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簡陋的大帳内,張獻忠沉默了許久,誰也不敢上前打擾這位魔王。
這位暴怒起來,哪怕身邊人也不放過。
徐以顯蹑手蹑腳從帳外進來,媚笑道,
“大王,此戰繳獲已經出來,擊殺明軍兩萬餘,俘獲一萬兩千名明軍軍卒,戰甲五千餘,戰馬四百餘,火铳一千一百餘,銀兩五千八百餘,兵器無算,此外,還有兩門行軍炮,這可是京營官軍最大的依仗。”
徐以顯就是來報捷沖喜,讓這位爺轉換個心情,否則這氣氛就是他也受不了。
“我軍傷亡多少,”
報喜,呵呵,張獻忠可沒那麽好忽悠,是否大勝,也得看看自家的傷亡吧。
‘咳咳,’
徐以顯輕咳幾聲,唉,這位大王可是精明過人,不好敷衍。
“我軍傷亡四萬餘人,”
“呵呵,這就是大勝,本王費盡心力引明軍入伏,就得到這樣一個大勝,哈哈哈,”
張獻忠怒極反笑。
‘大王,明軍此來是爲了圍殲我軍,而我軍大敗之,讓其平定湖廣的美夢破碎,我軍當然是大勝,此戰讓我軍赢得了平定湖廣的時間,’
徐以顯必須說大勝。
如果不是,他知道這位大王又該大肆殺戮了,不爲别的,就是爲了發洩怒火,這事他經常幹。
而且此戰也确實是勝了,官軍擊敗義軍收複湖廣的目的破滅。
馬上就要入冬,這個時節,官軍也不可能大舉能南下,因此最起碼有多半年的時間可以攻略湖廣,即使朝廷再組大軍,那時候湖廣不知道什麽形勢了。
“去,讓人将明軍什抽一斬首,京營明軍一個不留盡皆斬首。”
張獻忠道。
他還是要發洩這股怒火。
“大王不可,”
徐以顯忙道。
‘嗯,你敢攔我,’
張獻忠怒視徐以顯。
“大王,京營官軍戰力剽悍,我軍傷亡九成都是京營官軍所爲,京營降卒不多,卻是正好逼迫其獻出練兵之法,加強我軍戰力,此外,還有行軍炮和火铳呢,還得讓他們操練這些物件,”
徐以顯再三解說。
這個事就是說明白,他也不知道這位大王是否還是要砍殺官軍。
“什抽一不變,京營官軍先留下他們性命,如果有人敢不交待,立即淩遲處死。”
張獻忠堅持殺人,不殺無法制怒。
徐以顯忙拱手應諾,最起碼這位爺聽取了一半。
“派人告知羅汝才,立即将武昌左近的老營家眷還有孫可望給本王送來,否則本王立即提兵攻打,”
張獻忠命道。
‘是是是,屬下立即派人去辦,想來羅汝才絕不敢拒絕大王美意,’
徐以顯連聲的應下來,他知道這時候的張獻忠不得忤逆。
...
“将軍,應了黃虎就是,此時不易再生風波,安定北部爲上。”
李岩勸道。
他怕羅汝才被張獻忠的跋扈激怒。
‘呵呵,軍師放心,我不是李獨眼和張獻忠,雖然某沒有他們那麽好命,執掌大軍無算,但是本将也向來聽得進谏言,’
羅汝才笑着一擺手,接着歎道,
“其實什麽老營之流,我不在意,張獻忠這個殺人魔頭絕不會被軍将軍卒的家眷所脅迫,如果扣下這些人隻會讓張獻忠暴怒,得不償失,我不想放歸的是孫可望,這厮,呵呵,是另一個張獻忠啊,狠辣無情,放了他,就是讓張獻忠如虎添翼,”
‘大王,此時非是決戰之機,這人我們還得放,否則立即大戰将起,我軍現下還不是張獻忠的對手,’
李岩忙道。
羅汝才的精銳六萬在此,其餘十萬雜兵還在大别山和汝甯呢。
在這裏張獻忠有二十萬的軍力,羅汝才部肯定會給張獻忠造成巨大的損失,卻是沒希望獲勝。
‘放他走,我軍也向北開往武昌,占據堅城,我倒要看看黃虎敢不敢來攻,’
羅汝才下了決心占據武昌府。
他明白張獻忠爲何放棄這裏,張獻忠必須攻伐湖廣全境,但是武昌府背後就是大别山,這裏将會始終被羅汝才所部窺伺着。
因而不如主動放棄,輕裝攻伐南部,那裏才是真正的魚米之鄉。
當然,羅汝才取得武昌府,也會連接大别山根據地,勢力範圍大漲,也是心中所願。
雙方是各取所需。
...
李邦華站在山崗上看着隊伍向東前行,軍卒都是疲憊不堪,饑寒交迫,士氣盡喪,戰旗歪斜。
很多受傷的軍卒相互扶持着勉強行軍,他們不敢停留,張獻忠那就是一個殺人魔頭,連傷患也不會放過。
李邦華能從他們匆匆瞥來的目光中看到憤怒。
怒火當然指向他這個大帥。
大戰敗績首先就是主将的罪責,風光是大帥的,決斷也是他定奪的,一切後果必須是李邦華承擔。
看着面前昔日的強軍現今如此模樣,李邦華是掩面而泣。
如果不是怕牽連家裏,他死的心都有了,什麽另一個孫傳庭的心思徹底破碎。
“李兵部,此時不是痛哭流涕小兒态的時候,而是要堅守黃州一線,守護江淮南京畿,否則你的罪過前所未有,”
李鳳翔在一旁低聲斥道。
他深怕李邦華扛不住自裁挂了。
那他就要擔下大部分罪責了,誰讓他是監軍呢。
“李總管放心,本帥扛得住,自裁尋死豈不是更讓人唾罵,比如楊嗣昌,”
李邦華道。
‘這就好,一切等萬歲爺的決斷吧,也許萬歲看在你以往功業的份上隻是讓你緻仕返家呢,’
李鳳翔安慰道,當今天子的脾氣說不準,有時候真的對臣子很優容,比如洪承疇,即使知曉他投奴,也沒難爲洪承疇的家眷。
“但願如此吧,某現下能做的就是死守黃州,但願張獻忠敢來,”
李邦華狠狠道。
軍卒大約能剩下兩三萬衆,軍力不多。
但是黃州一線挖掘了深壕,堆積了大量滾木礌石,糧秣也很多。
隻要張獻忠真的兵臨黃州,哪怕拼個全軍覆沒,也能給張獻忠重創。
李邦華巴不得張獻忠統兵來攻。
官軍剩餘不足三萬衆折返黃州,在黃州一線整補。
湖廣北部随着冬至而熄滅了戰火。
張獻忠率所部二十餘萬向南攻取鹹甯等處,進入長沙府。
左良玉部初戰失利後步步後退。
...
豐台大營大校場點閱台上,朱慈烺負手而立,觀看鍾離營的操練。
作爲步軍的鍾離營此時正騎在馬上操練。
秋末,從朝鮮趕回的三千營大部彙集遼鎮、薊鎮、宣府騎軍共三萬兩千餘騎再次深入漠南蒙古。
先後擊敗朵顔等處漠南蒙古聯軍,擊殺兩萬餘蒙人,俘獲戰馬四萬餘,牛三千餘頭,羊兩千餘折返宣府。
此番京營再次多出了兩萬馬匹。
朱慈烺下令女真營蒙人營全員出動馴服戰馬。
而三千營的備馬兩萬匹全部拿出來,讓鍾離營和開封營操練騎術。
朱慈烺沒有盲目擴大騎兵。
而是要讓步軍首先成爲可以騎馬的步軍,加強其機動力。
沒法吃虧太多了。
大明南北都有戰事,地域廣闊,朱慈烺這三年經曆了數次南北間大規模調兵,偏偏步軍因爲機動力太差,無法和騎軍全力配合。
京營素來剽悍的戰力因爲機動力扯了後退。
所以,朱慈烺的目标是讓如今在京的京營五個步軍戰兵營也能騎馬出戰。
當然不是騎兵,而是騎馬的步軍,到了戰地下馬列陣。
不過這樣的步軍機動力極強,可以随着騎軍南征北戰,京營每次就可以出動七八萬的主力遂行決戰。
當然,現在的戰馬數量也就是勉強夠兩營步軍,不過,萬事開頭難,總要邁出第一步來。
“殿下,再有月餘,兩營步軍就可熟練騎行,”
劉之虞一旁笑道。
朱慈烺點頭贊許,
‘劉卿做的不錯,京營幸有卿家主持,’
該走的走,留下的劉之虞撐起了京營整軍這片天,着實不易。
“殿下過獎,臣下不過是曹随蕭規,一切都是殿下訂立的章程。”
劉之虞急忙拱手道。
“不必過謙,”
朱慈烺擺手笑笑,
“兵仗局的一七式火铳裝備多少了,”
‘回殿下,現今有三千餘把裝備了開封營,此外一七式長程火铳送來了三百五十把,這些火铳分散在六個戰兵營中,目的都是殺傷對方軍将,’
劉之虞回道。
朱慈烺點點頭,差強人意吧。
不過,兵仗局已經用盡了全力,不能求得太多了,熟鐵數量也是有限,兵仗局铳管産量已經是滿負荷運作了。
要制備全軍,估摸還得幾個月時間。
時間還有,慢慢來就是了。
當這些新式火铳裝備全軍的時候,京營戰力将會提升一大截,朱慈烺很期待那時候面對京營敵人該如何抵抗。
...
太子府中,李輔明、孫應元、張名振、鄭芝龍等人圍坐一處。
朱慈烺在詢問跨海攻伐朝鮮的得失。
雖然朝鮮算不上很遠,但這是一次完整的兩栖登陸作戰,尤其是運載了大批騎軍登陸。
可以總結的地方很多,首先新的艦炮大獲成功,朝鮮龜船抵擋不了重炮轟擊,即使有些龜船包裹了鐵皮也是無用,這對艦隊征戰來說意義非凡。
‘殿下,有必要将此戰籌謀,出海,征戰等完整記錄下來,作爲以後類似作戰的典範,’
張名振建言道。
“張卿所言極是,口口流傳并不可靠,還得記錄下來,嗯,張卿給本宮提了醒,京營和天津水師要派出專人摘錄曆次戰役得失,作爲以後作戰的借鑒,”
朱慈烺贊揚道。
現在兩處水步戰都是依靠經驗,缺乏文字記錄,如果大面積更換主将,軍将,可能出現大批得失。
“殿下所言極是。”
李輔明、孫應元拱手道。
“兩位将軍,此戰感覺朝鮮軍戰力如何,”
“陛下,朝鮮邊軍還能給我軍造成麻煩,其他的包括禁軍都朽壞不堪,等同我朝的軍戶,額,失言,失言,”
李輔明隻顧說的暢快,一秃噜就舉例大明羸弱的軍戶了,急忙請罪,軍将到底是魯莽些,文人不會犯這麽低級錯誤。
其他衆人哈哈一笑。
‘大明軍戶已經敗壞,此是實情,何罪之有,不可因言獲罪嘛,’
朱慈烺擺擺手笑道,他讓李輔明安坐。
“此戰我軍打的很好,給朝鮮沉重一擊,讓他們君臣領略了我京營大軍的強悍,如其再次背離就要想想付出怎麽樣的代價,如果再次叛離,就不是這次罰銀了事了。”
“朝中諸臣都是極爲驚詫,沒想到能讓朝鮮積欠我大明二十年,此戰證明殿下所言,我大明也可以戰養戰,”
孫應元笑道。
衆人紛紛颔首。
這一仗不算激烈,但是很有意味在其中,破碎了好戰必亡的士人說辭,結果表明以戰養戰可以更強。
這讓他們這些主戰派心情舒暢,日後提及戰事也更有底氣。
外間一個小黃門在門口窺探了兩下,李德榮走了過去。
須臾,李德榮一臉凝重的返回,在朱慈烺耳邊低語道,
‘殿下,官軍在湖廣大敗,損失過半,’
朱慈烺一怔,收起了笑容。
...
暖閣中,崇祯靠在龍椅上,眼神呆滞,毫無帝王氣度的癱在那裏。
龍案上的奏折筆墨紙硯等等被掃了一地。
下首周延儒、陳新甲恭立在那裏,兩人都是滿頭大汗。
按照規制,外有大戰,軍機處就開始運轉。
今日當值的就是陳新甲,敗績傳來,陳新甲立即去了文淵閣報禀首輔周延儒。
兩人再是驚懼也得立即入宮請罪。
聽到敗績,崇祯當即狂暴不已,極爲失态的将龍案上的奏折等一掃而空,可說他登基以來當着臣子最爲失儀的一次。
周延儒和陳新甲身子都在顫抖,他們真怕了,崇祯的雙目赤紅,作爲高官,他們也不敢保證這位帝王要殺人洩憤。
尤其是周延儒,他可是全力保舉李邦華統兵南下的。
現在證明他的舉薦大謬,崇祯不找他找誰的麻煩。
“好一個李邦華,呵呵,到底辜負了朕的期望,京營首敗就在他的手上,”
崇祯呼吸急促,臉色漲紅,他沒有選擇孫傳庭,而用了李邦華,沒有聽從太子的建言,待京營受創軍力整補完畢後再大舉南下,他希望他能決斷獲取一場大勝。
結果太打臉了,讓他這個帝王顔面喪盡。
“陛下,這是李邦華輕敵冒進所緻,非是陛下之過,”
周延儒忙道。
“周延儒,你和謝升不是建言李邦華可堪重用嗎,結果如何,真真是可堪重用啊,”
崇祯咬牙切齒的看向周延儒。
‘臣下知罪,還請陛下責罰,’
周延儒急忙跪拜叩首。
他清楚,爲了自己的顔面陛下也不會重懲他,隻要他誠惶誠恐的認罪就可。
一旁的陳新甲一臉的糾結,崇祯也算了解這個老臣子,他厲聲道,
‘還有什麽壞消息,一道說來,’
“陛下,李賊統領大軍十餘萬兵圍成都。”
陳新甲忙道。
崇祯聽後用手點指兩個臣子,身子不斷抖動着,王承恩急忙上前,崇祯忽然身子一歪,撲倒龍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