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十多輪的炮擊,西海水師大營冒煙噴火。
棧橋左近一片狼藉。
大沽戰艦停止了炮擊,開始讓火炮散熱。
十多艘明軍戰船駛向了棧橋。
抵達棧橋後,一些軍卒在号令下,從繩梯上迅速滑下。
他們手拿着刀槍火铳,立即向兩三百步外開去。
他們會建立第一道防線。
卸載空了的戰艦立即退卻,有新的戰艦靠攏。
孫應元和他的親衛踏上了棧橋。
他下令已經登上棧橋的邊群所部八百餘人将防禦擴大到一裏外。
同時下令他們挖掘壕溝,開始備戰。
孫應元不怕朝鮮軍步軍的沖擊,他怕的是朝鮮軍的騎軍,雖然朝鮮騎軍戰力一般,但是快速沖擊還是有巨大威脅。
這次登陸征戰的是三千營騎軍和遼鎮騎軍。
但是,戰馬長途漂流,抵達碼頭,沒有一兩天的休憩,無法恢複戰力。
所以,現在騎軍其實就是步軍。
隻能挖掘壕溝作爲内層防禦,外層防禦完全交給了艦炮。
艦炮可以從兩三百步散彈擴展到兩裏外的實心彈。
兩艘兩千料的戰船靠攏了棧橋,大量的萎頓的馬匹被驅趕下戰船。
孫應元讓人挑選了幾十匹勉強可用的戰馬,向外圈派出了斥候,通曉他們外擴三裏,敵人一到立即預警。
天色漸漸昏暗。
夜幕降臨。
艦隊卸載速度大大降低,但是沒有停止,不斷有人馬辎重被卸載到棧橋。
孫應元手下的軍卒不斷的擴充。
不過讓他吃驚是,沒有朝鮮軍來攻擊棧橋。
酉時末,前方斥候快馬回報,有朝鮮大員求見。
孫應元更加迷惑,沒有朝鮮軍的反撲,卻是有朝鮮大臣前來,什麽目的。
如果是他應該是第一時間反撲。
...
金尚賢現在形容十分狼狽。
當炮擊發生時候,他就在大營,結果是大營内彈丸橫飛,金尚賢的一個親衛也被彈丸擊中身亡。
讀書人的金尚賢經曆了沈陽之行,可說有了血腥的洗禮,但是這樣被碎裂的死法還是讓他驚懼。
金尚賢的親衛将其背出了煙火缭繞的大營。
隻是儀仗丢失,身上煙熏火燎的肮髒狼狽。
金尚賢回首看到了成爲廢墟的大營,心中無比敬畏。
果然是天朝上國,火炮如此的犀利,朝鮮大铳的制作遠遠不及。
“更衣,去往明軍所在。”
金尚賢當即命道。
“老爺,明人兇悍,還是折返漢陽爲好。”
‘閉嘴,你懂什麽,老爺我身負王命,’
金尚賢一闆臉。
他是不得不走一趟。
金尚賢清楚,水師敗陣太快,漢陽方面措手不及,到現在無法派出援軍來。
仁川通往漢陽的道路已經爲明人敞開了。
他現在不僅僅是爲了出使明人,也是爲防禦争取時間。
說是更衣,但是他的衣物等全部陷入了大營,現在隻怕化作灰燼了。
金尚賢隻好派出親随,從附近的富庶人家買了些衣物,然後更換。
勉強保持了體面。
至于從人那是顧及不得,他的幾十個從人簡直是破衣爛衫。
金尚賢感覺從來沒有這麽失儀過。
一行人再次向西行進。
金尚賢等人先是被明軍斥候阻攔,然後十幾名明軍斥候押解他們趕往棧橋。
臨近棧橋,他看到了大量的明人軍卒。
這些軍卒相對朝鮮軍卒身材高大健壯。
而且人人披甲,相比之下,就連朝鮮禁軍也做不到人人披甲,很多軍卒更是瘦弱不堪。
金尚賢參與國事多時,曾經入閣,對朝鮮軍的羸弱心知肚明,朝鮮也曾一再改制軍制,最後都半途而廢。
相比之下,這些軍卒拿出任一都可算是勁卒。
當他看到這些明軍的戰旗的時候,金尚賢眼睛一縮。
大明京營三千營,大明遼鎮。
遼鎮對朝鮮來說是鼎鼎大名的勁旅。
當年萬曆援朝,遼鎮傾巢而出,讓朝鮮人至今仍舊津津樂道遼鎮明軍的悍勇,而建奴崛起後,大明遼鎮作爲抵擋建奴的最前線,足足抵擋了建奴進攻二三十年。
須知朝鮮隻是數次大敗就差點亡國了,足見朝鮮軍卒和遼鎮相比下戰力相差太多。
而大明京營,是最近崛起的強軍。
就是這支大明皇帝的親軍在德州殲滅建奴大軍十萬。
讓沈陽城内痛哭流涕,滿城缟素。
可見其兇悍。
此番大明皇帝派出這樣兩個兇名在外的強軍征讨朝鮮看,可見大明皇帝對朝鮮的痛恨。
沒錯,官場老手金尚賢從派軍的名号就推斷出這些内容。
他倒是不意外,想想朝鮮數次派軍随同建奴入寇大明,肯定是惹惱了大明皇帝,昔日情份再也不見。
隻是,這讓他的出使變得十分艱難了。
金尚賢忽然停步不前,他驚詫萬分的看着遠處的海面。
但見遠處海面上到處是燈火。
他做過夜船,每艘船隻船頭和船尾都有燈籠照明,爲的是附近的船隻指明這裏有船,防止相撞。
而如今仁川灣内密布這樣的燈火,這個景色好像很朦胧美感十足,如果是昔日,金尚賢一定賦詩幾首。
但是現在朝鮮資政金尚賢卻是頭皮發麻。
大明這是派出了多少戰船讨伐朝鮮,船上有多少明人軍卒,五萬,還是十萬。
金尚賢一身大汗,他知道此番明人征伐朝鮮,必然是傾力而來。
朝鮮就要經曆滅頂之災啊。
此時,前方紛亂的腳步聲傳來,一隊明軍走來。
當先一人身穿明光铠,身形粗壯。
“來者何人,”
這人身邊一個軍将高聲道,
‘大明提督三千營,旅順伯孫應元孫大人駕到,還不見過。’
‘我家老爺乃是朝鮮王駕前資政金尚賢,你等軍将應首先見過,’
金尚賢身邊親随高聲道。
朝鮮也是文尊武卑,而且是朝鮮國大臣,又是在朝鮮地面上,所以金尚賢的親随當然不想讓金尚賢丢了臉面。
孫應元冷冷的看着,沒有一絲上前見禮的意思。
登時,場面十分尴尬。
金尚賢的親随沒敢繼續發聲,因爲周圍很多明軍軍卒瞪眼盯着他們,一個個表情不善,好像再敢出言不遜,就會出手一般。
金尚賢上前一步拱手道,
‘金尚賢拜見旅順伯,’
孫應元這才拱手還禮。
“金大人,久聞大名啊。”
孫應元臉上帶着一絲笑意。
‘旅順伯知曉本人的名号,’
金尚賢有些吃驚。
“當然,金大人乃是朝鮮國有名的反清一派,我等京營軍将都有知曉。”
孫應元并無虛言。
從京營出發前,軍情司已經将朝鮮國的親清派,反清派,中間派大臣的情形向衆将宣講過。
孫應元當然知道金尚賢就是反清派的領軍人物,一向主張交好大明。
‘哦,過獎,實在是毫無作爲,’
金尚賢老臉一紅。
他反清沒錯,不過沒什麽助力,反清派是被牢牢鎮壓的。
親清派才是如今朝鮮的主流。
‘不知大人來此所爲何事啊。’
“孫大人,本官前來是向大明表明心迹,我家大王一向心懷大明,大王派本官來此是溝通大明統帥,此番上國派大軍抵達仁川,是否有天大的誤會。”
金尚賢忙道。
‘金大人,誤會是沒有吧,朝鮮王向奴酋黃太吉三拜九叩,獻上質子錢糧,甚至派出軍卒随同建奴入寇殺傷我大明百姓,犯下累累罪行,哪裏來的誤會。’
孫應元冷笑道。
經過宣撫司軍情司教授過的京營諸将,可不是昔日的大明丘八,口不能言。
而是頗有些政治智慧,口齒也相當淩厲。
隻是幾句話就讓金尚賢羞愧難當。
實在是辨無可辨,尤其是朝鮮王向奴酋黃太吉三拜九叩,絕對是朝鮮士人心中永遠的痛,太尼瑪屈辱了。
實話說,就是金尚賢等反清派看自家的大王内裏也是相當鄙夷。
“本官此來就是代表我家大王向大明謝罪,希翼兩家能重修舊好,”
金尚賢躬身道,姿态已經是相當低了。
“此事幹系甚大,本将不過是微末小将,這等國家大事非是某能決定,還請金大人等候我家大帥到來吧。”
孫應元立即推脫。
‘不知道此番是哪一位上國大臣統軍而來。’
金尚賢試探道,說來可憐,到現在朝鮮連敵軍統帥都不知道。
‘我家大帥乃是大明内閣閣老,文華殿大學士孫傳庭孫大人。’
孫應元的話讓金尚賢大吃一驚。
“真的是孫學士,”
金尚賢當然知道這位大名。
建奴德州大敗,折損十萬,明軍統帥就是這位大學士。
而且這位據說在大明剿匪戰場上也建立殊功。
被稱之爲大明柱石,大明兵家第一人。
苦也,這般人物被派來征伐朝鮮,金尚賢幾乎可以預見朝鮮的局面何等惡劣,付出的代價是多麽慘痛了。
金尚賢想不通啊,這樣的軍神怎麽能派來攻打朝鮮,難道大明天子對朝鮮痛恨如此嗎。
“正是我家大帥,金大人就在此等候吧,”
孫應元安排了一個遊擊将軍安置金尚賢等人,自行離去。
他沒時間接待金尚賢,他的首要任務是防禦朝鮮軍可能的進攻。
天知道這個金尚賢的到來是不是朝鮮人的迷惑伎倆,趁明軍大意進攻呢。
一夜無事,抵達岸上的明軍已經有五千餘人。
李輔明和吳三桂已經登岸。
開始執掌了自己的麾下軍卒。
當然,到現在爲止,明軍依舊是防禦性,按照此戰籌劃,在仁川修整兩天,待人馬休憩過來,才向東進擊漢陽。
天色放亮,明軍戰船加速靠岸,大隊人馬進入棧橋。
金尚賢則是焦急的等待着,他看到大批盔甲齊全士氣高昂的明軍軍卒彙集棧橋一線,心中越發的焦慮。
然而大明閣臣孫傳庭依舊沒有登岸,他也隻能等候着。
...
朝鮮王宮勤政殿氣氛凝重。
仁川水師幾乎全軍覆沒,明軍登陸仁川,這個噩耗驚呆了所有人。
任是誰也沒想到水師會敗的這麽快,這麽慘。
本來預估有取勝的可能,最不濟也會鏖戰數日,甚至十天半月,給京畿防禦留下充足的時間。
而現在區區三日,明軍登陸了。
“大王,仁川水師言稱,禁衛大将李道季、禁衛别将高義隆盡皆殉國,仁川水師損失戰船一百五十多艘,軍卒四千餘人,現下剩餘軍卒不足一千了,正在退往漢陽途中。”
兵曹令判尹璠禀報。
‘是否李道季輕敵冒進,’
金自點很憤怒,他不能理解脆敗的因由。
“接連兩次水師大敗,那就非戰之罪了,說明明人水師戰力遠在我軍之上。”
崔鳴吉冷冷道。
“現下,金尚賢不知道是否抵達明人大營,能否勸阻明人暫先罷兵。”
李倧一頭冷汗道。
‘大王,我朝不能寄希望于和談,而是要戰而勝之,’
金自點頗爲不滿。
未曾戰就先怯懦了,金自點當然不滿。
‘如今大王當下令禁軍精銳盡出,剿滅登陸的明軍,’
金自點還是主戰。
‘胡言亂語,’
崔鳴吉怒斥,
“我軍禁軍未曾聚兵,現今漢陽城内不過三萬軍卒,如何出擊,難道傾巢而出,不顧漢陽和大王了嗎,如果出軍萬餘又有何用,德州建奴精銳十萬如何,還不是盡皆大敗。”
‘崔資政難道打算立即媾和,獻上錢糧嗎,’
金自點陰陽怪氣道。
對于政敵,金自點一向心狠手辣。
“大王,此時當立即聚集全部禁軍,守護漢陽,隻要避其銳氣,讓明軍無法攻克漢陽,明軍隻能無功而返,至于出城野戰,我軍怕不是明軍精銳的對手。”
金鎏建言。
李倧以手扶額相當的痛苦。
他現在心亂如麻,不知道如何辦理。
他看向李聖求,
‘李卿家以爲如何。’
“陛下,想來大明天子必會派出其精銳,其中必有騎軍,而我朝除了邊軍騎軍,餘者騎卒不堪一擊,因此如今的局面還是穩守漢陽爲先,”
李聖求選擇穩妥。
‘如此就立即号令禁軍向漢陽集結,同時,下勤王令吧,讓義州邊軍南下,全羅道等南方諸道起兵北上,抵禦明軍,’
李倧終于下了決心。
大臣們立即開始忙碌。
午後,從仁川傳來急報,抵達的明人大軍是大明遼鎮和大明京營。
聽到了這兩支勁旅的名号,朝鮮君臣再無僥幸,一心死守,包括金自點也沒有出擊的念頭,實在是大明京營這支強軍驚吓了所有人。
一個個命令不斷發出,調集禁軍入漢陽,同時從附近的府縣調集糧秣運往漢陽,那是守城的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