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清軍中軍大帳燭火長明。
黃太吉怎麽也睡不着。
這次慘重失敗,動搖了大清的根基。
隻說一樣,損失的四萬女真勇士,就是一個無法拟補的損失。
女真男丁總共不過近二十萬,去除老弱病殘,可以上戰陣的最多十五六萬。
而損失了四萬,折損四分之一的戰力。
這是巨大的損失。
意味着從今天開始,最起碼幾年内,大清将無法再次南掠。
畢竟還得有人留守遼東。
而每兩年一次的南掠收獲巨大,每次搶掠兩三百萬兩銀子,數十萬丁口,數十萬牲畜,無數的糧秣,這還不算軍卒自己藏匿的銀錢,每次伐明滋養着大清國力還讓衆多的女真人生發。
而今後幾年再沒有這樣的好事了。
再次伐明,要等着十幾歲的娃兒們成長一批,補充甲兵的不足。
否則絕無再次出兵南下的可能。
也意味着大清要過苦日子。
問題是奢侈慣了的滿人權貴決計不能接受這樣的局面。
每年沒有大的進項,艱難度日,他們怎麽可能接受,内部亂紛紛是注定的。
再就是,數萬男丁的陣亡,撫恤怎麽辦,這是一個巨大的缺口。
家眷的怨聲載道,也會鬧出許多事情來。
大清的根基會有所動搖。
他這個帝王的威信也會降到最低。
而大清的削弱,意味着四周可能出現變故,本來被壓服的西北和東北方向的野女真可能出現叛亂,漠南蒙古損失極大,接着大清削弱的機會可能有些台吉要鬧出事來,而漠北蒙古是否借機向南搞事。
所以的這一切都是這次大敗可能帶來的一系列後果,更甭提這次大戰對明人軍心士氣的滋長。
本來軍無戰心的明軍可能重新振作,而有那個明太子坐鎮,更是不知道鬧出什麽事情來。
大清内部也可能因此出現傾軋。
而這所有的後果意味着入主中原成爲虛妄之夢。
這本來是黃太吉内心裏最大的期待,他期望超越其父的榮光,成爲名副其實的開國之君,現在看來,不大可能實現。
這才是對他最大的打擊,從此雄心壯志付之東流。
所有的這一切都在黃太吉的頭腦裏顯現。
簡直揮之不去。
黃太吉頭痛欲裂,接着他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引來四周随侍的驚呼。
洪承疇半夜中被人叫醒,陛下召見。
他懵懂的起身,不知道爲什麽。
難道有了什麽大事,畢竟才子時剛過啊。
他被人引到了黃太吉的中軍大帳。
入了大帳後,他看到的卻是大學士剛林。
此時的剛林臉上竟然帶着倉皇。
沒錯,洪承疇以爲自己絕不會看錯,剛林一臉的倉皇。
這是什麽情況,洪承疇本能的感覺出了什麽大事。
“洪學士,陛下方才暈倒,至今昏迷不醒,”
剛林低聲道,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洪承疇登時驚吓出一身冷汗。
這絕對是天大的事兒。
麻煩大了。
當然這也解釋了爲何是剛林在此。
幾個大學士中,剛林可能是最平庸的,實在是這時候滿人武力值爆棚,然而有學識的滿人太少了,大學士這個級别上底蘊不夠,剛林是勉強提上來的。
但是幾個大學士中剛林最受寵信,無他,他是滿人。
是自己人,而其他的大學士都是明人。
所以,現在黃太吉有恙,出現這裏就是剛林。
洪承疇感覺自己心驚肉跳,尼瑪,黃太吉有個萬一,他就卷入了皇權的争奪,而皇權更疊意味着血淋淋的殺戮。
大清更是如此,本來大清沒有形成什麽立長之說,黃太吉本來就不是嫡長子。
何況大清現在的諸王,代善、多爾衮、多铎、豪格、濟爾哈朗等人都是兵權在握。
一個不好,就會爆發内亂,厮殺不休,大清因此四分五裂都是可能的。
而他一個漢臣參與皇權更疊,下場必然凄慘。
“洪學士,别忘了陛下知遇之恩,要是睿親王掌權,呵呵,你以爲你還能保有現在的榮華富貴嗎,”
剛林冷冷道。
剛林也很無奈,他是最被寵信,奈何他不是做大事的材料。
事到臨頭,他空有忠心,沒有才具,實在不知道怎麽處置才能渡過難關。
深怕一個不好,辜負了陛下的信任。
剛林想起了洪承疇,雖然平日裏頗爲嫉妒洪承疇的才幹,但是現在他要依仗這個尼堪的才智,渡過這個難關。
洪承疇真不怕多爾衮掌權,多爾衮對漢臣一般,但是他是個有頭腦的,不會亂來,那個混蛋王爺多铎才可恨。
不過,洪承疇明白,黃太吉一脈掌權才是最好的結果。
“現下,當立即招來肅親王和饒餘貝勒,決計不可讓其他人察覺,速速,”
洪承疇低聲道。
不讓誰察覺,洪承疇以爲剛林肯定知道。
剛林立即派人辦理。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豪格和阿巴泰趕來,豪格臉上帶着不耐煩,起床氣十足。
接着剛林說的話就讓這位大清肅親王呆滞。
父皇昏迷,這是天大的事兒了。
阿巴泰震驚,黃太吉這時候昏迷,絕對是噩耗。
“肅親王,饒餘貝勒,現今,必須立即撤兵北上,盡快返回國中,否則會鬧出事端來,”
洪承疇低聲道。
他相信兩人知道危險在哪裏。
多爾衮和多铎手握重兵,可就在一側,豪格雖然可以統領正藍旗,代領兩黃旗,不過人心不穩下,什麽事都可能發生。
“就是我等撤軍,睿親王、豫郡王不從如何,”
阿巴泰道。
他沒有心思參與皇權鬥争,維持現狀最好。
“矯诏,下令班師,由剛林大學士發起,兩位王爺從命,其他王爺定會随從,”
洪承疇道。
“爲何是我,”
剛林有些惱怒。
“下官倒是想出首,問題是其他王爺能信嗎,”
洪承疇冷冷道。
剛林閉嘴,是啊,下令撤軍這是洪承疇來辦,傳出風聲去,誰都要起疑心,這就不該是漢臣可以插手的。
剛林心中委屈。
這樣一來,以後他就要和多爾衮、多铎鬧翻,被兩人視爲眼中釘,日子煎熬啊,但是如果不辦理,豪格也不是好相與的,而且陛下醒過來呢,他也會被視爲蛇鼠兩端,沒法,認命了。
四個人又低聲密議了一番。
這才分開。
第二日一早,中軍大帳發下旨意,立即撤軍北上。
旨意沒什麽毛病。
雖然很多人包括多铎都是十分不甘。
但是失敗是無可挽回了。
而且德州于明軍精銳數萬,京營明軍可不是其他的明軍雜兵,如果想攻破德州,最起碼要把這十多萬大軍填進去。
這是無法承受的損失。
同時,下令多爾衮統軍先行,最爲全軍先鋒,查探,打糧等諸事,多爾衮自行處置。
這也沒什麽。
多爾衮有這個才具,獨當一面。
關鍵是要求不再攻擊明軍城池,直驅向北。
這讓有些人不滿意了。
是,明軍援軍正在彙集明軍京城,退路被威脅,但是那些雜兵不是京營明軍,他們根本不放在心上。
不繼續大肆搶掠,怎麽拟補這次的損失,他們過去三個多月搶掠的結果在德州全部喪盡,不甘心啊。
多爾衮罷了,多铎前往中軍要面見陛下建言。
卻是被剛林一句話擋回,
“薊州急報,京營留守的四萬軍卒出京,和宣府、保定、河南軍、遼鎮等明軍彙合,意圖不軌,”
多铎沒有繼續鬧騰。
通過細作,他們知道京營明軍是保留了一部分軍力在京師的,本來無所謂的事兒,但是德州一戰京營明軍戰力驚吓他們,如果留守京營明軍和其他明軍彙合,再次組成一支大軍。
那可是一個大麻煩,這麽說來,急速退兵折返國内不是不能接受了。
于是,過了午時三刻,清軍大隊開始離開大營北返。
第二日晨時末,所有的清軍都離開了德州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