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天魔過山虎一聲大喝,鎮住了山匪,峽谷爲之一靜。随着過山虎的喝聲,山崖上,也傳來一聲嬌喝,“住手。”
過山虎擡頭望去,借着火光,隻見十多名女子,正沿索而下。速度極快,仿似從天而降,飄然落下。過山虎吃了一驚,這般飛降的手段,可比剛才山匪下崖,高明的太多了。
定睛細瞧,才發現這些女子,手腕上套着銅環。不由恍然,怪不得如此輕巧,想必是銅環,可以控住下降。但銅環怎麽用,過山虎一時想不明白。此時深陷險境,也顧不上琢磨。
“二娘。”
“二娘。”
一個個山匪,見到爲首女子,忙行禮招呼。隻片刻,全彙集到女子身後。有小頭目,正低聲将此間事端,一五一十,說給女子聽。過山虎盯着這群女子,心知是山匪援兵,手下不由一緊。
“啊。”歐允文吃痛,一聲慘叫。
“這位大哥,請手下留情。”爲首女子,微一蹙眉。随即,向過山虎走過來。到了跟前,學着男子模樣,抱拳爲禮。
走到近前,過山虎才看清。這女子,不過十七八歲,稚氣未脫。倒是長的俊俏,身材高挑、眉目如畫,是個小美人。
“想留他性命,放我等離開。”過山虎喝道。
“飛龍寨從不傷人命,大哥可放心離去。”女子說道。
“不傷人命?那滿地屍體,又算什麽?”
峽谷山道上,兩邊之人,都已分開,各站一端。中間的位置,留下了大片的屍體,鮮血滿地流淌,血腥氣撲鼻。略一估摸,也有三四十具。更有不少人,身上都帶着傷。
死去的人,雙方皆有。因爲過山虎,倒是山匪,死的人多些。
女子隻看了一眼,趕緊轉過頭去。面色蒼白,直欲嘔吐。她年紀不大,雖然練武,卻哪裏見過,這麽慘烈的景象?
緩緩心神,說道,“你們走吧。”
過山虎驚疑不定,但此是非之地,不能久留。一把拎起歐允文,向尹端等人走去。“我等安全之後,此人定會放回。”
到了尹端跟前,打量一番,确定尹端沒有受傷,心中略定。吩咐剩下的随從,去牽馬趕車。不一時,遠遠而去。
看着過山虎離去,女子一聲輕歎。一場橫禍,死了這麽多人。偏生,飛龍寨不占理,連報仇的話,都說不出口。
“死去的人,都好生葬了吧。”
女子說着,轉身慢慢向遠處走去。身形落寞,心情更是郁郁。今日的死傷,對她沖擊太大,一時緩不過神兒。
此女,是盧勝的妹妹,名叫盧芳。精靈跳脫、口甜心善,備受叔伯寵愛。盧芳受父兄影響,不喜女紅針線,偏愛刀槍武藝。自己張羅些人手,組建了一支女營。其實,也就二十來人。
雖然二十多人,但可不能小看。盧芳武藝不差,兵法韬略更勝乃兄。練出的女兵,個個神出鬼沒。偵查、刺探,潛進、暗殺,讓人防不勝防。她的哥哥,已經被“暗殺”多次。
盧芳不管山寨事,一心操練女兵。
哥哥盧勝,去伏牛山求親,卻牽動盧芳心事。幾日來,一直躲在房裏,不肯出來見人。她的心事,深藏心底、暗暗流淚,以爲無人知道。其實,早已滿寨皆知,隻是不當她面說。
這一日,正怏怏躺在床上。卻聽女兵說,歐允文帶着人,要去做個大買賣。她當然知道,做買賣是何意。定是發現了肥羊,想去劫回來。但是,歐允文一介書生,也會劫道麽?
歐允文剛上山時,倒也有些作爲。畢竟是讀書人,頭腦活絡。由他親自操持,在洛陽城中,開設了幾家店鋪,專門銷贓。
以往銷贓,都是托給黑市,價錢給的極低。不過,都是些無本買賣,見一些利,總比扔了強。但歐允文一番運作,髒貨改頭換面,堂而皇之上架銷售,得利是此前數十倍、上百倍。
巨利滾滾而來,歐允文水漲船高,甚得倚重。
歐允文此人,盧芳甚是不喜。她能感覺到,歐允文看她,總是眼神火熱,好像長着鈎子。但歐允文,是哥哥的結義兄長,總要顧着幾分顔面。盧芳不好發作,隻能躲着他。
如今哥哥不在,歐允文帶人下山,盧芳很不放心。招呼自己的女兵,緊追着歐允文,趕到大峽谷。不曾想,隻片刻耽誤,峽谷已是死傷一片,甚至歐允文,也被人生擒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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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中午,歐允文被接回山寨。出了峽谷,走上大道,過山虎沒有食言,放了歐允文。他們的身後,綴着四五名山匪,見二當家被放回,連忙接上他,匆匆返回山寨。
歐允文沒受傷,隻是驚吓過度。一路默不作聲,愁眉不展。他心裏很清楚,自己違了山寨規矩,造成幾十号死傷。有着盧勝義兄的身份在,性命倒是無虞。隻是,這責罰,怕是逃不掉。
思忖半晌,歐允文定下心思。他自認,自己對于山寨,還是有些功勞,不至于責罰太重。最起碼,山寨的弓弩箭矢,隻有他歐允文能搞到。有這個本事墊底,山寨還離不開他。
歐允文此人,會賺錢,也很會花錢。
自從有了錢,他就住到洛陽,成了青樓、酒樓常客。每日裏呼朋喚友,酒宴不斷。胡吃海塞、極盡奢靡。三教九流之輩,都成了座上賓。大把大把的錢财,流水一般,被他送了出去。
沒幾日,這事傳到山寨。驚詫之餘,就是一片罵聲。尤其是老輩叔伯,看不慣歐允文做派,非要嚴厲懲處不可。
盧勝安撫住衆人,親自跑到洛陽,打算勸誡歐允文。歐允文花天酒地,讓他心裏不喜,但總是結義兄弟。
“兄弟,你知我爲何如此?”歐允文問道。
“難道,大哥有何用意?”盧勝聞聽,有些詫異。
“确有用意。”歐允文很平靜,慢慢說道,“山寨裏,缺什麽?”
“缺糧、缺鹽、缺兵器,缺的多了。”盧勝說道。
歐允文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你說的不錯,咱們缺糧、缺鹽、缺兵器,但這些都不是關鍵。”
“關鍵是什麽?”盧勝被引起興趣。
“朋友。”歐允文重重說道,“咱們缺朋友。”
“朋友?這是何意?”盧勝想不明白。
“兄弟,咱們的山寨,不能獨立生存,需要很多朋友。”歐允文拍着盧勝肩膀,語重心長。“三教九流,都可以成爲朋友。”
“這有何用?”盧勝問道。
“隻說弓弩,兄弟可想要?”歐允文說道。
“弓弩?當然想要,哪裏能搞到?”
“前日,哥哥我結識一人。他的娘舅,掌管着軍械庫。”歐允文呵呵一笑,接着說道,“隻要價錢談妥,弓弩隻是小事耳。”
“這就是朋友?”盧勝恍然,歐允文所說的朋友,不過是利益交結,稱不上真正的朋友。但是,這般運作下來,山寨卻能從中得利。即便是管制的弓弩,也能買的來。
果然沒幾日,弓弩、箭矢,刀槍、甲胄,送到了山寨。
這一下,歐允文威風起來,不免熏熏然。
但是心裏,也有一絲惆怅。原來,歐允文自打上山,就看上了盧芳。話說盧芳,正是花一般的年紀,有着花一般的容貌。從小長在山上,不受俗世沾染。精靈跳脫,純真無暇。
如此窈窕小娘子,誰個不愛?但是,無論他如何讨好,盧芳總是拒之千裏。明明就在眼前,偏偏抓不到手裏。
一日,歐允文借着酒勁,向盧勝表露心意。哪知道,話剛開了個頭,盧勝就是一聲長歎。這一歎,好生一個滄桑。
盧勝說道,“不瞞大哥,小妹的親事,在她剛出生時,就已經被先父訂下。這件事,小妹自己也知道。”
“啊?竟早有婚約?”歐允文難以置信。
“不錯,先父有一至交好友。這位伯伯姓秦,名諱浩然。說來也是奇巧,秦家二弟,與咱家小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如此啊。”歐允文聞聽,失落至極。
“秦伯伯和先父,同年同月同日,喜得一雙兒女。皆認爲,此乃天定的緣分,當時就訂下親事,交換了信物。”盧勝說道,“小妹手上的白玉镯,就是秦家訂親信物,片刻不離身的。”
“既已訂親,爲何小妹已經十八,卻又不來迎娶?”
“唉。”盧勝又是一聲歎。
此時的女子,十五六歲便要成親。再大一點,就是老姑娘。除非花容月貌,不然,可就嫁不出去。話說回來,花容月貌的姑娘,又怎會剩的下?求親的人家,早踏破了門檻。
“這裏面,有些變故。”盧勝說道,“先父因爲得罪上官,被人栽贓陷害。眼見性命不保,帶着我們兄妹,匆匆逃走。後來到了龍潭峽谷,不得已落草。但走時匆忙,卻不及通知秦家。”
說到此,盧勝眼睛發紅。那時,他已經懂事,記得逃竄時,惶惶不可終日的驚懼。好似天大地大,竟無容身之地。
“後來,先父站住腳,曾派人回去,尋找秦伯伯。才知道,家裏竟遭了瘟疫。秦伯伯和秦伯母,已經仙逝多時。秦家兩兄弟,聽說投了軍,但究竟在哪裏,卻是無人知道。”
“如此杳無音信,難道說,要讓小妹,一直等下去?”歐允文心頭一喜,覺得峰回路轉。騰的站起,盯着盧勝說道。
“唉。難就難在此處啊。”盧勝又是一聲歎,“早就勸過小妹,既然秦家失了音訊,已不算背約,何必再苦苦等待?”
“是啊,是啊。”歐允文連忙應道。
“但小妹不聽啊,認了死理,非秦二郎不嫁。”盧勝雙手一攤,一臉苦相,“咱那妹子,你也知道,逼急了,敢造反。”
歐允文頹然坐倒,心裏,剛燃起一點火星兒,轉眼間,又被潑了一頭冷水。盧芳的性子,歐允文早已見識過。二十多個叔伯,全是她的靠山,誰敢欺負她?即便是盧勝,也得笑臉哄着妹妹。
但歐允文心裏,好似揣着二十五隻花貓,那是百爪撓心啊。日夜煎熬、怎肯罷休?總是變着花樣,讨盧芳的歡心。
怎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歐允文回到山寨,卻是大吃一驚。二十多個叔伯,陰沉着臉,坐在聚義大堂裏,正等着他。這些個老家夥,年歲不小、身體衰老,早已不再問事。但威望卻是極高,即便盧勝,也不敢奓刺兒。
此時齊齊出現,怕不是好事。歐允文心頭惴惴,忙上前行禮。隻聽“砰”的一聲,吓了歐允文一跳。擡起頭,正對上一雙怒目。脾氣火爆的劉叔,一巴掌拍碎了茶幾。
“小子,還不跪下?”劉叔怒喝道。
“劉瘸子,先壓壓火。”
“幾十條人命,說沒就沒了,這火怎麽壓?”
“你發火就能活過來?”
“他娘的,牛雞蛋,你要咋地?”
盧芳站在一旁,以手覆額,滿臉無奈。好吧,她的這些叔伯,堅決不能湊在一起。就像現在,隻要到了一起,不出三句話,準要吵起來。事兒還沒說呢,這幾人倒好,眼看都要打起來。
“都閉嘴。”田文亮放下茶盞,慢悠悠說道。
屋裏頓時一靜,争吵的兩人,悻悻坐下。這幫人,一輩子都在一起,誰身上幾根毛,那都是清清楚楚。誰也不肯服誰,除了死去的盧飛龍,也隻有田文亮,才能壓制住衆人。
田文亮此人,秀才從軍。不僅能說能寫,還很能打。在座的一衆人,誰也不是對手。敢得罪田文亮?田文亮都不用動手,隻是随手畫個圈兒,都能坑的這幫粗漢,一個個鬼哭狼嚎。
田文亮站起身,捋一把胡須,看向歐允文。
“觸犯山規,不能不罰。”田文亮說道。
歐允文撲通跪倒,以頭搶地。“小侄知錯,甘願受罰。”
“有兩條路,你自己選。”田文亮負手而立,緩緩說道。“其一,留在山寨。但是,二十四條性命,因你而沒,不能沒有交代。”
“如何交代?”歐允文戰戰兢兢,低聲問道。
“按山規,斬。”田文亮聲音冷肅。“你的靈牌,可以放入忠義堂,受香火供奉,永遠是我飛龍寨一員。”
歐允文驟聽斬字,吓的他渾身顫抖不止。如何也想不到,山寨的處罰,竟是如此不近人情。稍稍冷靜一下,歐允文擡起頭,眼睛通紅,咬着牙問道,“那另一條,是什麽路?”
“其二,離開山寨。從此與飛龍寨,再無瓜葛。”
歐允文明白了,這是借故,攆他走呢。
什麽斬首?什麽受香火供奉?全是屁話。這些人,隻有一個目的,攆他走。歐允文呵呵冷笑,心底一股戾氣,噌的直竄腦門兒。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他慢慢站起身,陰冷的目光,掃過在座衆人,突的哈哈大笑。轉過身,跌跌撞撞,向外走去。直到出了山寨,才回頭望向寨門,面目扭曲、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