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華率領的大軍每日行軍四十裏向武昌進軍。
其中更有六千餘的騎軍随軍,有數百斥候向四方撒出去,探聽敵軍的消息。
實在是環境惡劣,不但東南方有張獻忠的主力,武昌以北還要其義子孫可望部,羅汝才部。
小心無大錯。
接連行軍三日,還有幾十裏就抵達武昌。
讓李邦華極爲吃驚的情況發生了。
張獻忠所部根本沒有回軍守衛武昌的意思,而是繼續向南,兵鋒直指鹹甯。
張獻忠這樣棄之不顧,猛攻左良玉所部的态度讓所有人驚疑,好像湖廣北方重鎮武昌沒有任何意義。
“大帥,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啊,您看,如果左良玉所部緊守鹹甯,我軍南下追擊,”
幕僚貝嵘用手在輿圖上畫個圓。
衆人看去,隻見南邊是鹹甯,北面是朝廷大軍,東側是洪澤湖西邊是斧頭湖,兩翼的湖區和沼澤區,注定張獻忠的大部隊無法快速突圍。
這樣張獻忠所部就陷入了一個死地。
艱險的境地逼得張獻忠所部或者攻下十萬左家軍把守的鹹甯,或是北上擊敗官軍主力,否則隻有敗亡。
這樣的情況下,張獻忠擅長的遊走沒有了用武之地。
他隻有決戰一途,湖廣局面可能一戰而定。
“隻是有一樣,左良玉一向避戰,不肯全力殺賊,隻爲保存實力,今次也不能死戰,”
統領保定軍标營出征的虎大威懷疑道。
他是太知道左良玉這厮了。
幾次壞了大事,隻有上次蘭陽大戰,殿下将戰馬全部收走,才讓左良玉拼命的,其他人沒有一次拿住左良玉,丁啓睿都被他牽着走。
“那就追殺令,讓其死守鹹甯,如果臨陣脫逃,就面臨京營的追殺,看他還敢不敢臨陣脫逃。”
李邦華狠狠道。
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和左良玉攤牌,一旦攤牌後,左良玉不從,就意味着官軍内部的内讧。
但是現在這個機會太難得了。
李鳳翔也點了頭。
于是李邦華、李鳳翔聯名下令,快馬急報鹹甯,命左良玉所部死守鹹甯,否則就面對京營的追殺吧。
...
武昌府鹹甯城池不大,不過周五裏的一個小城而已。
左良玉立在北城頭遙望北方。
身邊金聲恒、馬進忠、王允成侍立。
“大帥,張獻忠所部前鋒已過斧頭湖東緣,距離此處隻有三十裏了,兩日就可抵達,我軍當如何處置。”
金聲恒道。
左良玉沒有言聲。
‘大帥,李總督可是讓我軍堅守的,如果我軍能在此處堅守數日,朝廷大軍就能從北面追擊過來,我軍南北夾攻,張獻忠必敗。’
馬進忠拱手道。
“大帥,不可堅守,此計簡單,也因此張獻忠必會全力攻打我軍,如果擊敗我軍,湖廣長沙府就如同探囊取物,也可以擺脫南北夾擊的敗局,因此我軍必會損失慘重,此時李邦華如果按兵不動坐看我軍和流賊兩敗俱傷呢,”
王允成忙道。
“不錯,允成說的極是啊,本将不想向南後退,但是如果李邦華停止不前,坐看我兩軍厮殺,而那時無論我軍還是張獻忠都無法停下手,隻能有一個勝者,最後李邦華就是最大的獲益者,這也是朝廷最得意的借刀殺人之計了吧。”
左良玉冷笑着。
他不知道李邦華什麽心思,但是朝廷将其視爲眼中釘不是一次兩次了。
“隻是我軍再退就退入長沙府了,過了斧頭湖一線,左右沒有湖水羁絆,張獻忠所部就沒有顧忌,随時可逃離我軍夾擊,再者,這次李帥發出了追殺令啊。”
馬進忠道。
他沒想到這位上司還想避戰,這機會很難得了。
隻要左良玉守住鹹甯,北面朝廷大軍壓來,左邊是斧頭湖,右邊洪澤湖沼澤。
張獻忠所部就插翅難逃。
說實話,馬進忠沒想到張獻忠會犯下這個緻命的錯誤。
他也是義軍反正過來的大将,和張獻忠很熟。
馬進忠曉得張獻忠的狡詐,因此他無法想象張獻忠怎麽犯下了這個緻命錯誤。
可能是兩年實在是太順了。
但是,就是這種難得的好局面,左良玉還要避戰,而且不顧追殺令,劉澤清就死在了追殺令下。
“哼哼,馬進忠,本帥問你如果我軍死守鹹甯傷亡慘重,朝廷趁機擊潰張獻忠所部,我軍能得到什麽,能保證李邦華不趁機收取本帥的軍權嗎,最後本帥是不是又一個毛文龍。”
左良玉喝道。
左良玉這話讓馬進忠無法反駁了。
毛文龍的事兒對武将來說太寒心了。
不是說毛文龍在皮島有多麽巨大的牽制作用。
其實誰都清楚,毛文龍後期因爲建奴的強大,都不敢登陸遼南作戰,牽制的作用不是沒有,已經不是很大了。
但是袁崇煥斬首毛文龍最壞的結果就是讓所有軍将心寒。
就是立下再大的功勞,文官說斬就斬,棄屍荒野。
因此很多軍将都有了别樣的心思。
現在的左良玉心裏有疑慮太正常了。
就是順從了朝廷,去拜見李邦華,說不定被一刀枭首。
所以左良玉說什麽也不去拜見,真是說不出什麽。
‘諸位,你等要清楚,如果朝廷收攏了本帥的軍權,你等作爲本帥的部将一個也走不脫,最少是一個投閑放置,或是下獄勘問,如此追殺令算什麽,本來相互猜忌,本帥更不敢進入官軍大營了。’
現今的左良玉看來,他和朝廷間隻是明面上沒有撕破臉罷了,追殺令不過是将事情擺在明面上。
但是湖廣如此局面,隻要張獻忠不敗亡,他不信李邦華敢首先攻打左家軍,放過張獻忠。
總之,隻要張獻忠不敗亡,他左良玉就無恙,這就是養寇自重。
“大帥,末将一切聽大帥号令從事,”
金聲恒第一個表忠心。
王允成和馬進忠也急忙附和。
“全軍離開鹹甯,哼哼,就讓李邦華和張獻忠決一死戰吧,無論誰勝了,對我軍都有利,呵呵,”
左良玉獰笑着。
張獻忠數次大敗他,甚至占據了他的老巢武昌,讓他損失了數萬精銳,丢盡了臉面。
這次就讓朝廷大軍和他厮殺一番吧,決出勝負才是他左家軍出場的時候。
李邦華不是希望張獻忠和他死磕嗎,他退出鹹甯這一步,就會讓李邦華所部和張獻忠決戰。
李邦華想借刀殺人,哼哼,可惜他不上套。
...
李邦華是在武昌西南十餘裏的全口知道左良玉所部八萬餘人向南撤離鹹甯,撤向了崇陽方向,和左夢庚、馬士秀所部彙合。
卻是将鹹甯留給了張獻忠所部。
李邦華登時暴跳如雷。
李鳳翔也瘋了。
就在官道旁,李鳳翔絲毫沒有了大太監的氣度,破口大罵左良玉,
“好一個左賊,好一個大将軍,竟然絲毫不顧大局,放虎歸山,本官要上書參他,陛下定會辦了他,讓他入昭獄生不如死,女眷入教坊司人不人鬼不鬼,”
李鳳翔發出了最毒的詛咒。
左良玉隻要堅守鹹甯,就是一個張獻忠覆滅的最佳機會。
這厮卻是繼續南逃,下一次哪裏還有這樣的機會,指望張獻忠永遠這麽蠢嗎。
李邦華閉眼呆坐馬上,心裏咒罵了左良玉十八代祖宗。
隻不過他還想保持大帥的氣度,不想氣急敗壞潑婦罵街。
‘大帥,現下如何辦理,’
幕僚貝嵘問道。
現在京營所部就尴尬了。
撤軍向北,張獻忠就追擊左良玉南下長沙府了。
長沙府是個米糧充足的好地界,張獻忠到了那裏,不敢說别的,一兩年不存在缺糧的問題。
向南追擊吧,北方還有羅汝才呢,如果趁着官軍南下,羅汝才占據武昌,兵鋒向東就是南京畿了。
李邦華所部的現狀就是這麽尴尬。
李邦華思量半晌,終于下定決心,湖廣的問題關鍵是張獻忠。
羅汝才沒有張獻忠那麽瘋狂,比如抛棄武昌府吧,說甩了就毫不遲疑,繼續南下搶掠,破壞性太大了。
“命令全軍南下鹹甯追擊張獻忠。”
李邦華說什麽也要盯住張獻忠,他就不信左良玉永遠避戰。
到了長沙府就退無可退了吧。
李邦華隻要一個機會和張獻忠所部決戰。
隻要重創了張獻忠湖廣戰局就會扭轉。
...
鹹甯小小的官署内,張獻忠心事重重。
這兩日他要麽來回踱步,要麽不斷飲酒。
就是醉酒睡下了,也不超過兩個時辰就起來一次。
甚至鞭撻了兩個侍妾,砍了一個侍衛。
平日裏八大王殺人如麻,但是對身邊人還算不錯。
但是這次連身邊人也遭了秧。
衆人都知道大王有心事,這時候的張獻忠惹不得。
身邊人都是小心翼翼的侍候着。
‘大王,’
徐以顯快步而入。
正在桌案後飲酒的張獻忠看向了徐以顯,此時的張獻忠心裏充滿了希翼。
隻因爲他大發雷霆的這兩天,徐以顯也躲了開去。
而現在這位軍師主動來尋他,而且眉眼間頗爲激動。
“大王,李邦華所部官軍繼續南下,此事成了,成了,”
徐以顯興奮不已。
張獻忠哈哈大笑,他蓦地站起,一腳踢翻了桌案,上面的杯盤潑灑一地。
張獻忠是毫不在乎。
‘李邦華啊李邦華,此番你有難了,看本王此番辦了你,哈哈哈,’
張獻忠猖狂大笑。
徐以顯也是大笑不止。
他們籌謀數月的事終于成了。
他們算對了左良玉和李邦華。
終于将官軍引入了陷阱之中。
這個計策在軍中隻有四個人明了。
那就是張獻忠、徐以顯、孫可望、李定國。
其他的所有人,包括張獻忠的義子艾能奇等人全不知曉。
而現在官軍果然踏入了陷阱中,大軍已經可以發動了。
“命全軍在鹹甯南北挖掘壕溝,立刻。”
張獻忠所部下一步要作出死守鹹甯,和官軍決戰的姿态。
這也是關鍵一步。
‘屬下領命。’
徐以顯立即領命而去。
張獻忠立即招來了幾個侍妾飲酒作樂。
這幾日那個戾氣十足的張獻忠沒有了,八大王今日暢快的緊。
...
兩湖之地,道路不甚好走。
八萬兩千餘官軍緩緩向南,過了斧頭湖東側,鹹甯就在二十餘裏外。
此時,雙方的斥候激烈的交鋒,每天都折損幾十名斥候。
李邦華甚至抽調了一千名騎軍支援斥候隊反擊。
而今天,距離鹹甯二十裏處,李邦華下令紮下大營。
“諸位,張賊所部二十萬駐守鹹甯,不再南下,其意與我部決戰,你等以爲是強攻還是防禦,”
會戰的關鍵時候,李邦華還是想聽一聽衆将之意,看看有什麽好的手段迎敵。
“督帥,我軍現在還有月餘糧秣,不急攻擊鹹甯,鹹甯城雖然不甚高大,但是守軍人數衆多,如果攻城損失太大,張獻忠所部出城野戰,我軍也是不敵。”
虎大威第一個出列拱手道。
‘末将也以爲不易攻城,我軍隻要盯死了流賊足以。’
劉景炎也贊同。
八萬餘官軍攻擊二十萬流賊不算很狂妄。
但是,攻擊二十萬人據守的城池就不明智了。
還得讓敵人出城野戰。
“也好,那就如此處置,我軍再行前進五裏紮營,本帥倒要看看張獻忠如何應對,”
衆将的建言附和李邦華的籌劃。
他是從善如流。
當日,大軍就在此地休憩。
子時末,李邦華被幕僚貝嵘喚醒。
‘大帥,軍情緊急,留守全口的一千軍卒被擊潰,過十萬大軍從北面壓來,’
貝嵘一臉慘白,身子都在顫抖。
李邦華腦袋嗡的一聲,血液湧入大腦。
他感覺頭暈目眩。
“貝嵘,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決計沒錯,是斥候損失過半探查來的,是羅汝才和李定國的旗号。”
貝嵘捉急道。
李邦華面如死灰。
向南追擊張獻忠所部,李邦華也不是十分放心。
他在北面留下了京營此番南下的五百精騎。
出自三千營的這五百騎軍是他麾下最強的騎兵,爲的就是不斷探查北面羅汝才的動靜。
按說羅汝才不可能和張獻忠合流,張賊和李賊這方面的名聲狼藉,對義軍兄弟強行吞并,絲毫沒有信義,羅汝才吃過大虧。
但是不得不防那個萬一。
因此李邦華将五百精騎留在北面探查敵情,在要道全口留下了一千軍卒。
但是這個很不可能的萬一竟然出現了。
羅汝才竟然和張獻忠合流了。
“他們是從武昌以西渡江南下的,避開了武昌和武昌武昌以東一線我軍的探查,因此偷襲功成,一舉占據了全口。”
貝嵘急忙道。
李邦華點頭,原來如此。
怪不得他派出這麽多斥候也沒看到了從武昌和武昌以東南下的流賊大軍。
原來他們是從武昌以西過江的,如果沒猜錯是蔡甸左近,那裏也是一個古渡口。
現在看來,這是個早就籌劃好的陷阱,目的就是引誘官軍踏入死地。
“大帥,現今我軍入了死地了,如之奈何。”
貝嵘驚慌失措。
現在他們的局面如同七八日前的張獻忠,同樣被敵軍南北夾攻,左右是兩大湖沼澤地帶。
大軍如果想突圍,要麽攻破鹹甯,要麽擊潰北方來敵。
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擂鼓聚将吧,”
李邦華命道。
雖然很丢臉,但是必須将這個消息告之部下,準備血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