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巡撫衙門,高名衡臉色凝重的來回踱步。
陳友福、彭士奇、蘇狀、黃澍等人立在一旁,所有人面色難看。
開封官倉的糧秣就要在這三天内斷絕。
而米鋪糧鋪的糧價升了十倍。
這幾日城中已經開始餓死人了。
隻是數日間,高名衡兩鬓全部斑白,臉色蒼白,如同七十歲老叟。
“撫台大人,如今隻有一個法子能堅守更長時間,”
黃澍拱手道。
“說,”
高名衡冷冷道。
他知道都是得罪人的法子。
“撫台大人,如今當立即收集城内所有的糧秣,包括百姓家中的,還有所有富戶豪商家中和米鋪中的糧秣,将所有糧秣聚集一起,每日裏熬粥發下去,才能讓全城的人活下去,否則,不出十日,城内大亂,開封必不可保,”
黃澍拱手道。
人餓極了,什麽事都能做出來。
城内饑民暴亂,城内守軍投降,那時候守城就是虛妄。
高名衡盯着黃澍,其他人也驚詫之極的盯着黃澍。
怎麽說呢,這個點子可是要讓他們所有人架在火上烤。
如果城陷失身,什麽都不必說了。
就是守住了城池,日後朝廷也必然會追責,這簡直是搶掠全城百姓。
那些士人豪族怎麽可能放過他們這些官員。
“黃澍,你出的好主意,”
高名衡咬牙道。
“下官知道此事幹系甚大,不過,比起開封陷于賊手,下官甯可如此,日後,撫台大人盡可将此事推托在下官身上,下官決無怨言,”
黃澍拱手昂然道。
‘呵呵呵,’
高名衡慘笑如哭,
“你黃澍以爲本官是什麽人,此事本官一人擔了,本官今年四十有三,承蒙皇上恩典,擔任一地巡撫,深受君恩,此番以此報國吧,”
衆人嗚咽道,
“撫台大人,”
高名衡一甩袍袖,
“彭士奇、蘇狀、陳友福,立即派出衙役軍卒,全城上門收集糧秣,但有阻攔者當即鎖拿入獄,”
幾人躬身領命。
“撫台大人,還有一地,”
黃澍道。
衆人無語的看着他。
不知道這厮又說出什麽話來。
‘大人,王府也得在内,否則城中還是撐不過去,’
黃澍道。
高名衡臉上一抽,他艱難道,
“周王樂善好施,三次圍城,拿出幾十萬兩銀子十幾萬石糧秣助捐,今日怎可,”
“大人,留下也是便宜了李賊,想想洛陽的福王,”
黃澍冷厲道。
高名衡長歎一聲,黃澍說的對,被剮死的福王下場凄慘,所有錢糧被李賊據爲己有。
問題是周王賢名卓着,讓人不好下手啊。
此時,幾個軍卒匆匆慌忙而入。
“禀大人,城外斥候急報,”
他們手裏拿着幾枝羽箭。
如今雖然開封被團團圍困。
但還是内外通消息的。、
流賊大軍魚龍混雜,讓人混迹其中向城内射箭書,告之急務,或是派人趁夜缒城突圍告急還是可以的。
“說,”
高名衡臉色沒變,沒什麽好消息。
‘高大人,陳大人,這是捷報,捷報,’
一個百總興奮道,
“三日前,我大明軍在朱家集大敗李賊手下大将袁宗第部,斬首數萬,賊首劉體純授首,袁宗第僅以身免,”
衆人先是驚詫,然後大喜。
“此,此是真的嗎,”
高名衡聲音顫抖。
本來他對援軍不抱什麽希望了,抱定了殉國之心。
因爲求救不知道多時辰,隻是聽聞有援軍,卻是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
“此是當真,秦軍保定軍遼鎮宣府邊軍合兵一處,孫傳庭爲帥統兵大敗袁賊,袁宗第狼狽逃歸開封。”
百總呈上書信。
陳友福拿過。
派出去的這些斥候,都是軍中死士。
他從高名衡那裏領了賞格,每人兩百兩銀子,當即發一半,如果人沒了,剩下的給家眷。
這些都是他的嫡系手下冒死急報,應該爲真。
陳友福看了兩眼,
“撫台大人,此事爲真,這個陳英乃是我家生子,忠心無二,”
高名衡身子踉跄了一下,
‘上蒼保佑,我開封有救了啊,’
衆人都是喜笑顔開。
名臣孫傳庭還是靠譜的啊,朱家集距離開封不過百裏多,援軍從來沒有這麽接近過,而且是很多地方援軍彙集一處。
這個消息就是一個強心劑,振奮了開封守軍。
“立即向全城告捷,本官親自去王府一下,”
此時的高名衡精神振作了許多。
衆人應諾。
開封内王城,城門洞開,高名衡和從人進入王城。
直驅王府大殿。
六十餘歲的周王朱恭枵早已經等在那裏。
世子朱紹禮在旁。
“見過王爺,”
高名衡施禮。
朱恭枵笑眯眯的應了。
他面相上倒也和氣,年歲大了,磨去了所有棱角。
朱紹禮吩咐上茶。
寒暄幾句後,朱恭枵和朱紹禮的臉色變了。
“王府所有的糧秣都要上繳,”
朱紹禮磕磕絆絆道。
太無禮了有沒有。
“高巡撫,你該當清楚,這一年來,本王拿出了幾十萬兩銀子,十幾萬石米糧助捐守城,獎賞将士奮勇殺敵,今日卻是要王府拿出所有的米糧,我王府上千号人如何度日,”
朱恭枵臉色很難看。
高名衡賠笑道,
‘王爺仁義,開封人皆知,皆稱王爺賢名,臣下感佩,不過此番,下官此來也是迫不得已,開封城内開始斷糧,這幾日每日裏都有幾十人餓死,王爺也知曉,到了這個地步,城中無法保全了,爲了守城,下官也是豁出前程,不顧臉面,下令征集全城的糧秣施粥,而王爺這裏沒有拿出米糧來,其他人心中不服啊,’
“高巡撫的意思是讓我等父子去衙門求告賞碗粥嗎,”
朱紹禮憤怒道。
“下官怎敢,王爺,您想想,如果城中守軍缺糧崩潰,開城投降,我開封豈不是和洛陽相同,福王那裏結局凄慘啊,錢糧盡歸李賊,讓李賊實力大增,而福王自己。。。,”
高名衡拱手道。
有些話不用說明了,大家都懂。
朱恭枵臉色難看一言不發。
他不是吝啬,幾十萬兩銀子都拿出來了,不差再拿出些。
但是如今不同,家裏有糧心中不慌啊。
他怕外無援軍困守開封,他最起碼能保證王府内不斷糧,他的王府衛隊穩定,那也就是保全自己性命的最後手段,到了這時候銀兩已經沒什麽用了,糧食才是根本。
‘下官今日來還有一事,是向王爺報捷啊,’
高名衡知曉周王的心思。
‘哦,什麽喜事,’
周王展眉道。
‘當今太子殿下和大學士孫傳庭統領大軍抵達朱家集,擊敗了匪首袁宗第所部十萬人,斬首數萬,逆賊屍橫遍野啊,’
高名衡笑道。
“哦,那不是距離開封隻有百裏路了嗎,”
朱紹禮驚叫道。
周王也是一臉的喜色,激動非常。
“是啊,王爺,世子,孫學士一向知兵,一生幾無敗績,他親自統領大軍救援開封,開封有救了,隻要我開封在堅守一些時日,孫學士必會擊敗流賊,開封得保啊,”
高名衡趁機道。
周王看了看高名衡,他知道這個文臣的意思,隻要拿出錢糧來,堅守半月一月,開封解圍,時間不會太長。
不過他也清楚如今流賊的龐大,萬一孫傳庭不敵呢,還得堅守下去,那時候就看誰手裏有糧秣了。
“如此,王府将最後三萬石糧秣拿出來交給你,這是王府最後的家底了,”
周王終于點頭。
高名衡知道這絕不會是王府最後的家底,但也差不多了。
他不可能讓周王散盡糧秣,不可能,他也沒那個權力,這是周王慷慨,如果是福王,他可能被打出去了。
‘多謝王爺,此事本官會上書陛下和朝廷,爲王爺請功,’
“算了,隻求一個平安吧,功名不在其中了,”
周王歎道。
他已經被李自成折磨的一年沒安生了。
“高巡撫你講講援軍之事,”
他最關心的還是這個。
高名衡暗暗叫苦,他知道的消息也很有限。
此時,幾個高名衡的親随焦急而入,
“大人,不好,外間流賊有異動,陳總兵請您立即折返官署,”
高名衡色變。
知道他來王府還派人告急,這事能小得了嗎。
高名衡急忙告辭。
在他後面留下的是一臉倉皇的周王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