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現在還是兼着戶部,戰時倒也無可厚非,時不時安撫災民爲大軍撥款,首輔兼着戶部倒也能即使掌控局面。
‘殿下,财賦剛剛略有盈餘,接着就是湖廣大敗,撫恤的銀兩就是好大一筆啊,’
周延儒叫苦。
這倒也是,這次由于失蹤的軍卒很多,你可以說是戰死了,死無全屍,可以說是投敵了,有的可能自行逃散,成爲逃兵,因此具體陣亡數字很難确定,在接下來幾個月中确定這個數字就是大麻煩。
但是,就現下而已,陣亡三萬餘人是定局了。
僅僅是這三萬餘人的撫恤就是七十多萬兩銀子。
當然是個龐大的數字。
“周相,今年朝廷的稅賦大增,除去填充積欠,略略有盈餘,盈餘啊,多少年沒有的事了,這時候周相不會和本宮說騰挪不出銀錢吧,那以往的年份怎麽度過的,”
朱慈烺似笑非笑的。
他在點醒周延儒,和以往比已經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前所未有的充裕,竟然沒有辦法騰挪,怎麽,向給他這個新晉監國來個下馬威嗎。
周延儒急忙躬身,
‘臣下不敢,一定盡全力爲殿下分憂,’
“這就是了,陛下和本宮爲了開源節流費勁了心思,三年間殚精竭慮,終于爲大明增收千多萬兩銀子,填補了以往的積欠,這時候你等臣子們該做的就是好生用好這些銀錢,别再搞砸了,”
朱慈烺譏諷。
衆臣應諾。
雖然他們聽出了朱慈烺的嘲諷之詞,但是沒法反駁。
朱慈烺言及陛下,其實就是給陛下的面子,數次開源都是太子殿下一手操持,才讓大明賦稅大增。
這時候還口稱困難重重,真是太不要臉了。
周延儒臉上有些熱辣辣,他沒想到太子言辭這般激烈,根本沒顧忌他的面子。
但是,他無法反駁,本來他就是理虧,習慣性的叫苦,結果被打臉。
‘孫相,此番朝廷會全力支持大軍出征,本宮還會下令山東登萊的騎軍,南京畿的騎軍随軍出征,隻有一個要求,掃蕩群醜,還我大明朗朗乾坤,’
北方的戰力不能抽調太多,畢竟還得防止建奴可能的入寇,那隻能從山東、南京畿軍力想辦法了。
一向北兵爲大明死戰,也到了南兵出力的時候了,否則要那些廢物何用。
當然,孫傳庭雖然是自己人,朱慈烺也提出了較高的要求,他也真的無法忍受流賊繼續在腹地肆虐,攘外必先安内不是說說。
一天不解決内部的反叛,大明就無法旌旗北指,直搗黃龍。
依舊面臨着兩線作戰的困境。
事情必須有個了局。
‘臣下領命,必不負陛下殿下期望,’
孫傳庭沉穩道。
秦臻石颔首,對于孫傳庭他是信得過的。
當然出征誰也不敢說必勝,不過,孫傳庭出馬,加上大軍準備十分充分,該有九成的把握。
“很好,軍議到此爲止,接下來需要商議打擊土地兼并事宜,這麽說吧,這次打擊土地兼并,首先皇室藩王當先,省的總有人憤憤不平,”
朱慈烺這話一說,衆人紛紛點頭。
這才對嘛,以往打擊兼并,總是從勳貴士人商賈開始,卻是故意避開了藩王,對藩王諸多的優容。
今次一視同仁,這些官宦士人心裏平衡些。
當然,大臣們也精神抖擻,準備鏖戰一番,這可是關系他們自己的身家。
有些人的田畝可是不少。
其中一些勳貴重臣更是十分警惕,比如朱純臣。
他家裏的田畝衆多,過了十萬。
而且和太子關系不睦,這時候他瞪着小眼睛關注着局勢,偏偏卻不敢多言,唯恐太子注意到他。
‘諸卿盡管直言,有什麽可以好的建言說出來共議,’
朱慈烺笑道。
‘老臣還是以爲如今的局面太過倉促,平定流賊才是當務之急,’
周延儒急忙道。
朱慈烺心中冷笑,周延儒當然不想打擊兼并。
這麽說吧,在大明當個權臣,緻仕後田畝達到兩三萬畝那是玩似的。
昔日徐階、張太嶽無不如此。
周延儒這個權臣家裏田畝怕也過了幾萬畝,當然不願打擊兼并,不過這事他說了不算。
“諸位,昔日多次朝廷想減緩豪族士族官宦商賈兼并田畝爲何屢屢碰壁,皆因和平歲月清理積欠不易,相關各方利益勾連甚深,讓朝廷和負責大員投鼠忌器,往往半途而廢,但是現今中原經過流賊肆虐,很多士紳流散,田畝散落,正是改制的大好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如果一切平定,再無這般良機,諸卿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朱慈烺環視衆人。
衆人弱弱不敢言,贊同吧,确實有道理,他們也知道流賊殺的太狠了,多少官宦豪族被斬盡殺絕,就連洛陽的福王也差點被族誅,他們的大片田畝成了無主之地。
确是改制的大好機會,但是呢,他們都是地主,有些人的家族更是大地主,讓他們贊同就像割自己身上的肉,太尼瑪疼了。
‘此事不論千難萬險,必要推動,但有阻攔之事,暗中使出手段擱置、破壞的官宦一經查實,重重懲處,蔣拱宸,這是你禦史台的職守,休要隻對一些平常事風聞奏事,而要對這樣幹系國政的大事細細勘察,如果對此事毫無聲息,呵呵,本宮懷疑禦史台别有用心了,’
朱慈烺冷冷道。
他和崇祯不同,言出必行,在大事上雷厲風行,另外言詞間要把一切擺在明面上,誰也隐晦,他也不注重面子,而是實際利益。
“臣下遵命,”
蔣拱宸臉色蒼白。
這個殿下要逼他和一些重臣豪族撕破臉啊。
本來堵胤錫以左都禦史的身份督師中原,他以爲自己可以獨領禦史台,當然很風光。
但是殿下立即扔個他一個燙手山芋,簡直要命。
一些大臣面面相觑,心裏打鼓。
也有些大臣出聲附和,他們都是田畝不多的,較爲清廉,或是家族勢力不大的,現下對這樣的局面當然歡喜。
‘殿下,打擊兼并确是可行,但是也要防微杜漸,有些府縣的官員借機打擊異己,收取賄賂,’
吳甡出列道。
朱慈烺點頭,吳甡雖然這話有些不中聽,但卻是金玉良言,是推動改制的很好開始。
‘吳相說的極是,本宮以爲每次朝廷推動改制都會改變朝野的局勢,有些人失勢,有些人得勢,利益在轉換中,也就有些人趁機而動,爲自己的私利上下其手,比如一個府中的推官,或是一個縣治中的縣尉主薄等附屬官吏趁機打擊對手,爲自己獲取權力或是爲自己家族得到田畝,’
朱慈烺說到這裏,衆人有些嘩然。
爲啥呢,這位小爺太敢說了。
這麽說吧,這個破事從古至今都存在。
很多朝中的改制到了縣鄉就變味就是如此。
但是,皇權不下鄉,鄉裏還是豪族說了算。
以往帝王不是不知道,就是顧忌臉面不明說就是了。
這位是撕開遮羞布,直接說縣治中的種種弊端,可能給改制帶來極大的困擾。
絲毫不顧皇室的體面了。
這越發看出太子和陛下的區别,就是不要臉了,隻看結果。
“諸卿,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這也是本宮最爲擔心的,先宋數次變法失敗,這就是重要原因之一,諸卿可有教我,”
朱慈烺道。
下面鼓噪聲略起,有的是在說些牢騷,有的真在商議應對。
“殿下,此事倒有個辦法,”
倪元璐出列。
“倪卿請說,”
朱慈烺笑道。
‘殿下要防微杜漸和清理的占地衆多的大地主,臣下以爲當以過萬畝爲先,餘者皆不足慮,’
倪元璐拱手笑道,朱慈烺笑着颔首,不錯,倪元璐說中了他的心思,
“何不如此,下令停下各個府縣,此番改制以萬畝爲限,天下府縣将所有超過萬畝的家族報上來,标明其田畝确切的數字,點明日後這些家族的田畝決不可再行擴大,否則必被嚴懲,”
倪元璐這話一說,衆人看向他的眼神都變了,卧槽,你個倪元璐好狠,将很多大族的後路都抄了。
“好法子,好法子,”
朱慈烺撫掌大笑,别說,他以往總以爲倪元璐是東林一黨,多加提防。
今日看來無論哪個黨,其中還是分爲願意爲國分憂,還有的隻爲私利的。
“倪卿家所言極是,如此這般斷絕了一些豪族利用田畝謀利的行徑,須知天下的田畝就是這麽大,如果一些藩王、豪族、士族大肆兼并土地,那就意味着大批自由民失去了土地成爲貧困的佃農和流民,卿等何忍,”
朱慈烺褒獎倪元璐,也刺了那些不清不願的大臣們。‘殿下,不止如此,在每個府縣田畝過萬畝的都是富家大戶,權勢不可小觑,即使府縣中的官吏想要借機上下其手中飽私囊怕也不易,如此可減少府縣中因爲此番改制引發的異動,減少民間的反對,’
倪元璐笑道。
朱慈烺哈哈大笑,倪元璐還真是人才,他朱慈烺真沒想到這點,這些擁有大量田畝的家族在縣中當然是一霸,官吏就是想上下其手也不容易,雙方正好是勢均力敵,這就是平衡,這樣局面不容易動蕩。
看看倪元璐老同志考慮的這個周詳,可說一舉兩得,果然是個老江湖,到底是老辣,不過從今次來講,也算是個老憤青了,估摸家裏田畝不多,所以贊同改制。
朱純臣等人看向倪元璐的眼神都噴火了,你個老混蛋怎麽成了太子走狗,平日裏埋得深啊。
朱慈烺起身雙手支撐桌案,俯視群臣,
“諸位,定有臣子心裏嘀咕着本宮爲何執意推動改制,本宮的答案是先唐太宗所言水能撐舟也能覆舟,”
吳昌時心中腹诽,這個小太子很狡猾,一再的爲自己的言行開脫,他向來不願意用聖賢所言,一慣舉出實例,這次又是如此了。
‘這句話其中深意諸卿沒有異議吧,’
朱慈烺盯着衆人。
衆人急忙拱手,
“絕無異議,”
衆人也想看看這位殿下能說出什麽來,
“此言千年以降,士人無不尊爲至理名言,然說出容易做到難,先唐先宋爲何傾覆,外敵隻是表象,内裏土地兼并肆虐,滋生大量流民,官吏貪腐處處,好大的帝國成了日暮西山之相,外族不過是踏上最後一腳罷了,”
大殿内悄無聲息,這個誰也别說不對,大多數的民意還是支撐着結論的。
‘因此從先漢唐宋以來,我中國無不一一重蹈覆轍,每每到朝廷中期,土地兼并、官員腐化就是一個頑疾,讓中國病入膏肓,因此水能撐舟也能覆舟每番都沒辦到,隻因那些手握大量田畝的藩王、勳貴,士族豪族們掌控了各個朝代的軍政大權,他們怎麽可能對自己改制,于是各朝最後無力扭轉,隻能淪入黑暗,結果就是那些君王士族也最後丢失了江山,鼎革中原後,重新劃分了得益人,朝代初兼并不多,朝代繼續延續,然後中期亂勢再起,最後再次滅亡,千多年來,這就是一個無法打破的循環,一二再再而三的上演,’
朱慈烺頗爲激動的說着。
衆人或是心中不服,或是細細思量。
“陛下,倒也不可以偏概全,我朝陛下和殿下聖明燭照,必會中興大明,”
周延儒忙道。
他感覺不能讓這位小爺這麽說下去了,否則沒法收場了,讓他誘惑出更多的倪元璐。
“周相,這話你自己信嗎,不要總是說些空洞的言辭,什麽聖明無比,如果真是如此,我大明爲何有千百萬的流民,如何淪爲流賊的百姓這般多,”
朱慈烺這話一說下面一片嘩然。
這位對自己和陛下開炮嗎。
孫傳庭和堵胤錫、方孔炤等人臉上慌亂,太子不是天子啊,還有陛下在上,這話可不能亂講,
“當然,我大明有其因由,中原連續近十年時間大旱,此等天災前所未有,我朝又有朝鮮倭亂和建奴遼東崛起的外因,因此出了很大纰漏,”
朱慈烺必須圓回來,否則崇祯必會發飙。
孫傳庭等人這才松口氣,果然還是那個睿智太子爺,
“但是,我大明流民處處是事實,先宋範仲淹一句名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從此無數士子将其封爲經典,是士人的經仕修身的名言,然則如今諸卿和天下是否羞愧,面對天下如此多的饑寒交迫,生存無着的百姓,你等是否還能歡樂,每逢年節一家歡慶團圓,是否扪心自問,對得起天下蒼生,本宮之所以如此說,因爲你等位列朝堂,就是執掌大明的重臣,庶民是否安居樂業都在你等手中,難道隻是維持現狀經營自己家族,無視天下蒼生之困嗎,”
朱慈烺言辭激烈後環視衆人,衆人躲避着他的目光。
這時候哪怕就是再厚黑的主兒也不敢和他對視。
朱慈烺很滿意,不是反對嗎,不是引經據典嗎,他先說一個,看看是不是扇這些人的耳光,别特麽虛僞的提什麽四書五經那些廢話,要幹人事,否則你不臉紅,肯定臉紅,要不是羞愧,要不就是被這些言辭扇的通紅。
“臣等羞愧不止,定當追随殿下推動改制,讓中原百姓安居樂業,”
孫傳庭、堵胤錫、方孔炤站出來附和道。
他們很清楚朱慈烺的目的,這正是壯大聲勢的時候,這樣的情況下你們反對個試試。
“臣等願追随殿下,”
周延儒、謝升再不情願也得應下來。
其他衆臣也必須附和。
朱慈烺嘴角一翹,呵呵,這就是大勢,他看看誰敢逆勢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