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飛能趕來洛陽,自是得過山虎報信。
過山虎草莽出身,卻不是笨蛋。尹端被抓捕時,他自知,無法與官府對抗。與其一起被關進大牢,不如先逃脫,再想法子救人。他的武藝不差,蹿房越脊,一路逃出洛陽。
尹端的交際廣闊,即便朝堂中,也有不少背景。但是,過山虎不認得。憑他的身份,貿貿然找上去,怕是連門也進不去。何況,通匪罪名,一個不慎,就會惹禍上身。若非至交,誰會相幫?
想來想去,隻有去彭城。
街市茶樓,早已經傳遍。種玉昆,就是二皇子。
過山虎想不明白,種玉昆,怎又變成二皇子?但此時,二皇子的身份,無疑能救命。過山虎想定,立馬動身,向彭城而去。
行至商丘時,卻不想,正撞見二皇子進城。
過山虎被警戒的軍兵,擋在城門口。一眼瞧見于飛,可不是喜出望外?當下,不管不顧,硬往于飛跟前沖去。
過山虎一聲喝叫,于飛聽得真切。心頭登時大急,想也不想,甩蹬離鞍,直向過山虎撲過去。
“過山虎,我姥爺怎麽了?”于飛急問。
“種小官人,尹公在洛陽,被人陷害通匪,已經抓進大牢。”
“他娘的,哪個混蛋,敢陷害我姥爺?”
于飛戾氣上頭,一把抓住過山虎。正要細問,卻見宋祁,正怒目走過來。于飛無奈,隻好放開過山虎。
“殿下,拜谒聖祖,豈能如此無狀?”宋祁怒道。
于飛自知理虧,這時候可真不對。拜谒聖祖,自當恭恭敬敬。自己這般行事,宋祁不惱怒,那才是怪事。給秦紅英使個眼色,忙笑臉迎上宋祁。“先生勿怪,是弟子孟浪。”
秦紅英帶着過山虎,向一旁走去。也不走遠,就在城門附近,找了一處茶攤。點些茶水果子,等着于飛回來。
拜谒大典,繁瑣至極。
過山虎心急如焚,坐立不甯。這一等,直到天黑。于飛終于完成任務,甩開宋祁等人,打馬如飛,直奔城門而來。
“過山虎,我姥爺關在何處?”于飛厲聲問道。
“回小官人,恩公在洛陽縣大牢。”
過山虎話音兒剛落,玉獅子長嘶一聲,化爲一道流光,眨眼間,已經沖出城門。秦紅英大吃一驚,她哪裏想到,于飛二話不說,竟撇下大軍,要單人匹馬,往洛陽去救人。
“殿下。”秦紅英急的大叫。
“你們,随後追來,我先走一步。”
于飛的聲音,遠遠傳來。秦紅英氣的跳腳,也是無可奈何。即便是宗師境高手,要追上玉獅子,那也是癡心妄想。
正自氣急,人影一閃,卻是謝蘊南。他從聖祖殿,一路追來,到底跑不過玉獅子。“殿下去了哪裏?”
“洛陽。”秦紅英一肚子氣,恨恨說道。
“洛陽?一個人走了?”謝蘊南也是吃驚。城門口的事,他聽了一耳朵,卻是不甚了解。現在看來,這個尹端,怕是極重要。不然,小家夥不會撇下軍隊,如此不管不顧。
“我去追殿下,你帶着親衛,随後趕上來。”秦紅英撂下一句話,飛身上馬,眨眼間,已沖出城門,追了上去。
又過片刻,柳禮帶領親衛,追到了城門口。
柳禮很是無奈,他們的馬,差玉獅子太多。追的上氣不接下氣,卻連玉獅子的尾巴,也看不見。到了城門,聽謝蘊南一說,于飛單人獨騎,竟往洛陽去了,頓時慌了神兒。
在彭城,剛經曆了刺殺。無論柳禮,還是秦紅英、謝蘊南,全都是心弦緊繃,日夜提防。誰敢說,不會再有一次刺殺?
“迅速回營。”柳禮不敢耽擱,立時下令回營。今天出來,是爲了拜谒聖祖,霹靂彈、神臂弓,都留在營中。随身攜帶的,隻有一把長刀。要去追趕于飛,也得先帶上裝備。
謝蘊南站在城門口,等着宋祁等人。于飛的去向,必須要告訴宋祁。數千大軍,就駐紮在城外。主将跑了,隻能宋祁節制。
足等了半個時辰,宋祁和一衆武官,才姗姗而來。
“宋學士,殿下獨自去了洛陽。”謝蘊南抱拳說道。
“什麽?快追回來。”宋祁聞聽,驚出一身冷汗。話剛出口,立馬想到,于飛騎着玉獅子,哪個能追上?不由氣急。
“大軍還請學士節制,老夫去追殿下。”
謝蘊南說罷,縱身而去。身形幾個閃動,已無影無蹤。
宋祁吓了一跳,他從來不知,謝蘊南竟深藏不漏。這般手段,已是傳說中,神仙一流人物。卻不料,隐身于飛身邊,甘爲護衛。再想想陳景元、秦紅英,于飛的身邊,高手如雲啊。
宋祁匆匆回到軍營,卻見大軍集結,已經準備出發。
“各營将官,速速歸建。”邢況厲聲喝令。
邢況神射無雙,被于飛破格提拔。從一介低層都頭,一躍成爲高級武官。今日,有品級的武官,都随着于飛,進城拜谒聖祖。弓箭營指揮使邢況,受命在軍營留守,節制大軍。
邢況感念知遇之恩,對于飛忠心耿耿。在沂州時,正是他,布設神臂弓箭陣,硬擋皇城司軍兵。除了于飛,誰也不認。
柳禮帶領親衛營,已經向洛陽追去。
此刻,數千軍兵,全副武裝,隻等出發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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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飛進了洛陽城,直奔縣衙。
他一路上,早想的清楚。闖大牢救出尹端,倒是容易,但不免留下話柄。話說,官府的規則,還是要遵守。畢竟,大宋的文官,是出名的難惹。皇權在他們眼裏,沒有多少威懾。
尋常差役,攔不住于飛,輕松闖到縣衙後堂。
這幾日,任鶴鳴頭疼欲裂。上官一日三催,詢問審案進度。偏生尹端嘴硬,打死不肯招供。尹端的産業,都已經查封。但是,一日罪名未定,即便官府再橫,也沒膽子查抄。
财帛動人心,何況潑天财富?所謂人爲财死,鳥爲食亡。甚至河南府、提刑司,一衆衙門,都把尹端之事,當成了天降橫财。蜂擁而上,虎視眈眈。其貪婪嗜血,讓任鶴鳴心驚。
任鶴鳴雖膽小,但心中清亮。他與尹端,相識日久。尹端性情寬厚、多有善舉,怎麽會通匪?最起碼,任鶴鳴不信。到如今,除了歐允文的舉告,再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尹端通匪。
奈何,河南府咬住不放,一心做成鐵案。這讓任鶴鳴心裏,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其他不說,僅憑物流集團,尹端的背景,就能通到天上去。萬一案子翻過來,豈不是妄自招禍?
有了這番心事,任鶴鳴對尹端之事,一直不甚上心。小心翼翼的應付上官,避免成爲他人槍手。話說,真要有啥事,他任鶴鳴,就是背鍋的倒黴蛋。事關仕途前程,不得不萬分謹慎。
這一日,任鶴鳴請方旻飲宴。方旻的智慧,任鶴鳴很是信服。一招爲官家賀壽,不僅斂财無數,還得了不小名聲。即便是商人,出錢也出的開心。人人喜氣洋洋,與有榮焉。
尹端通匪之事,任鶴鳴心中難斷。所以,邀了方旻來,請教該如何應對。酒過三巡,任鶴鳴輕輕一咳,張口想要說話。誰知,方旻一擺手,說道,“九臯兄,若是尹端之事,請莫開口。”
“吉昌兄,這?卻是爲何?”任鶴鳴聞聽一愣。
“這件事,鄙人不能參合。”方旻說道。
任鶴鳴急了,一下站起身,抱拳躬身一禮。“小弟素知,吉昌兄智慧過人。如今之事,小弟心有不安,夙夜難寐。”說着,又是連連施禮,态度誠懇。“還請兄長,指點迷津。”
方旻扶住任鶴鳴,拉他重新坐下。定睛瞧着任鶴鳴,良久,才輕輕一歎,說道,“既如此,我有一言相告。”
“吉昌兄請講。”任鶴鳴大喜說道。
“尹端這次招禍,不在他通匪,而在他錢多。”方旻說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人皆貪婪,自古如是。如今,各個衙門口,垂涎三尺、虎視眈眈,都在等着分錢,你敢逆勢阻擋麽?”
“我?”任鶴鳴心道,誰敢阻擋?
“不敢阻擋,那就抱成一團。”方旻幽幽說道。
“抱成一團?”任鶴鳴有些失望。
“官場之上,最忌首鼠兩端。”方旻眼睛一眯,冷冷笑道,“你今日處境,之所以進退兩難,其因皆在此。”
任鶴鳴苦苦一笑,心中明白。在上官眼裏,他不是自己人。關鍵時刻,自然可以輕易舍棄。問題是,偏偏自己意志不堅,不敢忤逆上官之命。不得不随波逐流,到如今,舉步維艱。
方旻話中有話,任鶴鳴聽得懂。既然做了那啥,就别再想着立牌坊的事。一隻白雞,想融入黑雞群中,隻能染黑自己的羽毛。任鶴鳴緩緩踱步,心神交戰。不知不覺,滿頭是汗。
正思量着,“嘭”的一聲,房門被一腳踹開。
“誰是洛陽知縣?”于飛當門而立,怒喝一聲。
“放肆,你是何人?”任鶴鳴一定神,氣不打一處來。
“不認識這身衣服?”于飛沒好氣,擡手一指自己胸前。他走的匆忙,一身郡王的服飾,都來不及換下。蟒袍玉帶紫金冠,可是分外紮眼。隻是此刻,于飛小臉緊繃,目光能殺人。
方旻、任鶴鳴,都是官場之人,自然認得服色。稍一打量,不由驚的站起。心中卻是狐疑,實在想不出,這是哪裏的貴胄。又怎會莫名其妙的,跑到洛陽縣衙來。
于飛邁步進了房,随手一抛。一顆金印,飛進任鶴鳴懷裏。
“某姓趙。”于飛說道。
一眨眼,任鶴鳴已辯清金印。不由大吃一驚,連忙上前,躬身施禮。“下官任鶴鳴,忝知洛陽縣事。見過安平郡王。”
“尹端在何處?帶我去見他。”于飛說道。
“啊?”任鶴鳴腦子裏,嗡的一聲,竟呆立當場。不由自主,身子顫抖起來。豆大的汗珠,噼裏啪啦直掉。不好的預感,想不到變成了現實。尹端還未招供,卻引來了二皇子。
“快點,帶我去。”于飛不耐,一把抓住任鶴鳴,扯着就往外走。
方旻早抖成了篩糠,頭也不敢擡。他與尹家、種家,有着深仇大恨。與種玉昆,早在西河縣,就有了交集。自己落得丢官去職、锒铛入獄,這一切遭遇,都和種玉昆有關。
隻是那時,不知道種玉昆,就是二皇子。到了洛陽後,才聽市井傳言,二皇子化名種玉昆,隐身軍伍,立下天大功勞。但是,世上少有人知,種玉昆,還是種诂的徒弟。
種诂何人?尹端的女婿啊。據方旻所知,種玉昆和尹端,那可是親近的很。此時,二皇子到洛陽,目的還不明顯麽?
眼見于飛出去,方旻長出一口氣。腦子裏,急速的盤算着。尹端的中轉倉庫,可是他方旻指使人燒的。一旦查出來,怕是沒有好果子吃。他一點也不懷疑,以二皇子的能力,會查不出來。
何況,有消息說,皇城司何正,早已出京,趕到二皇子軍營。既然二皇子到了洛陽,何正必然也不會遠。皇城司的手段,方旻知之甚詳。當務之急,還是速速離開洛陽爲上。
出了縣衙,方旻急急而去。
花花洛陽,如今對他而言,不啻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