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乾清宮,朱慈烺召見了孫傳庭。
這是一次正式的陛見。
按照規制,大軍出征前,大軍主帥面見陛下陛辭,将帥表忠,陛下安撫。
崇祯身體有恙,朱慈烺代勞了。
兩人熟悉非常,氣氛十分融洽。
‘孫相,聽說張獻忠對俘獲我官軍戰俘所爲了吧,’
“此獠就是一個血腥人魔,吊死、砍殺我大明軍數千戰俘,在湖廣更是殺人無數。”
孫傳庭怒道。
“此番大戰擊敗張獻忠所部,也同樣要什抽一斬殺,同時不接受張獻忠所部的投降,殺個幹幹淨淨。”
朱慈烺真是怒了。
張獻忠、孫可望這兩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
其他三個義子也殺人如麻,李定國又如何,現下他也是大明最爲痛恨的敵人。
相信這個時候的李定國對明軍也是恨之入骨,沒有建奴入主中原,也就沒有了張獻忠殘部和南明和議的條件。
所以雙方是死敵,那就殺個幹幹淨淨吧。
‘臣下領命,必斬草除根。’
孫傳庭言簡意赅,多說無益,他去了就是殺個人頭滾滾,爲京營複仇的。
‘倒是羅賊和那個李岩有些門道啊,一味用強怕是不成,’
朱慈烺道。
‘正是如此,羅賊用了李岩建言,所轄之處輕徭薄賦,不搶掠,大别山有十萬子弟兵爲其賣命,不可輕視,’
孫傳庭道。
‘羅汝才奸詐,所謂不搶掠,隻是不在大别山一線搶掠,在當地收買人心,去歲卻在湖廣西北大肆搶掠,拟補錢糧不足,其實骨子裏都是一丘之貉,’
朱慈烺點評了羅汝才,其實本質沒變,隻是相比張獻忠毫不掩飾的大肆搶掠顯得十分狡猾,
“如此孫相即便擊敗羅汝才所部,收複大别山也很困難,”
朱慈烺很滿意他和孫傳庭的共識,那就是湖廣要用兵強壓,但是大别山是個難點,一味用強不是辦法。
“先南後北,先解決張獻忠,張獻忠及其義子遊動出擊,對我朝禍患最大,相比之下,羅賊選了建立根據地,他不可能離開大别山太遠,因此爲禍不烈,可先行放過,”
孫傳庭說出了他的湖廣兵略。
朱慈烺點頭贊許。
這和他的想法完全符合。
“張賊有沒有可能南下閩粵。”
朱慈烺道。
“殿下,閩粵北部都是山地,糧秣不足,甚至閩地自己的糧食不足,還須從廣東和江南外購,張獻忠大約一時間看不上那裏,再者張獻忠進軍湖廣南部,朝廷已經急令閩粵軍力大舉北上,守衛在五嶺一線險關,張獻忠所部除非全力攻打,否則無法破關,就現下看張獻忠在我軍大軍抵達湖廣前,正在忙于在長沙等地攻城略地,還顧不上閩粵,”
孫傳庭道。
朱慈烺點頭,孫傳庭考慮的很是周詳,這位果然是個戰略家的料子,對大勢掌握的很準。
“如此,本宮就放心了,就在京師靜候大軍凱旋,”
孫傳庭告辭離開。
...
崇祯這兩日可以起身略略活動了一番。
周後也終于可以離開返回坤甯宮,處理一下後宮諸事。
崇祯則是招來了王承恩。
‘太子這些日子處理哪些政務,’
“陛下,殿下拜孫傳庭爲帥,南下大軍就要啓程平叛。”
“殿下下令打擊土地兼并,尤其是藩王、勳貴、士人等兼并田畝,盡皆不許。”
聽着這些崇祯不斷點頭,太子已經來禀報幾次了。
這些他都知道。
大軍平叛是必須的,大明承擔不起丢失湖廣的代價,這可是比河南還緊要的地方。
終于打擊兼并,他也很想做。
隻是對藩王動手,他顧及臉面,總是瞻前顧後,這下好了,不用他顔面有失了,自家長子動手了,他樂見其成,立即默許了。
‘殿下前幾日提及遼東以北還有數個遼東的大平原,有數條大河經過,如果墾荒,其田畝數倍于遼東,因此殿下号令群臣平定叛亂,滅國建奴,’
王承恩的話讓崇祯感到很驚訝,原來遼東北方還有那樣廣闊的平原和河流,隻是可惜大明以往毫無察覺,坐失良機。
不過,崇祯對滅國建奴很懷疑。
剿滅建奴一直是這兩朝的期望,崇祯也是一直想滅國這個蠻狄,隻是連戰連敗,最後他都放棄了,隻想安定内部了。
現在他看來朱慈烺也不過是喊一個口号,安定民心罷了,建奴哪裏是那麽好剿滅的。
最終可惜北方那大片田畝了。
‘朕且問你,内閣,六部,太子是否有異動。’
崇祯低聲道。
王承恩心裏一跳,他明白這話的含義,他也低聲道,
“這些日子來,殿下未對内閣、六部有動作,諸臣各守其職,”
崇祯接着問道,
“司禮監各處,錦衣衛、東廠呢,”
“陛下,司禮監還是王一心、方正化掌總,駱養性和王德化執掌錦衣衛、東廠,殿下未曾改變各人值守,”
王承恩急忙道。
崇祯長舒口氣。
朱慈烺是他兒子沒錯,但是,這些事幹系皇權之争,他不得不小心戒備。
他可不想成李淵。
“很好,但有異動立即禀報,回去吧,在司禮監好生守着,”
崇祯命道。
他如今最爲信任的也即是區區幾個宦官奴婢了,甚至周後也不成。
王承恩立即叩拜離開寝宮。
...
乾清宮,阮季、鄭芝龍、張名振、張煌言跪拜見禮。
朱慈烺讓他們起來坐下。
“此番招你等入京,當然是爲了向南轉運軍資之事,現下天津水師可遠航的戰船有多少,”
“殿下,現下是就要進入隆冬,估摸再有半月封海,因此隻能一次向南開進的機會,一些鳥船沙船不可南下,今有一百餘艘福船,六十餘艘沙船,還有三十艘三百料、三十艘千料、十艘兩千料大沽戰船可以南下,還有葡人十艘葡人戰船可以南下,”
阮季忙道。
朱慈烺想了想,
“抽調一半戰船南下就可,由鄭提督和張總兵統軍吧,”
幾人急忙領命。
‘本宮已經下令金陵水師配合,提供幾十艘内河戰船配合行事,’
朱慈烺說罷,心裏都是無語,兩百年,金陵水師堕落到隻有區區幾十艘戰船了,而船廠也都荒廢。
其中最爲可歎的是打造昔日無敵艦隊的船廠的消失,這才是最大的損失。
在面向海洋這件事上,大明掌權者無知到愚昧,策略衰到極點。
‘鄭提督,本官還要交待你一件事,’
朱慈烺看向鄭芝龍,鄭芝龍急忙起身應道,
“殿下盡管吩咐,”
“你多派人打探小琉球和呂宋、馬六甲、巴達維亞等處佛郎機人、尼德蘭人的一切消息,”
朱慈烺道。
鄭芝龍心中一跳,果然來了,
“臣下領命,必派人加緊探查,”
當日這位殿下言及封地百倍,鄭芝龍就上了心,他的預估也是南洋一線。
大明本土絕不會給他什麽百倍封地,别說他一個外臣武将,還是招安的海賊,就是一個藩王也不會得到這般賞賜。
那隻有一個地方了,南洋。
當然,如果隻是這件事還不可能,大明不是昔日正和下西洋的時候了,沒有那個龐大的艦隊了,如何征服南洋。
但是,鄭芝龍眼看着這兩年大沽船廠瘋狂建造大沽戰艦,從無到今日八十艘,耗費了幾十萬銀錢,天津水師軍卒從兩千餘到如今萬餘,簡直是瘋狂擴充。
這位殿下的目标呼之欲出了,北方建奴和朝鮮水師都已經覆滅,天津水師數百艘戰艦的目标隻能是南下。
‘很好,小琉球乃是中國之地,那是必須收回的,而小琉球被收回,尼德蘭人必然會北上攻擊我朝,因爲小琉球必然其從南洋通往倭國商道的補給之處,因此他們絕不會放棄,那裏必有一場大戰,而佛郎機人對我朝也窺伺已久,做最壞的打算,要對這兩個海上盜賊多加提防,’
朱慈烺說的冠冕堂皇。
收回小琉球,也是後世的彎彎,這時候的大明對海上認知不足,他們以爲琉球王國比彎彎還廣大,所以把彎彎稱爲小琉球。
此時的小琉球被尼德蘭人占據,昔日鄭芝龍等人在彎彎的開墾點和所屬百姓也被尼德蘭人收歸麾下,向他們交稅。
因此,朱慈烺說收回小琉球義正言辭。
但是他收回小琉球就一個目的,迫使尼德蘭人在巴達維亞等地艦隊主力遠征小琉球,方便大明艦隊就近殲滅其主力,從而爲進軍南下創造條件。
西夷人步步緊逼到了小琉球,朱慈烺已經忍耐不住了。
解決了國内的流寇,朱慈烺就要建立大明自己的海疆防衛圈,也就是所謂的第一島鏈,這個區域内,同大陸上一樣,大明必須是霸主。
任誰得戰艦也不能進入其中。
海船可以進入通商,但是必須在大明制定的地點地域,而且不得攜帶重炮,隻能攜帶最低級别的自衛武器。
今天,天津水師初成,朱慈烺以爲到了一個可以籌謀的時機了。
“殿下,小琉球荒僻之地,一時間倒也不必在意吧,”
阮季莫名。
‘阮指揮使,這個問題你還是去大明庶務學院找尋一本海權論再行建言吧,’
朱慈烺不客氣的刺了一句。
相比鄭芝龍,大明水師諸将的見識太差了,他們對水師的作用隻有一樣,停留在輔佐騎步軍上。
他們不明白這個世界上一些強國水師已經比陸軍還重要了。
阮季和張名振面面相觑,卻也急忙拱手應是。
兩人都想出宮後立即去尋那個庶務學院,看看這個海權論是什麽。
張煌言則是另有所悟,他是從殿下和鄭芝龍的反應看出不凡的,收回小琉球是個很大一盤棋,甚至讓老謀深算的鄭芝龍十分的雀躍,那是什麽呢。
“張煌言,即日起回歸京營贊畫司,聽從劉之虞号令,向京營贊畫司提供水師建言,同時你須多多揣摩水師和騎步軍配合作戰之事,收取小琉球需要的水步軍,你要提出建言來,”
朱慈烺命道。
他現在是爲日後布局,将來水師和騎步軍要多多配合作戰,招回張煌言就是爲了劉之虞等人做好參謀。
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将來出征南下,張煌言等人相當關鍵,他們要成爲熟悉三軍的全能贊畫人才。
兩栖登陸絕對是個很大的學問,張煌言等人牽頭正合适,朱慈烺需要他在京營熟悉騎步軍作戰。
“臣下領命,”
張煌言略略興奮。
他終于可以回歸贊畫司,他當然明白這是朱慈烺的褒獎和提攜。
“你等立即去豐台大營,歸于孫相麾下吧,”
幾人急忙領命而去。
...
“殿下,今日陛下招了王總管觐見,如今王總管折返了司禮監,”
李德榮禀報道。
朱慈烺點點頭。
身邊人現下都有小心思。
當然期望他這個監國權力越大越好。
他也不可能太過壓制。
他隻能警告自己還是要小心謹慎。
朱慈烺很清楚,崇祯讓他監國,那是迫不得已。
身體有了問題,再就是戰事上一敗再敗。
但是他不能就此以爲崇祯已經完全放權,這不可能。
他能做的就是趁機做事,而不是趁機篡位。
除非萬不得已,他不會走那一步,否則隻是内讧的慘烈就無法想象。
因此,他現在對各個臣子基本沒有動作,錦衣衛、東廠更是絕不染指。
即使對周延儒等人再不順眼,也得忍耐一時。
平定流賊之後,才是大興之時。
其實何止是對人事不滿,對大明有些國策,比如禁海,再就是科舉制度,都急需改制。
但是朱慈烺明白,時機未到,強行推動,崇祯那關就過不了。
還是得等待平定三大寇,相信那時候他的威望會到達一個頂峰,那時借勢而爲,才是改制良機。
...
京營、遼鎮主力再次南征,崇祯帝、太子朱慈烺極爲關注,周延儒、陳新甲督促戶部兵部全力撥給銀錢、兵甲辎重,無人敢推诿拖宕。
十一月二十日,京營三千營主力一萬兩千,遼鎮騎軍一萬,宣府騎軍三千,京營開封營、鍾離營兩萬三千人,合計大軍四萬八千人啓程南下。
太子朱慈烺出京送别到城南驿。
孫傳庭拜别,督軍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