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夜裏不閉城門,但并非沒有盤查。進進出出的行人,都要接受詢問和搜查。不過這種制度,早已形同虛設。尤其是現在,正是最困乏時候,守兵倚着城牆,呼呼大睡。
輕拍馬頭,玉獅子碎步輕踏,施施然進了城門。
街上不見行人,玉獅子撒開四蹄,好似幻影一般。穿過内城,巍峨的皇城,已矗立在于飛眼前。望着高高的城樓,于飛心情激動,時隔兩載,他又回到了這裏。
此時此刻,這裏不是皇城,而是他的家。
宮門緊閉,宿衛森嚴。一隊隊巡邏軍兵,交錯而過。
找了一處樹林,安置玉獅子在此。擡頭看看天色,月亮已經偏去西邊兒,馬上就要隐去。黎明之前,愈發的黑暗了。當下,展開天魔步,好似一道青煙,直向皇城掠去。
于飛如今之修爲,早已是登峰造極。尋常的軍兵,怕是連他的影子也看不到。到了城牆底下,縱身而起。雙腳連點,借力攀升,好似夜鳥一般無聲無息,眨眼間登上了城牆。
皇宮大内,黑黢黢殿宇層疊,樓閣無數。若是初來乍到,保準看得兩眼發懵。爲何?房子太多啊,而且樣子都差不多。根本不用侍衛守衛,就算有賊進了皇宮,也能自己繞暈了。
好在,于飛熟門熟路,蹿房越脊,直奔儀鳳閣。
忽的,于飛心神一動,倏地止住身形。站在一處殿頂,探頭往下瞧去。隻見下面巷子裏,兩名内侍擡着一口木箱,急匆匆走過。兩名内侍的後面,還跟着一名内侍,不停的低聲催促。
莫名的,于飛心中感到不安。内侍鬼鬼祟祟,多半是偷盜宮中财物。于飛不想耽擱,正待轉身離開,卻猛地,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起來。他的靈覺敏銳,不會欺騙自己。
腳下輕動,于飛淩空飛下,正擋在内侍面前。
“娘啊。”三名内侍吓了個半死,不由自主發出慘叫。隻不過剛叫出半聲,三人已被打暈了過去。
于飛偷偷溜進宮,可不想驚動侍衛。一瞬間,打暈三名内侍,拍拍手走近木箱。他在意的不是内侍,而是這個木箱。于飛很奇怪,爲什麽這個木箱,會讓他感覺到不安?
木箱很普通,也沒有上鎖。隻是捆了根麻繩,被内侍擡着。于飛彎腰解開麻繩,一把掀開箱蓋。隻見箱子裏,蜷縮着一名女子,披頭散發,遮住了相貌,一動不動不知死活。
于飛一伸手,托起女子下巴。
猛然間,于飛瞪圓了雙眼。箱子裏的女子,竟是他的娘親。隻是此刻,苗娘子雙眼緊閉,竟是已昏迷過去。于飛這一驚,可是驚破了肝膽,渾身簌簌顫抖。隻覺一股怒火,直沖頂門兒。
不及多想,一把抱起娘親,往儀鳳閣飛奔而去。
于飛現在不缺江湖經驗,一眼看去就知道,他的娘親,是被人下了迷藥,一時昏睡過去,倒是沒有性命之危。饒是如此,于飛也覺怒不可遏。有道是,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儀鳳閣黑燈瞎火,靜悄無聲。一路進了寝室,也沒見着一人。他倒沒有多想,此時天還未明,隻以爲宮女内侍,都還睡着。但是連阿娘貼身侍女也不見,這就讓于飛犯了嘀咕。
将阿娘安置在床上,于飛反身又掠出去。很快,他在儀鳳閣探查了一圈。房間裏倒是有人,不過,一個個都是昏睡不醒。于飛暗暗心驚,背後黑手當真猖狂,竟将整個儀鳳閣,全都下了藥。
心思電轉,于飛已想的透徹。有人将黑手,伸向了自己娘親。甚至,不惜大動幹戈,也要擄出皇宮。想來那三個内侍,沒有這樣的天膽,充其量,不過是受人指使。
不大功夫,于飛拖着三名内侍,回到了儀鳳閣。
三人被他打暈,一時半刻醒不過來。但于飛此時,可沒有耐心等着。隻聽“咔嚓”一聲脆響,一名内侍的腿骨,被他一腳踩斷。鑽心的疼痛,生生将人激醒了過來。
内侍被疼醒,慘叫出聲,抱着腿滿地打滾。
“二皇子饒命,二皇子饒命啊。”内侍認出了于飛,更加亡魂皆冒。咬牙忍着劇痛,一下趴伏在地,連聲求饒。
“你肯說實話,此前不論多大罪過,本王饒你性命。”于飛蹲下身,盯着内侍的眼睛,冷冷的說道。
“小的說實話,小的說實話。”内侍年紀不大,此刻,連驚吓帶疼痛,早已失禁,一時磕頭如搗蒜。
“快說。”于飛失了耐性,厲聲喝道。
内侍名叫譚炳,在儀鳳閣當差。因爲人機靈,又頗爲勤懇,因此得了苗妃看重,被分派管理飯食酒水。昨日上燈時候,譚炳的幹爹何慶,偷偷交給他一包藥粉,讓他找機會,下到飯食裏。
譚炳知道,他的幹爹心狠手辣,想弄死個内侍,簡直如同踩死一隻螞蟻。雖害怕的要死,卻又不敢不從。終是一咬牙,将藥粉倒入了湯鍋裏。晚飯過後不久,整個儀鳳閣,陷入了昏睡。
儀鳳閣中,隻剩下譚炳清醒,躲在房中提心吊膽。幸虧,儀鳳閣素來安靜,沒人發現其中蹊跷。誰知,從戌時等到亥時,又從亥時等到子時,左等右等,一直不見何慶露面。
眼看已至醜時,天很快就要亮了。
正急不可耐,何慶帶着一人,來到了儀鳳閣。幾人手忙腳亂,将苗娘子裝進箱子,擡着一路向宮門去。哪知,于飛從天而降,可是吓破了他們心膽,直以爲觸怒了神靈。
“誰是何慶?”于飛冷聲問道。
譚炳一擡手,指着一人說道,“就是他。”
于飛如法炮制,雖多費了點功夫,但總算撬開何慶的嘴。何慶不是譚炳這種小毛頭,他在宮裏當差已三十多年,人老成精,刁鑽詭詐。實在是忍熬不住,才吐出了一個名字。
“楊懷敏?”于飛熟悉這個人,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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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趙祯身邊,有兩大貼身内侍,位高權重。
一名是何正,入内都知,掌皇城司。另一名就是楊懷敏,入内都知,掌内東門司。這是大内皇宮中,最關鍵的兩個機構,若非皇帝親信之人,斷不會委以如此要職。
此時,天際微微泛出光亮,好像一道利刃,分割了天地。
内東門司,緊挨着内東門。一排低矮的房屋,就是值守軍兵的住處。其中一間房内,楊懷敏心事不甯,不停的走來走去,雙手無意識的握緊、松開,握緊、松開。
一盞昏黃的油燈,燭火搖曳不定,已将燃盡。
這一夜,對楊懷敏來說,足夠驚心動魄。皇宮看着平靜,其實暗處已經掀起巨大波瀾。等到天亮,一切都将不同。
針對皇帝的計劃,一直都在推進。隻不過因爲謹慎,推進的小心翼翼,不露一絲痕迹。隻要慢慢推進下去,不用多少時間,就可以水到渠成。但是,朱家等不及了。
二皇子就要回京,這是一個不可控的變數。
朱家的阻截計劃,全告破滅。不惜代價布下的羅網,卻拿二皇子毫無辦法。不僅沒有截住,更大可能是,已徹底激怒了他。
很明顯,朱家對二皇子,已經束手無策。所以,他們驚慌了,不得不提前宮中的計劃,想要釜底抽薪,孤注一擲。
楊懷敏很清楚,他此時,已站在了懸崖邊上。
要麽,潑天富貴;要麽,死無葬身之地。
楊懷敏想着,冷不丁打個寒顫。時至今日,他已經無路可退,隻能跟着朱家,一條道走到黑了。
當初,楊懷敏沒怎麽猶豫,就下了決心,投靠三皇子。
在宮裏,他很得皇帝信任,但比起何正,總是差一頭。何正出身潛邸,從小跟皇帝一起長大,少年玩伴、情分深厚。這一點,楊懷敏比不了,縱不甘心,也是無可奈何。
如今不一樣,隻要三皇子登位,他就是從龍之人。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到那時,皇宮大内,誰能和他楊懷敏争長短?
但是,富貴向來險中求。真到了舍命一搏,楊懷敏的心裏,依然怕的要死。這一夜,好似十五桶打水七上八下,驚懼難安。漫天神佛都已經求遍,企望一切順順利利。
“都知,都知。”忽的,門外有人壓低聲音,急急叫道。
“進來說。”楊懷敏渾身一震,一步跨到門口,探手拉開房門。
“都知,劉奎死了。”來人說着,已顫抖起來。
“什麽?”楊懷敏大吃一驚,登登連退幾步,咚的一聲,碰上了桌案。心底裏,陡然泛起寒意,霎時如墜冰窟。
“元童,是元童殺了劉奎。”報信人驚恐說道。
“元童?元童是誰?”楊懷敏聽的一怔。
“元童在坤甯宮當差,不知怎的,竟沒有暈過去。”
“說仔細點兒。”楊懷敏怒道。
楊懷敏深知,劉奎此人武藝不弱,七八名大内侍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怎的一個小小内侍,竟能殺了劉奎?今夜這件事,已完全脫離他的掌握,一絲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聽完報信的述說,楊懷敏反倒冷靜下來。當務之急,他得想出辦法,遮掩住今夜圖謀。最起碼,他得保住自己。想到此,袖中露出一柄尖刀,猛地一下刺出,直插入内侍心口。
“你不能活着。”楊懷敏緩緩說道。傳信的内侍,萬沒想到他是如此下場,瞪大了眼睛,慢慢軟倒在地。
坤甯宮是皇後居處,守衛十分嚴密。但是再嚴密,也擋不住内奸作祟。如同儀鳳閣一般手段,楊懷敏指使爪牙,收買了坤甯宮一名女官,暗中投下迷藥,迷暈了所有人。
醜時許,楊懷敏分兵兩路,去了儀鳳閣和坤甯宮。
坤甯宮事關重大,楊懷敏特意派去了劉奎。
劉奎帶着兩人,潛去坤甯宮行刺。結果,劉奎反被元童偷襲,一刀緻命。至于另一人,和報信這人一樣,隻是普通内侍。逃脫不及也被元童擊殺。隻剩一個人,逃了回來報信。
元童殺人之後,不敢遠離,持刀守住寝殿大門。
“有刺客,捉拿刺客。”元童放聲大叫,終于驚動巡邏宿衛。一隊隊軍兵,快速向坤甯宮圍過來。
但是,最先到達的禁軍,卻是楊懷敏留下的後手。
這一部禁軍,本就逡巡在附近,以防意外便于接應。聽到元童叫聲,立時大叫着“捉拿刺客”沖進坤甯宮。領兵将領韓遠,是新任殿帥陳同嫡系。而陳同此人,卻是賈昌朝舉薦。
賈昌朝等人與朱哲,早已結盟聯手。今夜行事,正是賈昌朝暗令陳同配合。但是,賈昌朝并不知道,朱哲不僅是劫持苗妃,更要趁勢除掉皇後。因爲朱哲得到密報,皇後懷孕了。
皇後懷孕之事,皇帝趙祯封鎖了消息。在宮中,僅有禦醫和數名貼身内侍知曉。但是,楊懷敏偷偷傳遞了消息。
朱哲得到這個消息,驚得全身冰涼。若皇嫡子出生,他這一番謀算,豈不盡付流水?問題是,他如今就算想收手,也已經回不了頭。二皇子回到京城之時,就是朱家覆滅之日。
朱哲咬牙發狠,一不做二不休,除掉皇後。
韓遠受命配合,自然聽從指派。楊懷敏曾告訴他,坤甯宮一旦有變,立即率兵封鎖,不許任何人進出。韓遠老于世故,看着楊懷敏陰恻恻的模樣,立時明白其中的暗示。
所謂不許進出,怕是不留任何活口吧?
韓遠看見元童,略顯詫異。實在沒有想到,他要誅殺的人,竟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再活着。因此,咬定元童就是刺客,挺槍便刺。
他的目的,自是要在最短的時間,誅殺元童。
隻不過誰也沒有想到,小小元童,武藝竟十分高強。雖十數人圍殺,但一時半刻,卻拿元童無可奈何。反而不斷有宿衛,被他近身一刀格殺。刀法兇狠淩厲,快如閃電。
很快,楊懷敏帶着大隊人馬,趕到了坤甯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