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間,總是特别慢。覺的已等了很久,但看看計時香,不過剛剛一刻。有風吹過面頰,帶着微微涼意。魏勝擡起頭,舔舔幹裂的嘴唇,目光望向城樓。
城樓上火把,已經減少許多。此時已是深夜,守城的軍兵,大多下了城樓。隻留下不多幾人,還抱着槍值守。
魏勝眯起眼,目測着距離。他距離城門,大約四十步。憑他的臂力,可以把霹靂彈,直接扔上城樓。但這次,他們不攻城。
柳禮的騎兵,就在身後兩裏。這個距離,騎兵轉瞬即到。他的任務,就是在這轉瞬時間,破開城門,爲騎兵打開通道。
兩裏,這是都使的信任,也是他魏勝的驕傲。
忽然,城内傳出爆炸。這聲響,魏勝熟悉至極。雖一動未動,但全身都已繃緊。霹靂彈就在手裏,攥的要冒出水來。魏勝的目光,死死盯住夜空,唯恐一個眨眼,錯過了訊号。
城樓上,軍兵有了動靜。慌亂跑動,光影錯亂。熄滅的火把,又被重新點燃。整個城樓上,映照的通明。
一道金紅色光焰,帶着厲嘯,驟然升上天空。
半空中,嘭的爆開,化爲漫天光雨。
“殺。”魏勝噌的跳起,猛虎下山一般,向城門沖去。
在他的身後,九十名軍兵,全都是一個動作。晃動火折子,點燃霹靂彈。跑動中,奮力抛出。
一枚枚霹靂彈,閃爍着火光,飛進城門洞中。
突兀的殺聲,驚動城樓守軍。有将官嘶聲喝令,“放箭,放箭。”
城牆上,嘶吼叫罵,頓時亂成一團。
“轟,轟,”一連串巨大炸響,好似彙成一聲。
整個城樓,劇烈的抖動。像是暴風雨中,一艘孤獨的小船。随波逐流,頃刻就要颠覆。城牆上軍兵,東倒西歪,震的趴到一片。
滾滾黑煙,裹着火焰,從城門洞噴出。
厚重的城門,轟然撲倒。卷動黑煙,向四處彌漫。
“殺進去。”魏勝揮動長刀,沖入城門洞。
一衆軍兵,緊随在魏勝身後,紮進黑煙之中。
城門洞另一側,沙袋堆疊,拒馬攔路,正是城門防禦陣地。數十名禁軍,弓弩齊張。躲在沙袋後面,瞄準着城門方向。
想沖城門,哪是容易之事?再無能的守軍,也會在門洞前,布設下防禦箭陣。況且,門洞空間狹窄,無遮無攔。進入其中,隻會成爲箭靶子。試想,得多少人命?才能沖過去。
曆來奪城之戰,死傷最重,就是沖城門。
城門洞,黑煙滾滾,好似惡魔巨口。
箭陣雖在,但是,手持弓弩的禁軍,卻并非氣定神閑。巨大的爆炸聲,震耳欲聾,大地都在抖動。地龍翻身一般,由不得人,不會心生恐懼。未得号令,已有箭矢射了出去。
忽然,從黑煙中,飛出大片火星。就好似,帶着火的蝗蟲,迎頭撲向禁軍箭陣。“霹靂彈”将官驚恐大叫。
話剛喊出口,霹靂彈淩空炸開。迎面的禁軍,連慘叫,都不及發出,已被碎鐵撕裂。巨大的氣浪,掀翻了陣地。卷起殘肢斷臂,抛灑的到處都是。濃煙升騰,一地血腥。
若論霹靂彈,誰能比于飛更了解?在他的指點下,平戎軍把霹靂彈,早玩出花兒來。像如今情勢,魏勝等人點燃霹靂彈,卻并不急着抛出。心中默數四個數,才用勁扔出去。
引信燃燒時間,敵我的距離,都在魏勝計算之中。所以,霹靂彈飛出,正好在敵人頭上炸開。十數枚霹靂彈,一起淩空爆炸,其威力更勝十倍。一輪過去,箭陣已沒活人。
城上城下,原本守兵不少。但是,霹靂彈爆炸,吓懵了守兵。箭陣看着唬人,誰料眨眼間,被人殺的一個不剩。這般兇狠戰力,誰不害怕?哪還顧得上抵抗,紛紛驚慌逃竄。
魏勝沖出城門洞,揮手下令。軍兵左右一分,變成兩路。
一路沖上城牆,清除城上殘兵。
一路面向城内,迅速構建警戒,防備援兵奪門。
就在這時,轟隆隆的馬蹄聲,驟然傳來。
不過兩三個呼吸,柳禮帶領親衛營,沖進了城門。
商洛乃是軍城,與其他城池構造,有很大不同。比如說,京城開封,無論哪道門,進入城門後,迎面都是筆直大道。但商洛城,卻不是這樣。進入城門,前行百步,就要向左轉彎。
這樣的布局,正是爲了防備騎兵。
即便城門失守,騎兵進城,也不能加速沖鋒。騎兵沒有速度,那就毫無威力。隻要布置下戰陣,就能抵擋住騎兵。甚至,配合箭陣打擊,消滅了騎兵,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一旦淪入巷戰,騎兵轉圜不靈,隻能被屠殺。
柳禮萬想不到,城内并非筆直大道。再加上天色太黑,遠遠瞧不清楚。戰馬奔馳起來,何等快速?隻眨眼間,百步已經到頭。柳禮猛然發現,前面竟已無路,頓時大驚。
“向左進。”柳禮大叫,一扳馬鞍,急向左轉。
轉彎太速,以至于馬身,整個向一側傾斜。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左膝蓋,已經觸碰到地上。終是騎術精絕,堪堪轉了過來。不等他喘口氣,又是一個急彎,向着右邊轉去。
待轉過這道彎,才到了正街。一條筆直大道,出現眼前。
柳禮擦一把汗,心裏猶自撲通亂跳。稍有一點差池,可就一頭撞牆上了。照這般馬速,輕則骨斷筋折,重則人馬皆亡。
顧不上咒罵修城人,連忙回頭查看。見隊伍未亂,心中稍安。這幫親衛,騎術果真不差。如此急彎兒,竟都轉了過來。
“可有事?”柳禮高聲喝叫。
“無事。”後隊有人高聲回應。
“哈哈,好。全速沖刺,接應都使。”柳禮喝道。
“殺。”親衛營一聲齊喝,直沖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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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十三沖出軍營,前面并無攔截。
斥候營毫不停留,直向東而走。隻片刻,已經到了主街。兩旁屋宇連綿,鱗次栉比。店招酒幌,随着風輕輕擺動。青石的路面,閃着微微光亮,不見任何人影。
于飛彙合了種诂,此時,卻顧不上說話。随着大隊人馬,向東門撤退。城内情況不明,不宜久留,必須迅速出城。待彙合了親衛營,再做其他打算。今日之仇,來日再報。
到了街道上,于飛心情放松不少。斥候營的本事,他清楚的很。沖陣硬拼,或許不行,但論巷戰,斥候營是王。
他們有的是手段,讓追兵有來無回。不過,此刻卻不宜鏖戰。畢竟兵力太少,又身陷城中。一旦被纏住,可是大麻煩。
于飛回頭望望,倒是不見追兵。
軍營方向,還是一片糟亂,慘叫連聲。
于飛心裏奇怪,他在哨塔上,明明看見,有兩營集合。怎的到了現在,也不見那營出來?雖不見追出來,于飛卻不敢大意。一直留心着四周,防備有敵兵,突然殺出來。
突然,身後馬蹄聲響起,急如奔雷。由遠及近,快速向斥候營奔來。夜色中,馬蹄踏上青石闆,格外的響亮。
“指使,有騎兵追來。”有斥候向柳十三禀報。
柳十三心中一突,他這點人手,碰上騎兵,完全無力阻擋。騎兵一個沖鋒,估計剩不下幾人。但是此刻,于飛就在軍中,容不得他猶豫。擋不住,也得擋。一聲厲喝,“斥候營,結戰陣。”
“結什麽陣,快撤。”于飛縱步跨來,揚聲打斷。斥候營對上騎兵,跟送死有何兩樣?逃命先。轉臉,見斥候營站着不動,于飛不由氣急,一聲冷喝。“愣什麽?快撤。”
“都使,咱跑不過馬。”柳十三苦笑。
“放心,有人對付他們。”于飛說着,一把拖起柳十三,避向道邊兒。他的聽力,超出常人太多。别人聽不到,他可聽得清楚。不僅是追兵在靠近,親衛營也在急速靠近。
親衛營的馬匹,都釘有鐵掌,踏地的聲音,與衆不同。
眨眼間,追兵已到跟前。
揮舞着長刀,兇神惡煞,向斥候營沖來。
這一部騎兵,正是袁文慶後手。
他本沒想到,會有動用的機會。但是,斥候營率先發動,瞬間擊潰鐵甲軍,實在超出他的意料。袁文慶火冒三丈,大發雷霆。
兩營人馬,竟留不住斥候營?
倉促間,袁文慶不及細想。立即派出騎兵,從後急急追趕。無論如何,斥候營必須屠滅。絕不容有人,逃出商洛城。
箭已離弦,他已沒有回頭路。
騎兵派出,袁文慶猶不放心。立時傳令,增援四門。
軍營轟然而動,大隊兵馬,沖出營門,分向四門急進。袁文慶很清楚,種诂沖出軍營,必然選擇出城。隻是,他暫時判斷不出,種诂會選擇哪裏出城,隻能四門全都守住。
但是這一切布置,都需要時間。
此刻,他唯有期望,騎兵能絆住斥候營。
斥候營不硬拼,騎兵奈何不了他們。大街的兩側,巷口多多。隻一眨眼,斥候營消失無蹤。或是躲進巷子,或是竄上了房頂。天女散花一般,散入重重屋宇之間。
騎兵一下失去目标,不得不勒停戰馬。原地盤旋,尋找斥候營蹤迹。有些騎兵,發現巷中有人,打馬沖進窄巷。還不及揮刀,已被人撲下馬來。順手一刀,了結了性命。
恰在這時,親衛營挾風雷之勢,轟轟而來。
斥候營對自家騎兵,當然很熟悉。一聽馬蹄聲,就知道,自己的救兵的到了。頓時,喜出望外。
“切埝兒跨着風子,紮點子。”柳十三大喝一聲。
他這一聲喝,炸雷一般。柳禮聽得真切,心中大定。
乍見對面騎兵,柳禮正糾結呢。不知是沖,還是停?
城中是何情勢,他并不清楚。沒有見到于飛,柳禮無法判斷,對面的騎兵,究竟是敵是友。柳十三的大喝,正是告訴他,西邊兒一夥騎兵,是平戎軍的敵人,盡數誅滅。
柳禮一聽即明,長槍一揮,發出沖陣的号令。
盧勝早已不耐,一見号令,雙腿猛夾馬腹。戰馬噌的前竄,越衆而出。一馬當先,風馳電掣一般,沖向了敵陣。
“你個夯貨。”柳禮大驚,怒罵出聲。
盧勝頭一次,加入騎兵沖陣。對平戎軍的戰術,絲毫不懂。
電光火石間,躲在兩側的斥候,扔出了霹靂彈。數枚霹靂彈,嗤嗤冒着火光,飛進了敵陣當中,落地轟然炸開。
火焰翻卷,碎鐵激射,敵陣頓時人仰馬翻。
盧勝沖的太快,爆炸時,他已沖進敵陣。驚覺不妙,卻根本不及躲避。隻能硬着頭皮,一沖而過。親衛營緊随其後,與他相差一個馬身。長槍平舉,呼嘯着沖入翻卷的黑煙。
凄厲的慘嚎,從黑煙中傳出。
一瞬間殺穿敵陣,柳禮急急大叫,“盧勝。”
“末将在。”盧勝高聲應道。
柳禮心中一松,但下一瞬,火氣噌的竄上頂門。
“違犯軍令,老子饒不了你。”
馬打盤旋,親衛營掉頭殺回。盧勝此時,連人帶馬,渾身上下血淋淋,看着好不凄慘。也不知多少碎鐵,擊中了他的身體。所幸,爆炸的中心,離他不是太近。不然,哪有命在。
禁軍将領,沒見過這陣仗。一下子,被打的發懵。
他的麾下,先遭霹靂彈打擊,再遭親衛營沖殺。此刻,還騎在馬上的人,已經不足半數。大道上,人馬屍體,堆的小山似的。有些還未死去,血肉模糊,凄凄慘叫。
“撤。”敵騎再無鬥志,打馬如飛,狂奔而逃。
但他們慌不擇路,逃跑的方向,正是東邊城門。
這一番沖撞,親衛營損傷二十多人。但此時,顧不上太多。一把拽起同袍,駝在自己馬後。無論死活,都要帶回去。
“親衛營開道,迅速出城。”于飛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