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出礦石,不過是第一步。其後,還得冶煉。
據《星源志》載,既得礦,必先烹煉,然後入爐。煽者、看者、上礦者、煉者、取鈎砂者、煉生者,而各有其任。
僅一座煉爐,就需要四五十人。話說,這四五十人,可不是普通力工,而是懂技術的人才。以徐州利國監例,共有三十六冶。每一冶戶,擁有冶工百餘人。算一算,這得多少人?
不過這一點,紀覽早已想到。若卧牛寨私營,怕是支應不起。不說要投入海量錢财,僅是數百冶工,都沒處找去。更何況,利益動人心。官府、豪紳,哪個不想插一手?
唯有官營,卧牛寨最得利。一則,卧牛寨可得礦利;二則,山寨衆人,皆可獲新的身份;三則,執掌礦監,不虞利益有失;四則,礦監歸屬朝廷,地方不能插手。
如今,又要加上一條,周濟盧氏百姓。
“紀先生真是大才。”于飛挑大拇指,贊道。
“殿下謬贊,愧不敢當。”紀覽一抱拳,躬身說道。
“當得,當得。”于飛連聲道。
據于飛所知,如今大宋鐵礦,全國加一起,也不到兩百家。一年鐵産量,充其量一千八百萬斤。就這,還是官營、私營,統統計算到一起的結果。若隻論官營,那就更加少了。
在延州時,于飛親眼見過,很多農戶耕種,使用的還是木犁。耕種的速度,自然極低。即便有鐵犁,也是價格昂貴。一般百姓,想買也買不起。由此可見,大宋很是缺鐵。
大宋數千裏邊境,北有契丹,西北有元昊。幾十萬軍隊,不敢片刻松懈。巨大的軍費開支,壓得大宋喘不過氣。
軍費一項,除了糧草兵饷,就數軍械爲最。大宋産出的鐵,一大半都歸了軍用。至于民間用鐵,那是顧不上了。
照紀覽所說,這座礦藏儲量極大。開掘出來,于國于民,都是大大的好事。一座礦,必帶動一方。當地的百姓,可就近謀生。
即便伏牛深山,也能變的繁華起來。
想到此處,于飛不由得,記起京城之事。他的神機作坊,也不知如何了?想當初,他提出燒煉焦炭,替代木材煉鐵。煉出的新鐵,直比百煉精鋼。造出的刀劍甲胄,已是大宋神兵。
隻是囿于鐵的産量,新式的刀劍甲胄,還沒法大規模生産。至今爲止,也隻有少量禁軍,裝備了新式軍械。
設一座礦監,何如建一個兵工廠?
伏牛山中,不缺鐵、不缺炭、不缺水、不缺柴。
如此天然優勢,何不就地規劃,建一座兵工廠?開礦、冶煉、鑄造、淬煉、磨制,一條龍生産軍械,豈不便當?
既然是兵工廠,當然要由軍管。平戎軍現在,已經有了神臂弓作坊,再多一個兵工廠,那又怎樣?而且,由平戎軍管理,許多的麻煩,都可以避免。最起碼,沒人敢來搗亂。
“紀先生,礦監一職,怕是不能給你。”于飛說道,“但是,某可授你參軍一職,籌建伏牛山刀劍工坊。”
參謀軍事,乃軍中幕職。品階不高,隻有從八品。但此職,卻是軍中要職,可參贊軍務,掌辎重、軍械、文牍之事。籌建伏牛山刀劍工坊,這一職,卻是恰如其分。
紀覽愣了愣,一下沒反應過來。細一琢磨,不由撫掌大笑。
建刀劍工坊,可比設礦監,容易的太多了。身爲平戎軍主将,于飛自己就能決定。頂多,向朝廷報備一下。而且,有平戎軍管轄,朝廷、地方、軍隊,誰都不能輕易插手。
“殿下高瞻遠矚,智慧絕倫,紀覽拜服。”
“可願入我平戎軍?”
“卑職紀覽,拜見殿下。”紀覽單膝跪地,行軍禮。
于飛大喜,一把扶住紀覽。如此大才,終入平戎軍。隻要入了平戎軍,一個刀劍工坊,哪能盛得下紀覽?此人滿腹才華,注定不會平凡。隻要給他機會,必然綻放奪目光彩。
當下,二人席地而坐,說起工坊規劃。
在于飛設想中,工坊要大的多。開礦冶煉,自少不了焦炭。當務之急,就是整合伏牛山石炭礦,建設焦炭工坊。其次,刀劍工坊、甲胄工坊,還有與之配套的各類設施。
霹靂彈,甚至是虎蹲炮,都在計劃中。他離開京城之時,虎蹲炮還在試驗。想來這許多時間,應該有些成果。
日照港必然要開發,海港防禦,怎麽少的了岸炮?他還要成立海軍,修造戰船。戰船上,豈能沒有火炮?試想,有了火炮的戰船,誰是敵手?當然,現在也隻是想想,真能造出來,還不知啥時候。
但是,他願意把希望,種在伏牛山。
火藥的改進,造就了霹靂彈。曆史的進程,因爲霹靂彈,而有了不小的改變。大宋與西夏的戰争,終是取得了勝利。雖然付出了巨大代價,但勝了就是勝了,不容置疑。
大宋不缺文人,缺的是武力。而于飛,就是爲此而生。
于飛自知,他雖來自後世,多了幾百年見識。但是,治理國家,他沒有這個能力。著書立說,他也沒那個本事。唯有武力,是他立身之本。冥冥之中,得天魔無相傳承,或有真意。
所以,他自覺使命,興武強軍,振奮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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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尉氏縣,距離東京城,百二十裏。
邢況帶領平戎軍,一路急行軍,從商丘到此。
從商丘到洛陽,有兩條路可選。一條,過京城開封至洛陽;另一條,過尉氏縣而至洛陽。平戎軍數千大軍,浩浩蕩蕩奔京城?怕是要引起京城猜忌。是以平戎軍,選擇走尉氏縣。
宋祁離開了大軍,直奔京城而去。
二皇子獨自去了洛陽,平戎軍也要追過去。但是宋祁,卻不能如此任性。二皇子違旨不遵,這麽大的把柄,朱家會放過麽?何況,如今的二皇子,還掌握着平戎軍。
宋祁久曆朝堂,見慣明槍暗箭。他深知,朝堂上事,不在于你做了什麽,而在于怎麽說。一件事,正說反說,皆可說的大義凜然。單看怎麽說法,才會對自己更爲有利。
所以,他必須立即回京,向皇帝分說明白。而且,要搶在朱家發難之前。宋祁心裏明白,最關鍵是要快。他的車駕,一路飛奔、星夜兼程。這一番颠簸,骨頭都要散了架。
隻不過,宋祁急切間,忽略了一件事。數日前,柳禮率親衛營,硬闖京畿而過,數千禁軍崩潰逃竄。竟導緻,京城九門關閉,十數萬禁軍,匆匆湧上城牆,如臨大敵。
東京城,引發巨大惶恐,朝堂爲之震動。
事後調查,禁軍一口咬定,有過萬平戎軍,硬闖京城。爲推卸責任,遮掩狼狽醜态,不惜添油加醋,惡意歪曲。
這件事,到了朝堂之後,已變成平戎軍謀反。數十名禁軍将領,指斥平戎軍,意圖攻擊京城。禁軍捍衛京城安全,拼死作戰,終于殺退亂兵。言道,平戎軍一支殘部,逃去洛陽。
朝堂轟然大嘩,有人相信,也有人不信。
有朝臣上奏,應調遣重兵,殲滅平戎軍。也有朝臣上奏,二皇子手掌兵權,日益驕橫。竟敢驅兵攻擊京城,圖謀不軌、罪大不赦,應褫奪郡王封号。一時間,義憤填膺,喊打喊殺。
但奇怪的是,皇帝保持了沉默。所有奏折,留中不發。
東京城,陷入詭異的平靜。但平靜之下,暗潮湧動。
緊随宋祁之後,何正帶領皇城司,也回到了京城。他的這一支人馬,比宋祁略慢。随行的囚車上,白狼、劉清,以及一衆殺手,都被捆成粽子,甚至嘴裏,都塞上了布團。
這一幹人犯,牽涉刺殺皇子,太過重要。
何正小心翼翼,一路重兵看押,不敢有一絲疏忽。直到此刻,進了東京城,他提起的心,才算落到實地兒。這些人犯,足以緻朱家死地。能活着回到東京,算是奇迹。
宋祁和何正,先後順利抵達京城。但邢況率大軍,走尉氏縣,卻遇到了大麻煩。尉氏城外官道,已被禁軍重兵封鎖。漫山遍野,旗幡招展。刀槍林立,殺氣騰騰。
禁軍截斷去路,堵住了平戎軍。
平戎軍箭陣突前,巨大的神臂弓,排成三排,引弦待發。
箭陣之後,邢況和一衆将領,面色陰沉。面對如此形勢,一時想不出辦法。遙看對面,也是劍拔弩張。硬頂着平戎軍,絲毫不讓。一旦引發戰事,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爾等已被包圍,速速放下兵器,接受盤查。”
對面軍陣之中,有人高聲喝叫。邢況已經知道,對面的禁軍,乃是步軍司神翼軍,奉命駐守尉氏縣,爲東京南面屏障。
這部禁軍,裝備精良。略略估摸,兵力不下兩萬人。
他們截住平戎軍,已有大半時辰。隻是對峙喊話,倒沒有發起攻擊。邢況心中,猶豫難決。他不過一營指揮使,隻是事起倉促,臨時節制大軍。他有心一沖而過,但是後果,必然異常沉重。
他的身邊衆人,個個都是指揮使、指揮副使。一沖而過,倒是簡單。憑眼前這部兵馬,還攔不住平戎軍。然而,人心各有不同,遭遇這種場面,是救援殿下?還是保住前程?
邢況無法做主,他等着衆人,做出最後決定。
“最後警告,放下兵器,接受盤查。”對面喊道。
“各位,如何決斷?”邢況冷聲問道。
“平戎軍怕過誰?敢攔路,殺過去。”羅盛一聲冷哼,表明了态度。羅盛在青州時,救援被擄女子,立下大功,被擢升指揮使。手下一幹部屬,人人升遷。對于飛,忠心耿耿。
“殺過去。”又有人喝道。
“戰。”大多人附和,一時戰意凜然。
大多數人,都表态願意一戰,根本不計後果。倒有幾個,看似有些猶豫。但他們此時,卻不敢犯衆怒,緊跟着表态。邢況點頭,猛地一揮手,冷冷說道,“那就沖過去。”
“沖過去。”衆人齊喝。
邢況一跨步,跳上一塊大石,厲聲喝道,“平戎軍。”
“嘭。”一聲巨響,長槍頓地,全軍肅立。
“我平戎軍,奉旨平亂。誰敢阻擋,殺。”
“殺,殺,殺。”全軍怒喝,聲震雲霄。獵獵軍威,彌漫而出。
一霎時,平戎軍氣勢大變。長槍前指,煞氣升騰。
“箭。”邢況一聲喝令,神臂弓“嘭”的發出巨響,一支鐵箭銳嘯而出。閃電一般,跨越兩百步,釘在禁軍陣前。鐵箭沒入地下,足有半尺多深,箭尾嗡嗡顫動。碎石飛濺,聲勢駭人。
這是最後警告,再敢擋在陣前,就是平戎軍的敵人。
對待敵人,平戎軍隻一個字,殺。
“陣列向前。”邢況發出号令。
大軍轟然而動,腳步整齊劃一。“咚咚”行進,好似敲響戰鼓。冷厲的槍芒,讓人心膽俱裂。禁軍的隊伍中,出現了慌亂。将官厲聲彈壓,揮動馬鞭抽打,卻是越壓越亂。
禁軍有向前進,也有向後撤,前後沖撞,糟亂成一團。
“殺。”陡然,平戎軍一聲齊喝,跑動起來。
這一聲大喝,好似天外隕石,重重砸進禁軍陣中。眼見着,禁軍中央開花,漣漪一般,向四周蕩去。竟然,中軍先逃了。
潰逃,就是一場瘟疫。
兩萬禁軍,一箭未發。未曾接陣,徹底崩潰。