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上到處是雜物,方才擁堵的人群已經不見了。
‘恭喜大人,’
唐烨、李之炤拱手道。
“同喜,同喜,”
堵胤錫笑着擺擺手,
“不過,此事還未了局啊,你我還得好生辦差,朝廷等着鹽政改制成功,”
兩人點頭。
其實他們明白,堵胤錫南下壓力巨大,如果改制不成,朝廷的财賦就會枯竭。
整軍備戰幾乎就是一場空,而且軍戶匠戶改制也會停頓。
三大寇還會繼續糜爛四川、河南、湖廣。
“讓人繼續滿城貼出告示,通曉揚州人,此番鹽政改制沒有加稅,甚至要降低鹽價,我看還有誰和這些奸商一條心,”
堵胤錫命道。
兩人拱手領命。
...
“什麽,暴動失敗了,”
嘉樹園中焦急等待消息的衆人驚詫萬分。
他們可是準備萬全,找了多少打行。
又是花費了數萬兩銀子運作,結果隻是半天就一敗塗地了。
鄭家管事磕磕絆絆的把當時發生的一切詳說了一遍。
“堵胤錫這厮好狠,他早就籌劃了這一切,我等都在他的算計中,”
鄭元化不甘道。
到了這時候他怎麽不明白,堵胤錫這般幹淨利落的挫敗了暴動。
定然是早有應對,他們籌謀暴動的時候,堵胤錫就在一旁窺伺。
否則不可能面對這樣的人潮,快速應對,轉瞬間逆轉。
衆人極爲沮喪,本來以爲勝券在握,打倒堵胤錫,挫敗改制。
今後他們諸家還可以逍遙好久。
現在一且都完了。
‘三弟,我們怎麽辦,’
鄭元勳急道。
‘穩住,垮不了,他堵胤錫沒有抓住我等參與的證據,最多能查到管事身上,大不了交出去應付,’
鄭元化相當了得,即使如此,也穩得住。
衆人點頭。
當初鄭元化說自己決不可出面的時候,隻能讓手下人出面籌劃,有人還不以爲然。
現下看來,鄭元化還是棋高一着,以防萬一,結果真就出現了這個萬一。
“正是,我等這就返家,這些天閉門不出,假意和這些毫無瓜葛,有馮大人、李大人還有那位鎮守太監在,堵胤錫不能用莫須有辦了我等,現下就是坐觀其變吧,”
孟東吉歎口氣。
‘難道就讓王德仁那些孫賊謀奪我等的基業,’
王繼宣咬牙道。
偷雞不成蝕把米,問題損失的都是金豆豆啊,王德仁等人踏入了他們的鹽貨行業,王繼宣心肝肺都疼。
‘放心,我等拖宕下去,向中原分賣鹽貨還是會受到很大影響,王德仁等人分銷沒有那麽快,最起碼幾個月内銷量上不去,缺鹽還得繼續,鹽價高起,我等還有機會,’
鄭元化現在妥妥的是大家的主心骨。
衆人都是以他馬首是瞻。
衆人轟然而散,方才心情有多激蕩,現下就有多倉皇。
如果說一個時辰前他們是主動攻擊,現在他們隻能縮回自己家中被動的等待,等待那位酷吏再次出招了。
...
‘本官就曉得堵胤錫非同一般,’
馮裕歎道,堵胤錫這個操作幹脆利落。
‘此人有大城府,翻手爲雲覆手爲雨,難怪一年多身居高位,’
孔赟撫掌歎息。
‘幸虧東翁隻是推脫,沒有完全撕破臉面,’
馮裕很慶幸,堵胤錫幕僚來請兵,他隻是推脫,很是客氣,否則現在就很難堪了,那位畢竟是他的頂頭上司,還是太子寵臣。
“東翁是否前去拜會一番,”
孔赟建言。
“不急,現下還看不出勝負來,堵胤錫還未能完全破局,嗯,就是現下本官前去,九成也得吃閉門羹,這位左都禦史性子烈的很啊。”
馮裕自認爲能看出堵胤錫的秉性。
...
地上都是碎裂的茶碗,李岘坐在案後運氣。
他心情極爲惡劣。
這樣一個好機會被堵胤錫破局,意味着堵胤錫繼續掌握大權。
而他不但反駁了堵胤錫出兵的命令,而且當時言辭十分激烈。
他可以想象,堵胤錫已經把他打入另類,有機會的話一定不會放過他。
而偏偏他和鹽商不可描述之事不要太多。
四周的家仆都是戰戰兢兢的,唯恐觸怒了這位知府大人。
李岘來到了窗邊,推開窗扇,外邊狂風大作,天空上是厚重的黑雲。
“這是要變天啊,”
李岘憂心忡忡。
...
“倒是一個狠角色,小觑了他啊,”
聽到暴動的結果,楊顯名搖頭晃腦道。
他越發的感覺自己置身事外是太對了。
周延儒等人對上太子步步後退,左支右拙。
太子的嫡系也是咄咄逼人,就沒有一個好招惹的。
楊顯名畢竟是宮中老人了,消息還算靈通。
考量了所有後,他決定不站隊,置身事外。
現下看,真是太對了,他雖然不懼堵胤錫,但是作爲内官被太子殿下惦記上,結局大約不會好。
...
“來人,備馬車,老爺要去城北驿一行,”
王德仁興奮異常。
當聽到暴動失敗,堵大人逆轉乾坤的消息。
王德仁所有的壓力不翼而飛。
前一刻,他以爲堵胤錫要因爲暴動去職,那他就是棄子,那幾位大人和鄭元化、汪化甄等人能生吞活剝了他。
王記商号要在揚州除名了,他還得大出血才能保全家中,一個不好還得有牢獄之災。
但是,暴動被挫敗消息傳來,王德仁心不慌了腿不抖了。
他又成了揚州城中很多人敬畏的王大東主。
更衣後,王德仁上了馬車,趕往城北驿。
王德仁、詹子厚、劉清平、饒旭、曹繼楠等人不約而同的出現在城北驿外,見面後相互間哈哈一笑。
一同求見堵胤錫。
堵胤錫沒有見面。
唐烨出面見了幾人,交待一個事,還要加大購入鹽引,立即分銷鹽貨,一刻不能耽擱。
幾個人承諾再行購入五十萬的鹽引,同時招募多個車馬行加快轉運鹽貨。
...
這一天起,揚州氣氛十分詭異。
鹽商們繼續罷市。
城北驿十分的安靜。
雖然堵胤錫取得了大勝,卻沒有過激的動作。
鹽商們以爲堵胤錫怎地也要騷擾他們一番。
卻是平安無事。
很多鹽商心裏安定了一些。
但是鄭元化、鄭元勳等人卻是十分心焦。
他們不會以爲堵胤錫輕易放過了他們。
...
十日後的午後,正在官署公事房中打盹的李岘被從人喚醒。
“大人,堵大人的幕僚唐烨求見,”
李岘心中一突突,堵胤錫終于出手了嗎。
他這幾日坐卧不甯,晚間根本睡不着,也是因此他白日總是瞌睡不止。
現在堵胤錫派唐烨來要出什麽事端。
李岘簡單整理一下,讓吏員迎唐烨進來。
“拜見李大人,”
唐烨皮笑肉不笑的拱手施禮。
唐烨身邊站着一個四品武将官袍的軍将。
面生的很。
“唐先生何必這麽客套,你我也算是熟識了,”
李岘笑吟吟的。
好像上番發生兩人間的龌蹉從不存在一般。
“李大人,小的怎敢擅越啊,”
唐烨依舊冷笑着。
李岘繼續尴笑着。
沒法,上次把唐烨得罪的狠了。
‘大人,此番小的奉我家大人之命,通曉大人一個消息,’
“堵大人有何吩咐,”
李岘忙道。
唐烨心裏這個鄙夷,這等小人也能竊據揚州府高位,真真可笑。
‘天津水師行船泉州,運送戰馬的船隊路途中和一個船隊相遇,發現極爲可疑,攔截後發現是運送私鹽的船隊,這個船隊是揚州大鹽商鄭氏所有,天津水師遊擊将軍魏子昂領兵清剿了鄭氏私鹽鹽場,拿獲了鄭家老四鄭元使,還有鄭元嗣、鄭元化的管事十幾名,鹽工數百,’
唐烨将一個信劄遞給了李岘。
李岘已經懵了。
什麽情況,鄭家私鹽鹽場被一窩端了。
這也罷了,就連鄭家老四也被抓住了。
這就百口難辯了。
李岘是知道的,揚州大鹽商在江浙都有自己的私鹽鹽場。
他們從官鹽鹽場買了鹽引,然後買通鹽場官吏,假意從官鹽鹽場購入,其實都是私鹽充數,獲取暴利。
結果現下卻是被堵胤錫一窩端,這得多麽蠢。
李岘都被鄭家蠢哭了。
李岘接過大約看了看,然後擡頭看向那個軍将。
“是魏将軍嗎,”
軍将拱手,
‘回大人,正是末将。’
“魏将軍,你是天津水師,即使發現了蹊跷,也該報禀江南巡海道,爲何自己貿然出兵清剿,這可是擅越了,”
李岘怒氣滿格,他不願意和唐烨沖突,而是向魏子昂發飙。
‘大人,難道末将看到了走私鹽貨,卻是置之不理不成,至于清剿鹽場,本将沒有那麽多時間停留,而且怕走漏了消息,大人,末将可是繳獲了大批私鹽,和主事人的,’
魏子昂不懼,當即怼道。
李岘說的沒錯。
天津水師是擅越了。
這樣越界的行徑以前不是沒有過,如果沒有查獲,那主事人後果不妙,誰讓你越界擅越的。
但是人贓并獲查獲了,往往就是不了了之,無人追責了。
魏子昂點出他可是人贓并獲,李岘你哔哔啥。
天下水師,天津水師爲最,那相當于皇家水師。
魏子昂不怵李岘,何況是爲太子殿下辦差。
李岘這個郁悶,真的,心窩疼。
事事不順。
‘李大人,此番鄭家人贓并獲,望李大人立即鎖拿鄭家所有主事人,這次鄭家諸人販賣私鹽的重罪,算的是大明的敵人了吧,’
唐烨冷笑着。
他重重的反擊。
李岘感覺臉上熱辣辣的。
他知道這是堵胤錫在赤果果的報複。
明知道他和鄭家勾連,卻是讓他派人拘押鄭氏幾兄弟,絕對的羞辱。
但是,如同唐烨說的,已經人贓并獲,他可不敢耽擱了,否則後果他承擔不起。
‘本官立即派出衙役捕快鎖拿鄭氏諸人,’
這話李岘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堵胤錫太狠了。
唐烨看出了李岘的恨意。
不過,他不在意。
李岘坐看暴動發生的時候,考慮過堵胤錫和他們這些人的下場了嗎。
沒有,隻有落井下石。
那現在他管李岘什麽下場,都是自己作的。
李岘派人将鄭元使收押。
然後派出了捕快衙役拿着他是手令,去往鄭家鎖拿鄭元嗣、鄭元勳、鄭元化到府衙勘問。
嘉樹園内,衆多衙役捕快沖入,宣講了李岘的手令。
鄭元化如遭雷擊。
他萬沒想到私鹽場被查獲。
他等着堵胤錫出招,結果堵胤錫一招緻命。
他很邊的管事、護衛還想反抗。
鄭元化阻止了他們。
他知道一切都是晚了。
好在是李岘派人來抓他。
這還有一線脫罪的可能。
鄭家三兄弟同時被拘押去了揚州府府衙。
官署官廳上,李岘高居其上。
下面跪着鄭元嗣、鄭元勳、鄭元化等人。
李岘不禁唏噓,以往鄭家人和他一同喝茶的時候,現在卻是這個局面。
“鄭家三兄弟,你等在蘇北的私鹽已經被查獲,販賣私鹽是多大的罪過,你等都清楚,現下,你等好生說出罪行,朝廷也許放你等一馬,如果負隅頑抗,休怪朝廷無情了,”
李岘威嚴道。
“大人,私鹽之事,确是我等不該,”
鄭元化剛剛說起,就被李岘打斷,
‘隻是不該嗎,呵呵,真是避重就輕,這是抄家大罪,’
李岘厲聲道。
‘大人,此事您早就曉得,今日何必如此做作,’
鄭元化高聲道,
“大人,上番我等在你公事房見面,我等還獻上了三萬兩銀票,你可記得,”
鄭元化不是破罐子破摔,他看出李岘想要坐實他們的罪行,借機解決了他們兄弟幾個,以除後患。
“胡言亂語,”
李岘跳了起來,渾身大汗。
此時堂上有很多衙役,還有記錄的吏員,甚至一會兒推官還得就位,鄭元化這樣一說,他可太危險了。
“來人,将其杖責三十,讓他曉得堂上的規矩,”
幾個衙役上來,立即拖拽鄭元化。
“一個無恥老賊,拿着我等孝敬的銀子卻是坑害我等,人面獸心,”
鄭元勳破口大罵。
徹底撕破臉面。
“給我狠狠的打,”
李岘變臉。
他要徹底壓服鄭氏兄弟,不能攀扯他。
否則事情不可收拾。
“大人,您可要想好了,你收取我等孝敬絕非無迹可查,事情不要做絕了,”
鄭元嗣吼道。
李岘一怔,随即揮手,讓衙役将他們都拖下去。
在階下啪啪的殺威棍擊打。
鄭氏兄弟卻是咆哮不止。
他們知道他們不能屈服,否則李岘會肆無忌憚,再無顧忌。
隻有牽制住李岘,他們才有可能有一線生機。
鄭元嗣被打的昏厥。
鄭元化和鄭元勳被打的一身血迹,衣衫破碎。
卻是繼續痛罵不已。
李岘怒氣滿滿,卻是無可奈何。
他可以将鄭氏兄弟中的一人打死。
卻不可能把所有人打死。
上官毫無疑問要追責。
而左都禦史就在城北驿。
問責不要太快。
這也是堵胤錫不介意将鄭氏兄弟交給他的原因。
李岘忽然發現他坐困愁城。
鄭家四兄弟被羁押揚州府大牢。
消息傳出,揚州商人盡皆嘩然。
也許很多商人隻是驚訝,要知道鄭氏兄弟是揚州首富。
别人預估他們四兄弟的家财加在一處有三四百萬兩之多。
這樣的豪商被下獄,罪名是販賣私鹽的大罪。
四兄弟豪華的園林被查封,各個店鋪,船隊,車隊都被收繳。
揚州這是刮得什麽風,風向不對啊。
而一衆鹽商肝膽巨寒。
他們都不用打探,就知道那位名滿大明的酷吏出手了。
這位蝸居城北驿一個多月,看似沒什麽動靜,甚至差點讓暴動掀翻,看似很被動。
結果一出手就是雷霆萬鈞啊,将揚州的天捅破了。
數百鹽商陷入倉皇中。
孟東吉膽子已經吓破了。
他聽到消息的當晚。
孟東吉趕到了城北驿,求見堵胤錫。
卻是被阻隔在外,堵胤錫根本理都不理。
孟東吉形單影隻的跪在了城北驿門口請罪,他不敢走,走了他知道結局就是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