嚴令我等避免和敵人決戰,’
遊擊孟中奇道。
“膽小如鼠,”
陳邁嘀咕着。
“閉嘴,”
章鎮赫一瞪眼,
“我京營有膽小怕事的人嗎,”
在敵人環伺的危局中,章鎮赫不想内部傾軋。
“殿下的命令必須遵從,在孫相大軍抵達前,我軍怕是長沙唯一的援軍,左良玉那個奸賊是不用指望的,因此我軍必須避戰,目标就是糧道,”
章鎮赫看向孟中奇,
“我軍糧秣如何,”
“糧秣充足,如今備馬上都是米面,”
孟中奇笑道。
到了這裏接連摧毀了兩個糧隊,獲取的糧食讓戰馬飽餐連連,冬季連續行軍,戰馬瘦削很多,經過這幾日掉膘的身形恢複了大半。
軍卒自然也是飽餐戰飯,半月沒有過這樣好日子了。
“讓兄弟們留下一升的黑豆,現下就開始生火炒面,”
章鎮赫道。
陳邁和孟中奇臉一黑,好日子結束了。
将軍這是要恢複備馬戰力,抛棄多餘的糧食,軍卒和戰馬又得饑一頓飽一頓了。
‘好了,别垂頭喪氣的,劉文秀統領的畢竟是騎軍,我軍優勢在備馬,備馬都被糧秣占了,還能跑得動嗎,兩個憨貨,’
章鎮赫笑罵,
“等找到下一個糧隊,糧食有得是,”
兩人急忙領命。
須臾,明軍升起炊煙,軍卒一一忙碌着。
戰馬倒是被擱置起來。
翌日一早,流賊騎軍距離隻有不足十裏,京營騎軍向東南方向撤離。
七日後,劉文秀苦惱的發現,他根本無法追近同官軍的距離,總是相差十餘裏二十裏。
京營官軍先是向東南普口進軍,然後忽然渡河,折向西南。
劉文秀急忙追擊而去,他深怕對方沖擊株洲,那裏是三個重要的糧道之一,十分緊要。
結果,官軍在渌口再次渡河,而他追擊過了渌口,忽然失去了明軍蹤迹,明軍是去了東方,但是一時間不知道明軍是折返向北,還是繼續向東。
而株洲和湘潭都是糧道所在。
劉文秀一時間懵了。
他派出了千騎到處探查明軍騎軍行軍的痕迹。
畢竟上萬匹馬隻是排洩物就夠能找出大約的行軍路線。
半日後,他終于知道了明軍的行軍方向,湘潭。
劉文秀立即率領全軍向西北疾進,希望可以阻止明軍。
但是他以爲大約是來不及了。
明軍速度遠遠在他之上,劉文秀不得不承認,有沒有備馬,戰力決然不同,他麾下所謂騎軍,不說戰力,從速度來說遠遠不及明軍。
三日後,湘潭以北三十裏,一隊千輛的糧隊被圍困。
倉促間,帶領糧隊的偏将劉淇隻來得及帶領守護的軍卒背靠兩百多輛糧車排成軍陣。
大股明軍騎軍就蜂擁而來。
劉淇在陣中看到了縱馬飛馳而來的全甲明軍。
這些明軍和他這兩年見到的明軍決然不同。
他們驕橫的飛馬圍着他們團團亂轉,唾罵約戰,羞辱着劉淇和他麾下軍卒。
這般張揚的明軍太少見了。
但是劉淇不以爲其狂妄,而是其戰力确實強橫,雖然和京營隻有一戰,劉淇卻是知道京營戰力猶在大王精銳之上,何況他麾下運糧隊的雜兵。
以三千餘雜兵,對上明軍數千精銳騎軍,劉淇還不想死,他隻想自保。
劉淇坐看明軍軍卒将數百輛大車上的糧秣焚毀,煙霧騰起數十丈高。
然後這些明軍留下百來輛大車,他們嬉笑着輪流用麻袋分了糧米。
接着他們就在不遠處生火造飯了。
“劉将軍,這些官軍太欺辱我等了,不如沖他一下,”
劉淇手下一個親将道。
“閉嘴吧,找死你自己去,”
劉淇立即給了這厮一鞭子,他早過了年輕氣盛的時候了,臉可以不要,必須保命,這是他活到現在的法門之一。
劉淇率領所部緊緊的保持陣型,說什麽也不出動一步。
章鎮赫很遺憾,他放縱軍卒就是爲了吸引對手搏一下,沒想到遇到一個烏龜流,縮起脖子來裝死,爲了減少傷亡,章鎮赫隻能放棄。
翌日一早,劉文秀抵達了這個到處是燃盡灰燼的糧隊。
他好生鞭撻了劉淇一番,出口惡氣。
不過盛怒過後,他也明白,尋敵決戰是無法實現了。
這股子官軍擺明就是遊擊,絕不冒險,就連沖擊三千餘雜兵這點傷亡都不想有,怎麽可能返身和他決戰。
但是,他的速度追不上明軍,放任下去,明軍就會肆意出擊長沙東南西三個方向的糧道。
這次糧隊被摧毀,他已經無法向大王交待了,如果繼續下去,大王暴怒可知。
劉文秀畢竟戰事曆練豐厚,他立即下令留下四千軍卒和劉淇合兵一處,返回湘潭再次打糧。
他則是帶領四千騎軍和四千備馬追擊明軍。
這下速度足以趕上明軍,但是他明白,人數基本相等情況下,他不可能擊敗明軍。
不過,隻要能追擊明軍騎軍側後,讓其無法全力攻打糧隊就足以了。
...
長沙城内張獻忠部在肆意的搶掠燒殺,城内如同地獄一般。
長沙南城被攻破。
張獻忠包括他的部下要用一場殺戮來釋放這些天受阻的郁悶。
這是張獻忠部的常态,這點講,張獻忠和建奴破城沒有大的區别,都是殺人魔王。
張獻忠等人站在南城頭,眺望北方,長沙王王城上還是明軍的旗幟。
長沙王城不大,周三裏,正因爲城池小了,明軍和青壯雖然損失很大,但是守衛的地方也小了。
因此不好啃下來,擺明是場血戰。
“大王,此番攻打長沙,我軍傷亡很大啊,關鍵是何騰蛟可惡,失守長沙,竟然将城中糧秣大半焚毀了,”
徐以顯恨恨道。
沒錯,城内的煙火盛宴還有何騰蛟的貢獻,他臨走将官倉剩餘的小半糧秣一把火燒了。
讓本來就有糧食壓力的張獻忠根本沒法補充。
張獻忠用馬鞭不斷抽打着城垛上的磚石,他也在思量。
這次長沙攻伐,他損失了三萬多軍卒了,雖然攻城的都是雜兵,但是也損失很大,外邊糧隊還有數千傷亡,加在一處有四萬人陣亡。
這是不小的損失。
而且糧秣由于受到明軍不斷襲擾,消耗的沒法完全補充,大營中糧秣不足半月。
現在張獻忠面臨抉擇,是不是不惜一切攻打王城。
“大王,我軍其實不用攻打王城了,這裏剩餘的明軍不成氣候,我軍現下在湖廣隻有一個敵人,那就是左良玉,隻要擊敗了左良玉,湖廣就是我軍的了,”
徐以顯道。
他把明軍那支騎軍排除了。
劉文秀也改變了戰法,猥瑣的追蹤在明軍騎軍身後,章鎮赫返身尋求和他決戰,劉文秀避開,然後繼續追蹤,就是不給明軍脫離逃走的機會。
這樣反倒是讓章鎮赫沒法脫離開這個狗皮膏藥。
“便宜這些狗才了,”
張獻忠恨恨的看了眼王城,
“屠城三日北上,會一會左良玉那厮去,”
張獻忠道。
...
張獻忠所部過了甯鄉二十餘裏,前鋒艾能奇派人急報,左良玉全軍撤離益陽向東,益陽陷入一片煙火中。
張獻忠再次暴走,左良玉還是避戰,這讓張獻忠抓狂。
“大王,左良玉這要向東去往湘陰一線,如果他繼續向北,李定國危矣,”
徐以顯道。
此時兩人都明白,左良玉這是徹底要遊擊了。
别說,左良玉有這個條件,左良玉不同别的官軍,湖廣方面給他的定員隻有一萬人。
而他的麾下有十多萬,糧饷根本不夠,怎麽辦,左良玉到哪裏都是搶糧,和流賊沒區别。
因此他可以和張獻忠一樣流竄,而且他有個優勢,畢竟打着的旗号是官軍,不用攻城,往往就能利用官皮就能迷惑地方,然後趁機搶掠。
左良玉部可以随處遊走,不和張獻忠決戰。
現在難題來了,張獻忠統領大軍繼續北上追擊嗎。
本來張獻忠要安定長沙府一線的,畢竟大部分都是剛打下的地盤,他也想建立自己的根據地了。
不能總是流寇。
問題是,現在左良玉北上了,如果他不追擊,左良玉部向北去了承天府一線,對李定國部就是極大的威脅了,李定國軍力不足,無法抵擋。
“這個左良玉也是皇帝老兒欽封的大将軍,球的,就是一個流寇嘛,”
張獻忠恨得口無遮攔。
“艾能奇率領本部留下和劉文秀一起安定長沙府,我軍主力北上,我倒要看看,我軍少了,左良玉敢不敢決戰,”
張獻忠下了決心。
在甯鄉北,張獻忠軍分兵。
艾能奇率領本部近五萬南下,再次殺向長沙。
長沙的何騰蛟和朱慈煃已經棄城逃向了東。
長沙外城被毀,王城内開始缺糧,他們隻能率領殘餘明軍逃向東部,放棄整個長沙府。
...
滕老六随着衆多遼民等待着。
他當日被天津水師所救,随着海船直抵大沽。
滕老六慶幸之極。
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之所以他敢殺滿人逃歸,就是因爲他知道京營明軍比建奴鐵騎更悍勇,他要逃去大明,加入京營明軍,殺回遼東去複仇。
就是這個念頭支持他,冒着巨大風險回明。
船隊抵達大沽,滕老六才發現,大沽天津水師軍營内,像他這樣逃歸的遼人有千餘人。
這些人都是很精壯的漢子,想想也是,一般人真是沒法從遼東逃歸。
不過這些人和滕老六一樣都是身形消瘦。
遼東的糧荒,漢奴是最大的受害者,根本吃不飽,加上路上逃亡,這些遼人大多消瘦。
在水師大營中他們被安置下來,每天三頓飯,兩天一葷菜,經過半月,他們的身體就基本恢複過來。
這日他們被召集一處,水師要招兵了。
“老六,你怎麽愁眉苦臉的,”
來自複州的李順昌低聲道。
“招兵俺不怕,來就是爲了投軍的,俺要報仇,”
這些遼人中有些人不願投軍,但是滕老六不同,他就是要投軍殺建奴,
‘隻是水師,也不登岸殺敵,俺不想就是一個水卒,’
滕老六要親手殺敵,每日裏在船上亂轉,可不是他想要的。
‘那又如何,逃走嗎,都是被水師救下的,不好吧,’
李順昌搖頭。
‘看看再說,’
滕老六也沒了主意,逃走他想過,但是就是逃走,怎麽投軍京營也是個難題,别的明軍他不想去,他經曆的戰事不少,其他的明軍都是廢物,甭想報仇,隻有京營明軍才能擊殺建奴。
他現下身上就是當時逃走帶着的二兩銀子,在京師矜持不了多長時間,怎麽投軍都是問題。
前方擺放着幾個桌案,幾個吏員在登記在冊。
他們的身邊是幾十名全身皮甲的水軍勁卒,倒也威風凜凜。
終于到了滕老六處,一個非常年輕的吏員看向他,
“姓名,”
“俺叫滕老六,蓋州人,”
“是否從軍過,”
“俺曾經是建奴騎甲侍從,”
滕老六忐忑道。
他可是參加過入寇大明,有過搶掠的,心中很不安。
結果吏員是不以爲意,
“會騎馬嗎,”
“俺會,十歲出頭就能上馬了,”
滕老六有些不解,水卒而已,會騎馬有用嗎。
“那好,你去水師标營騎隊入軍吧,”
吏員道。
滕老六這才知道,水師成立了新标營。
标營是爲了登岸作戰,馬步軍齊全。
遼人中會騎馬的很多,這千餘人中有三百餘人被抽調入了标營騎隊,其中就有滕老六和李順昌。
三日後,天津水師标營騎隊,滕老六和李順昌等人兩眼放光的看到面前的兩匹戰馬。
都是清一色的蒙古馬,十分的神駿。
這就是撥下來他們的坐騎。
滕老六看着他面前這匹栗色戰馬,戰馬也瞪着眼睛看着他,顯然這匹戰馬對滕老六很戒備。
滕老六不以爲意,他左手拿起一把草料,遞到馬匹嘴下,戰馬瞄了滕老六幾眼,還是沒抵擋住誘惑,張嘴啃食起來。
滕老六右手趁機輕輕撫摸馬匹的脖頸鬃毛,開始戰馬搖了搖頭,抗拒一下,後來這兩腳羊死皮賴臉的不斷伸手,戰馬也就繼續吃草随他去了,反抗不了那就享受吧。
滕老六嘿嘿一笑,繼續給它撓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