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明軍巨艦五根主桅十塊橫帆鼓動着,驅使戰船向東南而來。
龐大的身軀高出身邊的戰船一截。
樸應義預估足有他的座船兩倍大小。
走着之字形的時候,可以看到戰船長度極長,前面的斜帆斜指向天。
今日海浪較大。
這艘船卻是平穩之極。
擊碎巨大的海浪,給樸應義威壓之勢。
更讓樸應義警惕的是這艘戰船側舷有衆多舷窗。
他可是知道是什麽。
那是炮窗。
也就說這艘巨艦不是什麽平常海船,而是一艘巨大的炮艦。
樸應義心中打鼓,差點就要下令撤兵。
幾個原因最後阻止了他。
如果折返海灣,那等着被堵在海灣裏團滅吧。
再就是不發一炮就撤離,回去必然有人攻讦他。
而上一次的海戰,他記得明人西夷人戰艦的火炮沒有破開龜船,說明龜船對明人火炮還是可以支撐一二的。
隻要不被破開,就可能接舷戰,那時候誰勝誰負說不準呢。
樸應義下令決戰。
樸應義的旗艦上升起三面黑色戰旗,同時鳴響了号炮。
号令全軍向西北行進,立即和明人決戰。
幾乎同時,樸應義看到的距離三裏,那艘最大的戰艦上升起了紅色的虎頭戰旗。
同時,艦首炮鳴響。
接着,了望台上有接連升起了衆多小旗幟。
時刻關注的樸應義不明其意。
卻看着明人戰船分兵了。
十多艘戰船從西北向西南開進,而剩餘的二十多艘戰艦,從西北向東南開進,迫近海岸。
兩股明軍迂回包抄奕州水師船隊。
樸應義看了幾眼就明白原因,十多艘西南向的戰船都是西夷人樣式的炮艦。
而東南向的戰船樣式不同。
樸應義頭腦裏電閃,很快決定,不跟着明人分兵。
還是敵分他專,擊中兵力中路突進。
張名振此時站在龐大的常遇春号上有些惆怅。
按說他所在的戰艦兩千料,是雙方中最爲龐大的戰艦,應該沒什麽可惆怅的,幹就是了。
但是,張名振看到兩路明軍心中不喜。
明軍分兵是迫不得已。
張名振所部是炮艦爲主。
隻是有兩艘鳥船而已。
而鄭芝豹所部四不像戰船,雖然不是福船,是從西夷人戰船改良的。
船速也很快。
但是沒有專門的火炮甲闆。
說白了就是東南沿海赫赫有名的走私艦。
隻有艦首炮,作戰方式以接舷戰爲主。
而且是鄭氏艦隊所屬。
一想到天津水師中近兩百艘戰艦都是鄭氏艦隊戰船,張名振就頭疼。
天津水師看着威武,卻是隐患未除。
這麽說吧,如果打順風仗,鄭氏艦隊可能不會有什麽幺蛾子。
但是如果敵人較強,比如西夷人艦隊入侵,那就不好說了。
如果鄭氏艦隊避戰保存實力,張名振絕不會意外。
當然,就是現下,向各個島嶼運送辎重,也大部分由張名振所部船隻負責。
而鄭氏艦隊能推脫就推脫。
張名振忍不住已經兩次上書太子殿下,點明此事,然而殿下沒有什麽舉措。
張名振也很無奈。
轟轟轟。
火炮的轟鳴,打斷了張名振的胡思亂想。
但見最前方的一艘大沽三百料戰艦接近到了兩裏,艦首炮鳴響,拉開了義州海戰的序幕。
幾乎于此同時,東南向最前面的鄭氏艦隊戰船也鳴響了艦首炮。
第一艘的大沽戰船飛鷹号第一炮就命中了,可說運氣好的飛起。
一般這個距離十炮也命中不來一炮。
樸應義的旗艦在中路,沒看到左翼的中炮龜船的情形。
他立即下令用旗号聯絡,詢問中炮的情況。
樸應義此時很想反擊。
但是,奕州水師的火炮射程隻有一裏半左右,這個距離有些遠了。
忍着吧。
從左翼那艘戰船旗号得知,明人炮擊沒有破碎船闆。
樸應義心裏沉穩下來。
果然賭一把是對的,明人火炮比義州水師火炮強一些,不過也有限,最後還得是接舷戰。
雙方的艦隊繼續接近中。
明軍戰船每次接近到了兩裏,都立即發炮。
朝鮮戰船大部分保持着沉默,繼續縮小距離。
當,接近到一裏餘,朝鮮最先達到射程的龜船也鳴響了火炮。
不過雙方都沒有命中,不過是在雙方的船隻四周激起了大股水花。
曹慶眺望左前側裏許的朝鮮戰船,心中激蕩。
這是他第一次大海戰。
他一年多前不過是天津水師鳥船船頭。
隻是參加過兩次剿除海賊的作戰。
不過因爲曹慶腦袋靈活,能吃苦,帶領部下苦練,操練大沽戰船的表現出類拔萃。
因此他和他的部下全部被抽調加入大沽戰船。
而且曹慶直接被晉爲一千料大沽戰船船頭。
戰艦船名旅順号。
耳邊傳來嘶嘶的嘯音,曹慶彎了彎腰,接着船舷右側三十步處掀起了水柱。
朝鮮人的火炮沒有擊中。
“西南靠向朝鮮戰船,近戰,”
曹慶吼着。
水手長向水卒發令,主帆和斜帆都開始側向轉動,而一個水手跑向了船尾,喊着下甲闆的舵手,向左轉向。
旅順号開始向左前側的朝鮮戰船靠近。
後面的登州号、大沽号、複州号等一千料戰船都開始轉向。
而兩艘兩千料戰船常遇春号、朱能号也開始轉向東南,逼近奕州水師側翼,一六式艦炮最佳炮擊距離是一百步左近。
所以必須靠近對方。
樸應義看到了明軍左右兩翼的戰船都向義州水師戰船靠近。
很清楚,左翼的明軍炮艦要抵近炮擊,而右翼的明軍戰艦要接舷戰。
樸應義沒有下令左翼的戰船退縮,既然明人想要靠近,他就将計就計。
義州水師也靠近明軍,然後開始接舷戰,雖然火炮不如明軍,但是朝鮮軍的火铳和長槍也不是吃素的。
樸應義可以清晰的看到左右兩翼明軍戰艦燕字形殺來。
雙方在零星的炮擊中快速接近。
樸應義立即讓主桅上的軍卒發出旗号,火炮準備散彈發射,此外火箭準備,各船上的披甲備戰。
曹慶向水手長嘶吼着,
“航向不變,水手減半防炮,”
雖然朝鮮人火炮并不犀利,卻不能說,他們的火炮沒有殺傷,那就是散彈了。
曹慶也走向了艦首的艦長艙。
這裏艙室很小,艙室卻是包裹着鐵皮。
船頭在這裏可以清晰的指揮作戰,艙室也有一定的防炮能力。
曹慶在艦長室裏通過很小的舷窗張望着朝鮮戰船。
雙方戰船接近到了兩百多步。
側前方的朝鮮龜船上火炮轟鳴,冒出兩股白煙。
嘶嘶的響聲傳來,旅順号右翼四十多步濺起小水花。
足有百多個,朝鮮人的散彈有一炮落空了。
接着船闆上發出砰砰的聲音,還有水手的慘叫。
曹慶從舷窗向後望去,隻見一個水手從軟梯上掉落,被軟梯纏上了身體,慘叫不已。
一塊主帆上被撕開了大大小小十幾個口子。
這時候的旅順号有點慘。
自有水手攀爬,去救助這個負傷的水手。
曹慶沒有理會,他關注雙方的距離,等了會兒,他大喊着,右舵,并行。
他身邊一個親衛跑出艦首艙,飛快的跑向了後面的舵手處傳令。
接着曹慶大喊,甲兵備戰。
旅順号三十多名甲兵從下甲闆上了舷梯等待着。
旅順号前方的飛鷹号已經先一步轉舵,和朝鮮戰船并行。
飛鷹号第一個抵達了炮擊位置,一百步出頭。
側舷的炮窗全部開啓。
側向的三門一六式艦炮轟響。
實在太近了,側舷的九斤炮和十二斤炮彈丸沒有落空,直接擊打在龜船的側舷,蕩起大股煙塵,碎裂的木片亂飛。
卻是沒有破碎船闆。
曹慶清晰看到了飛鷹号的戰果。
沒有意外,戰前就知道九斤炮和十二斤炮彈丸對龜船不是太有利,果然是朝鮮赫赫有名的龜船,不說攻擊力,就說這個龜殼子确是堅固。
十二斤一六式艦炮足以破碎大明大号福船的側舷了。
但是龜船不行,當然殼子厚了,船隻沉重,龜船最大的問題是速度太慢。
飛鷹号駛向了下一艘朝鮮戰船。
而旅順号接替了飛鷹号的位置,和第一艘朝鮮戰船相向而行。
朝鮮戰船拼命的想靠近接舷戰。
不過它的船速比較慢,而旅順号在曹慶的号令下,不斷轉舵調整,水手調整着帆索,雖然旅順号很龐大,但是靈活轉向,保持着和這艘朝鮮戰船的距離。
曹慶大吼一聲,
“開炮,”
下甲闆口的一個親兵向下大聲吼着。
戰場上這麽嘈雜,一切都靠吼。
沒有個大嗓門不成。
接着曹慶感到了船身蓦地一頓。
旅順号側舷七門火炮轟響。
其中四門十八斤一六式艦炮,三門長程十二門火炮。
大股濃煙遮蔽了甲闆,曹慶聞着刺鼻的硫磺氣息,看到這艘朝鮮龜船的側舷被破碎了四處。
洞口不大,但是确實破碎了。
說明十八斤艦炮在百多步的距離上有破城錘的作用。
曹慶滿意的一笑。
旅順号繼續前行,尋找下一個敵人。
這期間足夠旅順号艦炮複位,填充了。
曹慶從艦首艙後門探出頭來大吼着,
“兄弟們,命中破碎敵艦,”
船上的軍卒發出歡呼,有人吹響了口哨。
旅順号繼續撲向下一個對手,所有人如同打了雞血般忙碌着。
水手忙着調整船舵和風帆,不讓朝鮮戰船靠近。
而炮手們瘋狂的填充火炮,準備繼續炮擊敵人戰船。
...
樸應義一臉的鐵青。
左翼的朝鮮戰船無論怎麽想靠近明人戰船,總是被明人戰船躲閃開,保持着百多步的距離。
這樣的距離正好可以讓明人火炮齊射。
但是朝鮮軍的火炮基本無用,火箭不到發射距離。
接舷戰無法進行,義州水師戰船豈不是隻能被暴虐。
但是樸應義能怎麽做,他隻能看着,畢竟戰船靈活遠不及明人的西夷人戰船,他也無可奈何。
他從中看出了明人西夷人戰船的又一個明顯優勢,船速靈活遠遠在龜船之上,甚至明人的福船也比不得。
因爲朝鮮人船隊中有福船樣式的海船。
朝鮮平日貨船不用龜船,這玩意就是戰艦,很沉重,造價很高,船速卻很慢。
因此朝鮮貨船一般都是仿造的大明福船樣式。
水師裏也有,雖然不多。
但是福船的靈活性,船速也遠遠不及這般明人戰船,看來一切都是這些軟帆的原因了。
現下對戰發現了明人新式戰船的優點,但是卻是無法改變戰局了。
樸應義把希望都寄托在右翼戰線上。
那裏有三艘明人戰船和朝鮮龜船、福船接舷戰了。
...
鄭芝豹很瘋狂。
他的座船就在第二艘的位置上,已經和朝鮮龜船靠近到三十步。
雙方的軍卒發射火箭,箭枝,火铳,相互傷害。
鄭芝豹就在艦首艙裏嘶喊着,
“弟兄們準備上船殺這些孫賊,”
鄭氏軍卒們躍躍欲試。
不是鄭芝豹狂妄,他們在南海厮殺慣了,每年都和不同的水賊厮殺,争奪航道。
鄭氏水軍别的不敢說,接舷戰誰都不懼。
鄭氏甲兵拿着盾牌,手持短刀靠攏了右舷随時準備接舷戰了。
他們頗爲躍躍欲試,混不吝的勁頭是打出來的,他們都是海盜出身,經曆太多生死,對這些不在意。
他們在意的就是大戰後好好喝酒玩樂一番,慶祝自己沒死,醉生夢死後下次再來。
雙方的攻擊,造成了一些傷亡。
雙方的船隻上釘上了一些火箭,水手們忙着撲滅。
雙方的披甲已經相距不遠狠狠盯着對方。
砰一聲,兩艘船狠狠撞擊一處。
雙方軍卒都身子一晃。
接着,鄭氏軍卒扔出了短斧短槍,鐵蒺藜。
這些武器造成了朝鮮軍的極大混亂。
披甲的陣型略略散亂。
鄭氏軍卒的目的達到了。
他們大吼着跳上船舷,跳入了龜船上,揮舞短槍短刀殺過來。
他們沖擊的讓隊形散亂的朝鮮披甲陣勢完全散亂開。
朝鮮人不缺乏勇氣。
但是他們的水師已經數十年沒有大的戰事了。
當年倭寇侵朝後,朝鮮水師數十年和平歲月。
就是建奴數次入寇朝鮮,也不過是陸上危急。
水師還是無戰事。
因此他們根本沒有戰事淬煉。
身邊軍卒傷亡讓他們慌亂,陣勢破碎忘了整補。
陣勢被鄭氏軍卒完全破碎。
雙方陣勢完全破碎就在龜船甲闆上厮殺開來。
雙方對決,戰力弱的一方保持陣勢極爲重要,他會縮小和對手的戰力差距。
而現下,鄭氏軍卒熟練的兩三人一組殺戮驚惶無措的朝鮮水卒。
朝鮮披甲很快大部傷亡,而鄭氏軍卒四十多人,傷亡不足十人。
龜船甲闆上倒斃了衆多屍體,鮮血讓甲闆十分濕滑。
而剩下的幾個朝鮮披甲被圍困,眼看就要被斬殺。
此時一些朝鮮水手拿着短刀撲來,他們知道,再不反擊,披甲全部陣亡,他們也跑不了。
不過他們身上的武器太短,沒有披甲,戰力太差,反擊的結果就是送人頭。
鄭芝豹這厮從艦首艙探出頭來喜笑顔開的狂吼着,
‘占據舵位,奪船,’
如果不是左右親衛不讓,這厮早就跑去厮殺了。
蓬,一支羽箭擦着鄭芝豹的左臉頰插在護闆上。
鄭芝豹大驚看去,隻見一個朝鮮軍卒在艦首炮那裏向他開弓放箭。
“給我斬了那厮,賞十兩銀子,”
鄭芝豹指着那人吼着,他真是狂怒,竟敢向他動手,真是活膩了。
甲闆上幾個軍卒提刀沖向艦首。
那人擡手又是一箭。
鄭芝豹當然沒那麽傻。
他一縮頭。
箭枝竟然從舷窗射入。
差點傷了鄭芝豹身邊一個護衛。
也就說鄭芝豹如果不躲開,正好射中他頭部。
鄭芝豹暴跳,他紅着眼看去,隻見幾個鄭氏軍卒已經撲到,砍殺了那個朝鮮軍卒。
鄭芝豹還是感到郁悶,恨不能手刃這厮。
幾個軍卒砍殺了水手,爬上了主桅,立即砍斷了繩索,朝鮮戰旗飄落,标志着這艘船被鄭氏軍卒奪取。
鄭氏軍卒發出歡呼。
鄭芝豹挺胸疊肚,相當的傲然。
遠處樸應義臉色蒼白的看着兩艘龜船上朝鮮戰旗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