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裏真騎着戰馬,滕老六和孫海騎着騾馬,還牽着三匹備馬。
他們一行人一百多人行走在冬季的原野上。
四周是黑白的顔色,路上幾乎沒有人迹。
冬季的遼東十分的空寂,原野裏到處是枯黃的野草,田畝中堆砌着麥草,樹木大多光秃秃的黑灰色。
隻有松樹上有些黃綠色。
圖裏真回首看一看一行人,不禁心中凄然。
他們鎮子裏一行人出行的時候女真甲兵和漢奴是三百餘人。
現在隻有這些人折返回家,當然有些人還在當值,沒法回家過年了。
但是據他所知,女真甲兵就有數十人陣亡。
這次傷亡太大太大了。
圖裏真無法想象抵達家中的時候,那會是怎麽一個凄慘場面。
以往出兵搶掠,歸來後隻有聊聊數家凄慘嚎叫,爲親人哭号,大多數人家都是欣喜若狂的,歸來的勇士會爲家中帶來大筆的财富。
但是今年,圖裏真想到這裏頭皮發麻。
滕老六心裏美滋滋的,雖然他也知道鎮子裏傷亡很大。
漢奴十不存一,就是女真老爺也傷亡極大。
但是他還活着不是,而且還帶回來了六兩多銀子,這是多大一筆錢。
這次少爺也睜隻眼閉隻眼,允了他和孫海私自藏匿了銀錢。
他都想好了,回去必須買糧食,還有肉食,犒勞一家人,再就是扯些布帛,做兩身衣物,讓她們娘倆可以遮體。
前方可以看到鎮子。
隻有三百餘步了。
此時一陣馬蹄聲,從鎮子裏奔出大股人潮,直奔這支隊伍而來。
其中有男有女,有的妻子呼喚自家男人,有老父呼喚自己的兒子,有兒子呼喚父親的。
他們的目光都焦急萬分,戰敗的消息已經在遼東傳開了。
因此這些人早就焦急的等待回家的隊伍,看看裏面有沒有自家人的身影。
圖裏真故意避開了他們的目光。
因爲他知道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會失望。
“圖裏真,你回來了,”
是薩兀裏的聲音,已經顫抖破音了。
圖裏真看去,隻見自家老爹騎在自家栗色老馬上,眼睛驚喜的看着圖裏真。
‘阿瑪,孩兒回來了,一點沒有傷患,’
圖裏真左手撫胸笑道。
“哈哈哈,回來就好,好啊,哦,孫海、滕老六這兩個奴才你也帶回來了,哈哈,”
薩兀裏笑的癫狂。
這對他來說是莫大的驚喜了。
早先他想到圖裏真能回來就好,兩個奴才回不來也認了。
煎熬了這些天終于看到自家兒子,薩兀裏歡喜的要瘋了。
圖裏真看到薩兀裏流下了眼淚,圖裏真一怔,不知道多久,十幾年了吧,他沒看過老爹流淚。
薩兀裏擦了把淚水,不好意思的偏着頭,不想讓自己兒子看到,丢人了。
薩兀裏紅着眼轉過身,
“走,回家,回家,”
薩兀裏嗓音洪亮。
中氣十足,他熬過去了,兒子平安無事,這就足夠了。
“圖裏真,看到我家圖賴了嗎,看到了嗎,”
一人捉急的喊着。
圖裏真一看,正是鎮子裏的罕圖老爹,他的次子圖賴随軍出征了。
圖裏真緩緩的搖了搖頭,圖賴他是看着陣亡的。
罕圖先是一怔,接着捂着臉嚎啕大哭。
這裏已經是哭聲一片,十分凄厲。
“走,快回家,”
薩兀裏道。
四個人打馬快速離開了這裏,跑向了鎮子。
在鎮子口還有些女眷坐在那裏哭着看着遠方。
有些女人在地上滾動哭嚎着。
圖裏真不敢繼續看下去。
打馬沖過這裏,折返家裏。
家門口,烏裏珠在眺望着。
當看到四個人都在,登時一臉的喜氣。
圖裏真滾鞍下馬,跳到烏裏珠面前。
烏裏珠哭着摟住圖裏真,
“我的兒,”
讓圖裏真也流了把眼淚,他對老娘比薩兀裏親。
薩兀裏闆着臉,
‘哭什麽,老娘們,孩子不是回來了,進院,’
全忘了他方才還在哭泣。
衆人一起牽馬入院。
内院門口趙娟牽着朱赫也焦急的看着,一大一小兩人都是眼淚汪汪的。
圖裏真向兩人揮手笑了笑,兩人也破涕爲笑。
薩兀裏不滿的哼了一聲。
趙娟立即讓朱赫回内院,自己急忙上前牽過圖裏真手裏的戰馬。
圖裏真從備馬上拿下了一個麻袋。
衆人一起進入廳堂。
馬匹自有孫海等漢奴打理。
圖裏真打開了麻袋,從裏面抓出了白花花的銀兩甚至還有一錠金子,再就是二十多個金銀首飾。
看的薩兀裏、烏裏珠心花怒放。
薩兀裏緊緊的攥住這些金銀,眼睛裏都是貪婪的光。
烏裏珠則是擺弄着那些首飾,愛不釋手,南邊尼堪的首飾可是比遼東女真人的精緻很多,在這裏最受歡迎。
烏裏珠已經可以想象戴上後在鄰裏顯擺的情形了,那可是烏裏珠的榮耀時刻。
‘這些先不能戴出去,’
薩兀裏怎麽不知道自家婆娘的心思,忙道。
“爲什麽,”
烏裏珠不滿。
‘這次傷亡了多少人,你還戴上顯擺,招恨呢,你個敗家娘們,’
薩兀裏一瞪眼。
烏裏珠縮了縮脖子,低聲道,
“知道了,”
“這次有了這些銀錢,咱們家可以過幾年好日子,多買些地,哈哈哈,”
薩兀裏撚須大笑。
圖裏真的目光則是追随着忙碌的趙娟。
怎麽看都看不夠。
離開半年有餘,實在是想的很。
也很想朱赫,不過想到薩兀裏看到朱赫就不滿的模樣,也就沒有把朱赫叫來。
“圖裏真,這次傷亡爲什麽這麽大,以往尼堪很是無能,我等一個沖陣,尼堪就先垮了,這次是不是像大家說的,是英親王指揮無能才導緻大敗,”
薩兀裏問道。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
怎麽也想不出大敗的原因,傷亡不可避免,但是搶掠豐厚也是必須的,收獲遠遠大于損失,這才是女真人聽到搶南邊就熱血沸騰的原因。
‘不是,是遇到了上次在複州遇到的京營明軍,隻是上次隻有數千,這次有數萬,’
現在提到京營明軍,圖裏真依舊是一臉的驚懼。
他慶幸極了,當初給了自己一刀,換做了後衛,做些哨探之事,孫海、滕老六也借此脫身。
否則圖裏真以爲自己大約是成了德州城下一具枯骨了。
一想起明軍騎軍鋪天蓋地殺來的場面,圖裏真就渾身驚懼。
他忘不了那些場面,京營明軍軍卒比他們女真人還要悍不畏死,甚至不少明人不求生隻求死,和女真騎甲同歸于盡。
薩兀裏看到了圖裏真的恐懼,不禁也是感到心悸,
他不認爲自己的兒子是個懦夫,而且大敗證明了,圖裏真從複州開始對這個明軍的懼怕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